第2章 鑄鐵城
站在甲板上，看到那遠山之上象徵鑄鐵城的那把聳立的巨型鍛造錘后，凱·文西反而有種被束縛的感覺。就像是在外面撒了幾天野的孩子，回到了家規森嚴的家中。無論他有多少錢，幹着多麼了不起的生意，他在這裏也只是一個商人，鮑爾王不會允許任何人在他的地盤逾越他畫出的紅線，他如履薄冰，鮑爾王不需要什麼理由就會找個人重新取代他的位置。但在東方聯盟，情況就大不一樣了，那裏的法律通常願意為他這樣帶來紅酒與松露，並為木炭與絲綢支付黃金的西方商人網開一面，就連皇室婚禮這樣的大型活動，都會為他準備請帖，這樣風光的生活，是一般百姓望塵莫及的。他可以和五國皇帝談笑風生，但在鮑爾王面前就會老實得像個學子。凱·文西也當然明白，東方聯盟對自己敬重的背後，是對鮑爾王的敬畏，總之，他不會輕易失去這一切。
下了幸運鑄鐵號，凱·文西立即登上等候他多時的馬車，向位於城中的家中駛去。越走向市中心，街道就越顯得狹窄，他的心情也隨之變得壓抑，東方帶給他的一切影響都是寬闊的，他就在舞台中央，可以肆意妄為，但這裏不行。車夫不得不放慢速度來躲避密集的行人，不斷後退的雜亂街景也讓凱·文西心煩意亂，他拉上了車廂的遮陽簾，苦悶地嘆息后緊緊閉上了雙眼。
凱·文西終於回到了自己位於凱旋街43號的莊園，僕人早已為凱·文西準備好了一頓豐盛的晚餐，並放好了熱騰騰的洗澡水，空氣中飄浮着他喜歡的玫瑰香味，管家波爾·多曼開始為他用小提琴演奏《安靜的夜晚》。
凱·文西在享用了半隻蜂蜜烤鵪鶉和些許羊排后，用紅酒搭配着麵包結束了用餐。
“我的主人，前天鮑爾王宮送來了一張王室請帖，我想您一定會感興趣的。”波爾·多曼在《安靜的夜晚》最後一個音符結束后，從口袋中掏出一張蓋着王室徽章的精緻信封，畢恭畢敬的遞在了凱·文西的面前。
凱·文西心裏一緊，然後又立即告訴自己，如果是請帖的話，至少不是太糟糕的事。他拆開信封，請帖的內容很簡短，就是邀請他去參加鮑爾王幼子哈米·鮑爾的成人晚宴。信是由事務大臣潘·西李代筆，字跡工整，金色的豪邁字跡彰顯出王室的威嚴。
“最近沒有米娜的來信嗎？”凱·文西放下請帖后問管家。
“很遺憾，沒有。”管家立即回答。
凱·文西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並不是很失落，他沒有一進門就打探米娜的消息，就是因為不想讓管家察覺到自己很在意。林傑·米娜是凱·文西的妻子，無論他在東方聯盟怎麼花天酒地，都還是深愛着她，凱·文西將米娜和自己的兩個孩子送到了西南邊的香蕉島，全然只是為了安全考慮，但每次獨自品嘗這孤獨的滋味，凱·文西就開始後悔自己當時的決定，然後懷疑自己是不是謹慎過頭了。
“現在的海上並不太平，也許只是信件丟失了。”也許是那一瞬間渙散的眼神出賣了凱·文西，管家波爾·多曼安慰道。
凱·文西點了點頭，離開了餐座，他沒有按照習慣去洗浴，而是徑直走進了空無一人的偌大卧室。
永恆王宮內人聲鼎沸，名流匯聚。凱·文西心不在焉地欣賞着台下眾多性感舞女婀娜的舞姿，偶爾瞥一眼觀眾席最中央的鮑爾王，他將渾圓的肚皮支撐在擺滿水果與點心的桌子上，還不停地往肥厚的雙唇中送着上等的紫葡萄。
曾經有個不知好歹的流浪歌手在龍息城創造了名為《板油國王》的歌曲，他還沒唱幾天，就被鮑爾王的手下抓回了鑄鐵城，然後當著眾人的面將歌手身上的脂肪刮下，煉成了真正的板油。
鮑爾王至今沒立后，也從來沒有刻意釋放出繼承人的任何信號，得勢的妃子們在他身邊一個勁地獻媚，而為鮑爾王誕下哈米王子的藍禮妃並沒有人們想像中的春風得意，她雖如願地坐在了鮑爾王的身旁，但看上去面如死灰，目光獃滯地盯着面前的一盤糕點，抹的煞白的臉上有一個很紅的巴掌印格外鮮艷。沒人在意她臉上的那個巴掌印是因為什麼而留下的，但顯然，為她留下巴掌印的那雙手依舊很愉悅的在為剛上台的雜耍表演而鼓掌。
