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夢境之都

灰發中年人有些悲戚，唉聲道：“去雪國吧，你這一大家子好歹能活命。”

“舅舅應當清楚，我不可能離開律國。”左遷於此的前太子一字一句說的堅決，“但蘇顏和霆兒、政兒他們幾個就拜託舅舅帶到雪國去了。”

“我們也不走。”兩個舞勺之年的少年走來，手提長劍，語氣同樣堅定。我有吳鉤霜雪明，年少自當萬兜鍪！

“當年雪國之變，老夫也曾是偏偏少年郎啊！”范琦之笑言。

許第淵無奈，自家孩子什麼性子，當爹的自然最清楚，更頭疼的是，最倔的兩個小東西還不在這兒。

灰發人問道：“終於下定決心了？”

“那些人說得不錯，我太過優柔寡斷，在律都時，既害怕背負弒父篡位、殺親謀權的罵名，又不敢面對兵變奪權的死傷慘烈……可笑我生在皇家卻膽小如鼠，所謂的滿腹仁義，實則是軟弱而已。那條路，我被貶離京之日都不曾想過。”

“為什麼現在狠心了？”

“自京城往律西，一路所見，人如野獸。能想像嗎？人族文明誕生近萬年了，律國百姓還活得跟野獸一樣。衣無完巾，食無凈食，煙洲列國人皆說，律國人如同狗彘一般的存在，毫不知禮義廉恥為何物。”

倉廩不實而不知禮節，衣食不足而不知廉恥。

“吾深知不能兵發流國，這是鄑國覆滅律國的陰謀，如此淺顯的陽謀，朝廷竟無一人道破！所以，為蒼生為國家，唯有起兵，肅清國體！弒親奪位，這罵名，我一肩挑了便是。”

一頭灰發的中年人嘆氣道：“一朝英雄拔地起，又是蒼生十年劫。”又看向腰間白色劍鞘，“你知道的，我啊，是極不喜歡這把劍的，殺人利器，太過血腥，帶着它晚上經常被那些劍下亡魂驚醒。但是呢，世事總與願違，國士當常懷劍，以盪小人污濁心。所以因為當年殺那麼多人，這麼多年我難以安眠，我也從不後悔。放心去做吧，舅舅挺你。”

中年人與藩王聊了很久，直至：太陽初出光赫赫，千山萬山如火發。一輪頃刻上天衢，逐退群星與殘月。律國已亂，需要有英雄橫刀立馬。

灰發中年人長嘆一氣，大人們又念起三十年前的雪國往事：

雪國地處煙洲極北極寒之地，常年冰雪，資源匱乏，地方只六百里，南東西三面山區皆是針葉林，森林也是愛美，冰雪日日為它穿上銀裝。北部平原地形呈立錐之勢深深嵌入北極**，大陸之北數十里，有數十座群島是火山多髮帶，是故幾十裡外的海水反倒是溫暖如常，溫暖海水與雪國北岸的冰封出現了冰與火的交融之奇景。世界幾大漁場多位於洋流之交匯處，雪國北海之外海洋，處處冰封，因為這一方天地，形成了獨有和北部洋流，雪國豐富的漁業，也由此而生，特產的冰原魚，對外貿易的主要經濟來源之一。北部三角區也因此收納大部分的雪國人口，世上最美的城池雪都廣寒城也坐落於此。曩年煙洲中原來游的詩人寫道《北行雪國》：

北行萬里煙洲極，肥魚大蟲景陽春。

才上高山看神光，又過林海聽松韻。

廣寒城裏雪玉宮，馴鹿旗下銀甲軍。

我欲飛往夢境裏，周公勸我雪國尋。

肥魚即指雪國發達的漁業，大蟲是體型極大的老虎，在雪國被譽為自然界最完美的身體。千年之前煙洲許多國家山野林深隨處可見，然隨着城市之發達，人口之興起，雪國虎棲息地被日漸蠶食。而商人盯上了老虎的價值，經過一番營銷，虎皮虎骨具是千金難買。更有鼓吹虎鞭壯精陽，哪怕實質毫無作用，也是被炒得價值連城。讀書人長嘆：欲壯精陽，不思勞筋骨以磨鍊體魄，而擲千金買謊，執着於縹緲不勞而獲，何其蠢也！

蘇劍薇在律國見有人冒死攀崖取燕巢，至都市鬻賣竟也能換來一家一月飯錢不愁，問蘇顏道：燕子屎都能掙錢嗎？蘇顏語塞，燕窩在世人眼中可不就是滋陰養穴、美肌駐顏的寶物，尤為貴族之所鍾。然歸根究底，可不就是燕屎？那些史書上燦若晨曦、爛若珠浦的美人，也沒聽說誰有燕窩之好啊！

大蟲如今在列國已是銷聲匿跡，只有雪國殘存少量，好在如今的雪國深知朽索馭馬，予以保護。

數百年前，雪國也是如此，肆意捕殺大蟲，雪域森林之精靈怨念橫生，怨氣滋生出一隻極為強大的虎王，引山林之靈氣，可達人類心境之戰力。攜崩山之怒殺入廣寒城，所過之處血流遍地，短短半日，死傷數千。

