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深潛”
2745年，人類工作16小時是很普遍的。
得益於食品科技的發展，工作餐供給的營養和能量，能讓工人勝任長達16個小時的班次。
就算這樣，所有工人下班時，也如同即將耗盡電量的玩具一般，遲緩而疲憊。
ND-221下班了，混在人群之中，神色中有疲態，但雙眼卻依舊明亮。
人在思考的時候，眼睛裏的光是藏不住的。
他先否定了一個想法：智腦在和他對話。
文字書寫信息傳遞，這種方式太費力老舊，太沒有效率了。
進一步說，智腦也沒有任何理由，聯繫他這個效率為“D”的生產工具。
那這是誰，繞過智腦，用費力老舊的方式向他傳遞消息？
想不到，但他眼前有一條線索。
大衛身上血紅的字指明，在他的房間裏有一份禮物。
ND-221低聲自語道：“憑空出現在房間裏的快遞箱。”
昨天，他沒打開快遞箱。
在ND綜合工廠，智腦不允許出現任何異常。
那個憑空出現的快遞箱，沒有智腦編碼，沒有任何信息。
如果被智腦察覺到，會有很大風險。
一邊思索，ND-221的腳步沒停，他努力的平復自己紊亂的思緒，保證自己狀態和往日一樣，這樣才能通過身心狀況監測。
下班通勤依舊是5分鐘，ND-221已經站在了房間門口。
走廊里，其餘的住戶也等待着例行的身心狀況監測。
只有穩定的人，才能繼續在ND綜合工廠，為其效力。
檢測提示音響起，監測的內容包括身體狀況和心理狀態兩個維度，任何一項報錯，這個人都會被機械人帶走。
ND-221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他在這工作這麼久，最強的能力就是自我控制力，也因此才能不依靠“糖果”，自己憑意志力和控制力，就能保持整個人穩定的狀態。
他現在整個人已經平靜了下來，身體狀態沒問題，只要情緒不被檢測齣劇烈波動、亢奮就行了。
感應器在他身上運作，隨後他身體的各項指標呈可視化的展現了出來。
脈搏和心率比平時稍快，但尚在正常範圍內。
房門打開，ND-221回頭看了一眼其他人，烏央央的一片，隨後他收回目光，踏入了卧室。
接下來，他有6個小時的自由時間——如果能對抵抗工作16個小時疲勞帶來的困意。
看了一眼，快遞箱還在。
ND-221沒有向快遞箱走去，而是轉向了房間裏唯一擺置的大物件——VirtualReality夢境儀。
他每天下班第一時間都會使用VirtualReality夢境儀，這是他的習慣，今天也沒例外。
VirtualReality夢境儀是一個類似於太空艙的裝置，各種傳感裝置遍佈其上，導致外觀看起來像一個插滿吸管的大罐頭，這個裝置是由最初的VR頭盔發展過來的，經過了數十個版本疊代，目前的技術已經能達到全體感沉浸了，在眾多傳感器的幫助之下，使用者能體驗到幾乎真實的一切感官。
它能欺騙人的視覺、聽覺、以及各種體感系統：疼痛、涼爽、熾熱......
只要有合適的資源，它能讓使用者體驗到飄上雲端、天堂級的享受。
但ND-221從沒有過這種體驗，
這種享受型資源對他來說太奢侈了。
他每天都會進入VirtualReality夢境儀，利用它完成“深潛”。
“深潛”是一項基礎功能，可以模擬潛水時的感受，進入大海深藍色的世界，感受水在體表流動，感受魚兒環繞，感受徒手觸摸海底的細沙、尖貝、海草。
人真得能在“深潛”時體會到，每個細微動作的反饋，甚至是水流方向改變的湍流感，也是因此，VirtualReality夢境儀才獲得了巨大成功，成為了人類權貴追捧的玩具。
不過現在是機械社會了，有權利享受的人類屈指可數，失去商業價值，VirtualReality夢境儀的資源自然也停止開發了。
ND-221的這台VirtualReality夢境儀是用他5年的效率金，向智腦兌換的。
進入VirtualReality夢境儀，開啟“深潛”模式。
一般人潛水的極限大概在10米左右，受過訓練的很難超過45米。
這是因為潛水時產生的壓力，人的耳膜最為脆弱大概是3000PA就會出現耳鳴。
另一個威脅則是“潛水病”，人體內的氮氣會在壓力的作用下滲透至各關節處，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傷。
在VirtualReality夢境儀的幫助下，ND-221已經從狹小的屋子裏，來到了一條小船上。
船當然停泊在寬闊的海面。
縱深一躍，ND-221鑽入了海里。
視線被藍色的海水佔據，同時他的耳鼻也被海水封鎖住了。
與ND綜合工廠的生活不同，大海是寬廣且自由的。
ND-221依靠肌肉力量和游泳技巧，熟練的進行着恆重赤腳潛水，沒有任何設備。
因為是基礎體驗項目，所以“深潛”過程中是有設置危險提醒的。
10米內，海水都是正常的藍色。
超過10米到45米內，海水都是帶有提示意味的黃色。
ND-221迅速穿越了這兩片區域。
他的潛姿，有種奇特的韻律。
速度快，且協調。
超過45米，現在ND-221的視線範圍內，一片殷紅，這代表着他的深度，已經涉及危險領域了。
高強度的水壓，開始壓迫ND-221，他的耳邊開始出現嗡鳴聲。
他知道這些都是模擬VirtualReality夢境儀帶來的體感，並不會真的改變他的身體狀況。
繼續下潛。
60米。
80米。
100米......