今天的主角哈米王子，則顯得有些拘謹，他身穿金色華麗長袍，胸口巧妙的編織出象徵鑄鐵帝國鍛造錘的圖案。他按照禮節在為每一位賓客斟滿上等的葡萄酒，再為賓客們死板的說上一句準備好的祝福。當哈米王子和他身邊的隨從們來到凱·文西左起第三個座位的時候，來自五國聯合帝國的使節王志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有些興奮的對哈米王子說：“天啊，哈米王子，我上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還只是個孩子，但現在，真的已經是俊俏的男子漢了。”
哈米王子在這天最不缺的就是這樣的恭維，而這位東方使節王志在酒後說恭維話的水平，實在是不敢恭維。王子輕輕地點了點頭，報以微笑作為以不變應萬變的回應，然後打算與使節碰杯后結束對話，王子剛想轉身，不料使節有力的左手卻已經扣在了王子的肩膀上。
“王子殿下，來自聯盟政府的禮物已經送到您府上去了，但這是我個人的一點敬意，請您務必收下啊。”使節從衣襟中摸出了一個木製盒子，看上去非常精緻，他把盒子使勁往王子的手中塞，但王子就像是在躲避一塊燒紅的煤炭一樣，慌張的把手背到了身後。
使節不依不饒的打開了木製盒子，裏面是一個金光閃閃的小玩偶，凱·文西很想知道這個玩偶是什麼，但又不好意思太張揚。使節大笑着對王子說：“這是一個純金的木靈人，我記得你很喜歡木靈人的，就是那些會各種魔法的木靈人，在我們的國度鐵匠很少，好的鐵匠是屈指可數，但這可是我讓最好的東方鐵匠為您專門打造的，請您務必收下啊！”
王子臉脹的通紅，用餘光看了一眼國王父親，發現鮑爾王仍在興緻勃勃的觀看鐵騎族帶來的射箭表演，便想伸手接過那個木盒子。突然，王子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停了一下，他抬起頭看着使節用非常期待的語氣問：“我聽說在東方大陸住着真正的木靈人，我想要一個當自己的夥伴。最好是小木靈人，我們的國家流傳着不少關於木靈人的故事與傳說，我想要一個真的。”
王子說話的語速很快，就像是鼓足了勇氣才說出來一樣。使節也愣了一下，他的驚訝來自於王子竟對東方的事務了解得那麼少。凱·文西的內心更是經歷了一次大地震，他想起了那個顫顫巍巍向他推銷木靈人的東方小伙，他知道自己錯失了巴結鮑爾王的好機會。
“我知道《芬里河條約》，現在東方五國已經看不到木靈人了對吧，木靈人已經用魔法屏障為自己打造了一個獨立的魔法世界。我只是……心存僥倖。”王子意識到了自己的冒失，失落地說，他最終還是收下了那個黃金木靈人。
“包在我身上，我敢打賭，用不了多久，我一定會給您帶來一個聽話的木靈人。”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也許是這位使節確實胸有成竹，他看似真誠的眼神與王子期待的眼神所交融，不假思索地說。
王子在聽到了這樣的回答之後欣喜之情立即浮現在了臉上，他依舊保持着與這個年紀不相符的稚嫩。“用不了多久是多久？”王子迫不及待地追問。
“很快，非常快，也許就是幾個月，甚至更快。”使節脫口而出，在那一瞬間，使節回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人們和木靈人和平共處的那段時光，那時的他還是個小孩，在從未如此清晰的記憶中，木靈人向來不是什麼稀罕物件，街上到處都是木靈人，有錢人雇傭他們為自己做任何想做的事情，甚至有木靈人在街頭靠表演魔法維持生計。使節的隨從擔憂地拉了拉他的袖管，可使節並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東方人很少有機會能夠接觸到這種上等的葡萄酒，醇厚且甘甜的口感讓他忍不住多喝了幾杯，在酒精的驅使下，他誇下了海口。