城裏沽酒坊有酒客飲了十八碗雪國獨產的烈陽酒，手提長棍，醉醺醺地一躍至高空，喝：“我乃景陽人間聖，爾速離去不取汝命。”

父母兄弟子女皆被獵殺的大虎哪裏聽得進去，憤然虎軀一震，掀起滔天颶風直撲高空之上的醉漢。那自稱聖人的醉漢，單手舞棍生龍捲，破了大虎罡氣，接着身形下墜如隕石墜落，出十八棍棍棍痛擊虎身，大虎怦然墜地，定睛已是死絕。死前眼不合。那聖人伸手替它合了雙眼，一躍又入雲層，夐穹之上傳來聲音：再有捕虎者，老子一棍拍死他。千里可聞。

雪國人們為了記住這次教訓，將那聖人喜好的酒更名景陽春，從此重視山林修生。革命后的《雪國法典》更是規定：為人君不能謹守其山林范澤草萊，不可以立為天下之王。

雪國山疊千萬重，鮮有高山，卻都常年覆雪，神光是獨有的人間絕景，神光是夜晚偶爾出現絢麗多彩的極光，無數人慕名而來，卻是可遇不可求，雪國也因此被譽為夢境之國。雪國有一條對外的法規：外國人入境，需繳白銀百兩，或是糧食三百斤，足夠煙洲其他國家普通家庭一年開銷。列國皆求民而不得，雪國卻出了這麼一條規定，根源還是在於資源匱乏，土地緊張。

馴鹿是雪國雪域森林獨有的物種，雪國以此為國旗，就在於馴鹿在外交上給雪國帶來了巨大的收益。雪國不售賣馴鹿，只給列國租賃，租期40年，鹿的壽命往往達不到40年，簽訂40年就在於，鹿死後雪國可獲得額外的賠償，千年以降的和平盛世，雪國是賺得盆滿缽滿。列國對此霸王條款並未多言，實在是人們太過寵溺，放在動物園裏，官府也能獲益不少。

夢境之國，聞名遐邇，引無數人嚮往。

三十年前，封建帝制時代的雪國，歷經千年演變，上層少數貴族幾乎掌控了舉國百萬人所有財富，皇族壟斷了所有對外貿易的生意，但是皇帝卻沒有分到一杯羹。於是雪國爆發了一場史稱寒潮之變的革命。

那年寒潮降臨，整個煙洲罹難罕見雪災，雪國自是首當其衝，群島火山偃息，北海竟被冰封。堆金積玉的權貴自是高牆狐裘、炭足糧盈，熬過隆冬不在話下。更有甚者，不貲所費，萬里南行，前往地之南端星落洲，享受那春暖花開去了。而那瓮牖繩樞人家，凍斃於炕者，與那螻蟻多！並非皇帝不欲救，只是過國庫羞澀，國本已入資本手。

自古民傷則國亂，廣寒城終有人揭竿而起，浩浩蕩蕩的隊伍殺向那些富貴之家，豢養的私兵雖銀錢足夠，然家人為正義而起，也紛紛反戈一擊。深惡痛絕日久，平日唯唯諾諾的貧民殺其人來可不比為富不仁的商賈遜色。那腥風血雨的廣寒之變，名為血幕的寶劍帶頭衝鋒，凶戾狠毒，殺人如麻，殺了一天一夜，雖名血幕，鞘卻白色。

灰發中年人叫范琦之，列國政客稱之為血幕侯，就因為學宮那場震驚的變革，他一人就殺了千名貴族勢力。世間入了雲中仙境之人殺過前人不奇怪，可那血幕侯，只是五品劍客，雖是戰力不俗，但終是凡人之力啊。

變革之後，雪國實行新的政治制度，頒佈《雪國法典》。皇帝內閣六部皆在，只是失去了決定權。設定兩百人的元老院，兩百人來自雪國大大小小兩百個姓氏大家族，國家大事皆需元老院超過三分之二的人認同方可實行。設三位執政官，輪流成為當政皇帝，統籌元老院，皇帝不再世襲，無權任免高階官員，全部需由元老院商榷選舉，其餘兩個執政官認可。蘇劍薇之父，蘇刀燚成為首個輪值皇帝。

此番政變，三百年內，雪國應無內憂。列國聞知肝膽顫抖，許多國家紛紛開啟“富民則強國”為核心思想的一輪新的改革，加強中央集權的同時，注重百姓的利益。

而變革總會生亂，天下在某些人物、國家的操縱下，反而更加紛亂。律國沒有加入到變革陣營中，因為皇帝只管自己驕奢淫逸，不管路邊又有多少凍死骨。萬千百姓中因為不斷有人拱火列國變革之後的百姓如何富足，很多人蠢蠢欲動，讓本就**頻發的國家更加風雨飄搖。

那個自小溫良的的舊太子，下了將軍令：兵發律都，誅滅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