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四十七 姐姐
這屋子裏有鬼。
起初我還不太確定，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我的腦殼不太好。一是因為工作：超市夜班售貨員，白天還要打一份工，睡眠經常不足，以致精神恍惚，記憶力低下。二是，我也不太確定,因為我也記不得了，只是我的主治醫生跟我解釋，我才了解，這記憶也和我腿有關——我的腿里還鑲着鋼板，走路一瘸一拐的。不過我倒樂觀，我的主治醫生跟我說，再過兩個月就可以拆鋼板，然後進行肌肉鍛煉，慢慢地恢復。雖然現在傷腿還使不上力量，不過只要堅持鍛煉，再仗着我還年輕，細胞恢復速度快，用不了多久就會完好如初。我相信他的話，我也相信自己。至於我記不得的，就是這腿傷的根源。醫生跟我說，我是經歷了一次重大交通事故才至腿部受創，同樣受創的還有我的腦袋。強大的衝擊波令我對於那段車禍記憶一點印象也沒有，不過也好，痛苦的記憶，不要也罷。以上的經歷導致我記憶力不太好，倒不至於丟三落四，只是有時候突然記不起來一些事情罷了。
我的電腦桌上，有一大塊鋼化玻璃，而玻璃下面壓着的，僅有一張照片，一個生硬微笑的女人和我一起的照片，那是我姐姐。我還依稀記得姐姐在很小的時候就不喜歡照相，她總覺得在照相機面前很不自在，就好像有人在緊盯着她。終於有一次她拗不過我，和我拍了一張姐妹照，就在公園的湖邊，我們手挽手，坐在湖邊的石凳上，姐姐不太自然地微笑着，厚厚的眼鏡遮住了她美麗的雙眼。這也是第一張我和姐姐的照片，也是唯一一張，乃至於擺在父母身側的姐姐的遺像，都是從這張照片上截下來的，一張彩色，一張黑白。一張有我，一張沒我。一張在笑，一張也在笑。
童年的記憶令我記憶猶新。在我八歲的時候，一場車禍奪走了父母的生命，只留下我和姐姐二人相依為命。姐姐大我六歲，迫於生計，她很早就出去打工賺錢，供我上學。姐姐對我特別好，總是買很多東西給我，而自己過年的時候，卻連一件新衣服都捨不得買。對姐姐的記憶，記得最清楚的也只是這些，還有一些斷斷續續的生活碎片，至於姐姐是怎麼死的，我卻一絲印象也無，好像姐姐在我的記憶中憑空消失了一般。
關於姐姐的死因，還是從鄰居阿婆那裏聽到的。
“病死的，你姐姐是病死的。”鄰居阿婆有點耳背，聽了許久才明白我說的話，“可憐哦，那麼小的年紀就病死了，多好的姑娘啊，吃苦耐勞……”
發現周圍有所怪異是因為電燈。
我不知道這已經經歷了多長時間（因為記不得了）。每當我晚上在大廳看電視的時候，大廳的燈都會莫名其妙地被打開，關掉之後，過了一會，又再次被打開。在找了幾個電工師傅檢查了電路之後，卻發現並沒有任何異常之處，只好作罷。幸而關閉了電視再關燈之後，燈就不會再亮了，這對於我的生活並無太大幹擾之處，因此也並未太在意，只埋怨於電工們太過學藝不精，連我這個門外漢都看出來，電燈的線路和電視的線路必然糾纏不清，才導致這樣的局面。這事情起先並未讓我和鬼怪聯繫在一起，只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頗為詭異，讓我不得不怪之於鬼神。
“你的腿還沒好，不要出來走動啦，多休息多休息！”夜班女同事嬉笑着看我一瘸一拐地走進超市，過了有一會兒才像欣賞夠了一般向前來攙扶我。我工作的超市離我家很近，養病期間我還是會去那裏看看。
晚上買東西的不多，我和女同事有一搭無一搭地聊着。
“哎呦，大半夜的不要說那個啦！世界上怎麼會有那個呢？是你自己吧？要不就是小偷，一定是小偷。”女同事斬釘截鐵地說著，“不然東西怎麼會自己動呢？”
女同事終是沒將“鬼”字說出口。