“你可知道在永恆王宮欺騙王子的後果。”一個冷冷的聲音傳入使節的耳朵，多少讓他稍微擺脫了點酒精為他編織的離奇幻想。說話的人應該是王子的教管，他是位威嚴的長者，身材魁梧，不苟言笑，腰間別著一把長劍，一直與王子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也許就是他的這番嚴厲造就了王子內斂的性格。
“我知道。”使節在停頓了幾秒鐘后才回答，僅僅三個字，氣息卻虛弱了很多。
“我……”使節看着桌上的那瓶已經見底的葡萄酒，想要補充點什麼。
“我知道您說話向來說一不二。”教管帶着王子，沒給使節補充的機會，就向已經起身等候多時的下一位賓客走去。
王子很快來到了凱·文西的身邊，凱·文西和所有人一樣，畢恭畢敬的完成了該有的禮儀。哈米王子又恢復了平時靦腆的模樣，凱·文西不禁對這位有可能的王國繼承人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好感，也忍不住感嘆，如此殘暴、小肚雞腸的鮑爾王怎麼會有如此可愛的孩子。王子在成年後依舊會接受儘可能多的教育，他為王子準備了一把來自東方由血玉石與檀木精雕而成的算盤，凱·文西不指望王子能真正會使用這種凝聚東方智慧的算數工具，只希望他能把它當作玩具一樣為他帶來快樂。
直到宴會結束，酩酊大醉的鮑爾王在侍衛的攙扶下草草離場，賓客們也開始散去，凱·文西仍然沒弄清楚鮑爾王邀請他的真正目的，或許這只是一場單純的宴會？這個想法雖然只是一閃而過，凱·文西就為自己的幼稚感到可笑。
離開富麗堂皇的王宮，他向每一個與他照面的人揮手道別，然後送上一個燦爛的微笑。他的馬車在國王大道的東頭等待着他，昏昏欲睡的馬夫看到凱·文西立即挺直了身板。凱·文西拉開車廂的門，發現裏面坐着一個穿着黑色晚禮服的男人，那個男人正看着他，露出看上去非常溫和的微笑。
“名揚天下的文西先生，-好久不見。”那個男人依然笑着，用低沉的聲音說。
凱·文西很快認出了在車廂里坐着的是誰，這讓他懸着的心反而放了下來，該來的總會來的。他腦袋飛轉，用咽下一口口水的時間組織了一番客套話：“尊敬的首相先生，您的大駕光臨，真是讓我不勝榮幸。”
“文西先生，看看這精緻的紅木車廂，還有我屁股底下的絲綢坐墊。真羨慕你們這些在海浪中飄來飄去的商人啊，如果有一天鮑爾王不再需要我了，請務慷慨傳教下海經商之道，讓我也早日能享受到如此奢華的馬車。”首相安德魯一隻手撫摸着屁股旁邊的絲綢，一邊笑着對凱·文西說。
首相的話讓凱·文西嘴裏發乾，但他還是很快反應過來說：“都是拖鮑爾王的福，那些東方人才願意為我們的產品買單，在鑄鐵城做生意，別的我不敢誇口，第一件要學會的事情就是如何老老實實的報稅，前幾個月海務區稅務官還向我頒發了……”
“好了，我來這裏不是查你納稅的。”首相抬了抬手，阻止凱·文西繼續說下去，他繼續說道：“本該邀請您去府上坐坐，但情況特殊，就在這裏坐坐也挺好，原諒我的冒昧。原本鮑爾王在宴會後要親自接見你的，可你看見了，鮑爾王改變了主意，只好我來替鮑爾王徵求一下你的意見。”
“您見外了，鮑爾王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凱·文西說。
首相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在車廂內挪了挪位置，示意凱·文西坐在他的身邊。凱·文西立即照做，隨即關上了車廂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