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四十六 雙生
下雨了。
就在我走到半路上的時候,天上突然掉起了雨點。出門時,門衛大爺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證:“別看陰天,下不了雨!”
不僅天氣預報不能信,門衛大爺也不能信。
起初是冰晶般的細雨,靜下心時彷彿還能數得清。我望了望天空並未在意,那天空中並無如墨一般的烏雲,雨的威力恐怕僅止於此,不過我還是失算了,耳畔一聲悶雷響起,緊接着天神們歡欣鼓舞地敲起了鑼鼓,天地間一片熱鬧景象。索性醫院離得並不遠,我三步並兩步,急匆匆向目的地跑去。
遠遠地就聽到212病房裏傳來嘈雜的喧鬧聲,外面還圍了不少人,我知道弟弟又“闖禍”了。
“讓一讓,讓一讓!”我趕忙推開眾人,沖了進去。
弟弟又發脾氣了,我衝進門裏的時候,正見到他雙手揮舞着,將一旁照料的護士趕到一邊去,地上潑灑着大片水漬,水漬里隱約見到幾粒細小的藥片。
“我來吧。”我朝護士揮着手,小聲說著,護士彷彿得了救命稻草一般小跑着出去了。
自從車禍下半身癱瘓之後,弟弟好像變了一個人,他暴躁、抑鬱,對生活充滿了厭惡,時不時亂髮脾氣,對待周遭的一切都像是對待敵人,而身為他的哥哥,我的情緒也同樣跌入了谷底。
那次的確是個意外,一輛剎車失靈的小汽車,朝并行的我和弟弟疾馳而來,將我們兩個人同時撞倒,弟弟被撞斷了雙腿,因為送醫不及時而需要截肢,而我卻幸運地只是玻璃割傷了臉。自此我們兄弟二人的生活陷入了無盡的深淵當中。
父母早亡讓我們兄弟二人自十幾歲開始便相依為命,為生活奔波,眼看着成年的我們生活日趨穩定,卻沒想到又遭如此罹難。弟弟巨額的診治費幾乎掏空了我們所有的積蓄,更為傷感的是,弟弟還要在病床上過他的下半生。
不行,身為哥哥的我,一定要承擔起家庭的重擔,一定要重新燃起弟弟對於生活的希望。
“來,弟弟把葯吃了,不吃藥病怎麼會好?”手術后弟弟又遭遇了嚴重的感染,如果不好好配合治療的話,性命堪憂。
從失去雙腿以來,弟弟一直伴着低燒,偶爾醒來也都在發脾氣、胡言亂語,他的每一句話就算是平常人聽后也會傷感失落,更何況聆聽者還是心事重重的我。
“哥,我怎麼辦,我怎麼辦?我的腿,我的腿!”弟弟胡亂地說著,他的雙手漫無目的地向前揮舞,彷彿想要抓住什麼,卻無濟於事。弟弟近乎咆哮地怒吼着:“我真是沒用,一動也動不了,我真沒用!”
我緊緊地把近乎瘋狂的弟弟抱在懷裏,好讓他冷靜下來,口中不停地安慰:“弟弟,都怪哥哥不好,沒有好好保護你,都是哥哥的錯,都是哥哥的錯!”
“哥,我現在就是個廢人,我不想活了!”說著,弟弟想掙脫我的束縛,頭向牆的方向撞去。
我死命地抱着他,口中不住勸慰:“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對弟弟重複說著這句話,也彷彿在說給自己聽。
弟弟終於吃了葯沉沉地睡去,留下劫後餘生的我在醫院樓道里孤獨沉寂。
不行,還是下不了手!
“你知道,咱們干銷售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出差和客戶談判,出差個三天五天、一個月半個月都理所當然,你如果出不了差的話,我覺得我要重新考慮了。”厚厚的鏡片下,主管的眼神陰晴不定,他望着猶猶豫豫的我,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是我最信任的手下,好好想想,這個職位非你莫屬。”
“什麼?你要你弟弟搬過來和你一起住?那怎麼行?我們結婚以後怎麼辦?”女友將臉拉得老長,“不行不行不行,你看着辦吧,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趙先生,這是您弟弟的住院費的單據。”外科張主任扶了扶眼鏡,臉上面無表情,好像是機械人一般,他清了清嗓子,鄭重地說道:“趙先生,我給您算了算,您弟弟術后的費用,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啊。”說著他把清單交給我。
“兒子照料癱瘓在床的母親五年後,雙雙自殺。”手機頭條上,赫然紅字從推薦里蹦出來,讓我的頭腦中一陣眩暈。
怎麼辦,怎麼辦!對,殺了弟弟,然後偽裝成他自殺的模樣!反正他現在廢人一個,生不如死!
腦海里,一隻惡魔在支配着我混亂的大腦。
“他的前途一片灰暗,而你呢,你有大好前途!”惡魔猙獰的笑容徘徊在我腦海里,“升職,結婚,還省了一大筆錢,又能讓弟弟解脫,何樂而不為!”
“他是你的弟弟呀!”另一個聲音讓我的心緒矛盾起來。
“還猶豫什麼,殺了他,殺了他!”
“他可是你唯一的親人,你的親弟弟!”
“殺了他,就用你皮包里的小刀,趁着他熟睡,在他的喉嚨上輕輕一割,然後再把刀子放在他手上!現在沒人,快,神不知鬼不覺!快呀,改變你人生的決定,還猶豫什麼!”
“他是你弟弟!”
“讓他解脫,讓他解脫!他生不如死!”
“他生不如死!”終於我的嘴裏傳出不可思議的聲音來,那聲音像是我的,又像是……弟弟的。
我渾渾噩噩地走進病房,弟弟還在安詳地睡着,我的心撲通撲通地跳着,彷彿要從嗓子眼跳出來。
“不死也沒用,不死也沒用!”好像是我的聲音,又像是……弟弟的。
我輕輕拉開棉被,弟弟沒有絲毫警覺。我揚起手,一道閃電向弟弟脖頸劃去!
血花四濺!
“啊!”汗水從我的頭上流了下來,被子被浸濕了一大片,原來是一場夢。
原來癱瘓的不是弟弟,是我。
我苦笑着,都說夢是人最真實的想法,原來我的內心裏,殷切的希望,癱瘓的是弟弟而不是我。
“嘎吱……”門被人輕輕地推開,那人沒有電燈,而是踮着腳、弓着身子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月色透過紗窗照射進來,我微眯着眼睛裝睡,朦朦朧朧中,弟弟走了進來。
他背着手,身後透着一絲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