越往下潛，海水越是紅的濃郁。
此時在ND-221的感知中，他已經處於一個紅色的世界了，紅的濃郁，紅的詭異。
巨大的壓迫感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ND-221身上肌肉開始抖了起來，缺失氧氣加上劇烈的運動，讓他的大腦開始出現眩暈感，耳膜此時遭受的壓力，如同不斷遭受重鼓手擂出的鼓聲一般，疼痛和酸脹之感遍佈全身。
深海的冰冷，要從他身上將最後儲存的體溫也奪走。
還沒到極限。
ND-221減緩了下潛的動作，降低了運動的頻率，只拼着擺動，繼續往下潛。
就像，他在被這片殷紅的海洋往海底拉。
人類的極限深潛距離大概就是100米左右。
但在VirtualReality夢境儀中，ND-221不用考慮上浮。
他一直在下潛，他在探索這個殷紅海底世界的邊界。
110米。
120米。
125米......
快撐不住了。
現在ND-221倒是沒有感覺到劇烈的疼痛感，甚至大腦的暈眩感也降低了，他的動作也變得微乎其微了，甚至看不見擺動的幅度——他開始麻木了。
在麻木中，他依舊在下沉。
126。
127。
......
131。
ND-221快要昏厥過去的腦海里，突然驚起一聲斷弦之聲，如同霹靂。
他到極限了，VirtualReality夢境儀強行把他從“深潛”中拉了出來。
VirtualReality夢境儀的門猛的打開，ND-221從裏面摔了出來，眼睛瞪大，像是從沒呼吸過那樣，大口的呼吸着，貪婪的將空氣灌進自己的肺里。
一種被碾壓式的酸疼感，遍佈身體，他此刻除了呼吸之外，一絲力氣也沒有。
躺在地上粗暴了喘了近10分鐘，而後他的喘息才由急轉緩，直到逐漸平息。
雖然VirtualReality夢境儀不會真得對身體產生物理傷害，但人的感知系統卻被各種傳感器完美欺騙了。
這種感覺是真實的。
在地上平躺了好一會，ND-221才又支棱起來，將自己的身體拖到床上。
身體如同遭受碾壓拆碎，真實的痛苦在提醒着他，他還活着，尚未麻木。
今天的記錄是131米，打破了兩個月前的記錄130米。-
一股難言的喜悅從心頭迸發出來，打破“深潛”記錄的興奮感給ND-221帶來切實的歡愉。
今天的生活不是一層不變的。
他像昨天一樣躺着，但今天他深潛到了131米。
好一會，腦海中的興奮才緩緩退去。
緊接着長時間工作的疲憊，剛才深潛的疲憊疊加襲來。
他的目光滑落到了門邊的快遞箱上。
眼皮沉重的眨了兩下，接着巨大的困意摁住了他的呼吸。
他睡著了。
......
第二天。
一聲機械提示聲響起：
“生物態機體，生命體征平穩，機體性能佳，效率等級:D，10分鐘倒計時啟動。”
ND-221睜開了眼，上班。
16個小時后，他下班，深潛，入睡。
第三天。
一聲機械提示聲響起：
“生物態機體，生命體征平穩，機體性能佳，效率等級:D，10分鐘倒計時啟動。”
ND-221睜開了眼，上班。
16個小時后，他下班，深潛，入睡。
第四天。
一聲機械提示聲響起：
“生物態機體，生命體征平穩，機體性能佳，效率等級:D，10分鐘倒計時啟動。”
ND-221睜開了眼，上班。
16個小時后，他下班，深潛。
沒有入睡。
“今天深潛，還是沒有超過131米啊。”
他起身拿起一把美工刀，站在了快遞箱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