說也奇怪，在我不理電燈之後，家裏的某種力量似乎更加放肆了，居然動起了我的私人用品，我的鞋子，我的被子甚至是我的毛巾都被人動過。
“可是我什麼東西也沒丟啊？”
“你把你家的備用鑰匙放在哪裏了？”
“門口的墊子下面啊……”
“你不會放在別的地方哦，傻瓜都知道那裏有鑰匙的……”女同事小聲說著，“你不知道哦，有的人偷偷進入你家不一定是偷東西哦……這個世界上有一些變態哦，專門在夜晚偷偷潛進單身女生的家裏，然後做一些好噁心的事情……你要小心哦，不要傻傻的把鑰匙放在墊子下面啊……”
“還有這樣的人啊……”我一時間摸不着頭腦。
“我年齡比你大一點，當然知道的比你多一點。”女同事說著，其實她並不比我大多少，但是說話的口氣確實像個歐巴桑，“這樣吧，我教你一個方法，你呦，買一個攝像頭裝在家裏，不就一目了然了？”
也不失為一個好方法。我沖女同事點點頭，女同事心滿意足地摸了摸鼻子。
“我老公就是安攝像頭的啦，這麼說定了，我幫你找他，一定便宜的啦！”女同事沖我比了個“v”的手勢，我忽然感覺自己好像進了圈套。
終於在女同事老公的幫助下，攝像頭安裝完畢，清晰度很不錯，連接手機之後，就算放大圖像也會看得很清楚。
儘管在看攝像頭錄像之前，我多麼希望是個小偷潛入我家，可這屋子裏確實有鬼，而且還是一隻有強迫症的鬼。
秉承着鬼只會在夜晚出現的這一原則，我決定吃了安眠藥早早睡覺，攝像頭的燈在黑夜中閃爍着紅色的光點，猶如一隻眼睛記錄著夜晚的一切。
“喂，起來啦！”我本以為會一覺睡到大天亮，沒想到耳邊突然想起一個女人的聲音，我立刻驚醒過來。
我不確定這聲音是真實存在，還是我在做夢，我坐起身，第一反應便是拿手機。
夜晚兩點。
本想着明天一早去看攝像頭拍攝的影像，怎奈好奇心驅使，我還是在這個孤寂幽邃的夜晚打開了攝像頭回放。
影像里的超自然現象讓我將手機打倒在地，當我看到玄關那一雙被我隨意擺放的鞋子，在影像里突然整齊地放在一起的時候，我的嘴裏反射性地罵出了髒話。
媽耶!嚇……嚇死我了！這究竟是個什麼玩意？
是幻覺嗎？我問着自己，最近我本就精神恍惚，難道出現了幻覺？我決定再看一遍，當我撿起手機的時候，手機卻因為碰撞變成了與攝像頭同步的模式，我看着實時播放的夜間模式，竟有個人影徘徊在我的客廳！
是人？還是鬼？
我忽然想到女同事所說的事情來，難道我這麼倒霉，遇到了深夜潛入孤身女子房間的變態？
我本想藏起來，沉重的身體卻不聽使喚，正當我不知所措的時候，卧室門已經被推開，一束燈光正照在我的臉上。
“救命啊，有小偷！”我大聲喊着，希望震懾住來人，那來人竟打開卧室的燈，他也許早就打聽好這裏住的是單身女性，因此他非但沒被震懾住，相反卻急匆匆向我撲來！
歹人戴着頭套看不清容貌，他堵住我的嘴，我在床上無力地掙扎着。
“別叫，再叫殺了你！”
我淚水橫流，嚴重的車禍已經讓我身心俱疲，難道還要忍受這般凌辱嗎？
“啪！”我的漱口杯打在了歹人的後腦勺上。
歹人一愣，立刻拋下我，四處張望，我這才想起來，這個屋裏還有鬼。
“誰？”歹人有些慌張，他望着卧室門，剛才確實關得嚴嚴實實，並且也沒有開門的聲音啊？難道是因為自己剛剛過於興奮，而沒有聽到嗎？
枱燈晃晃悠悠地憑空飄起來，向歹人砸去！
歹人有些慌了，被枱燈打了個正着！
“都是封建迷信啊！”歹人終是過於害怕而變得憤怒，再次向我撲了過來！
我害怕極了，一轉身，身後突然有人緊緊地抱住了我，歹人彷彿撞在牆上，“嘭”得一聲彈了出去，昏倒在地。
“誰，誰在抱着我？”熟悉的溫度、熟悉的觸覺讓我慌亂的思緒立刻平靜下來，記憶重新回到了我的心田。
那一天，也是有個人這樣抱着我……
是誰啊……
那天我和姐姐一起去海邊玩，公交車路過十字路口的時候，一輛失速的卡車側面撞了過來，那一瞬間，姐姐下意識地就這樣從後座站起身，緊緊護住了我。
是姐姐抱住了我……就這樣緊緊地抱住了我……
睡夢中叫醒我的，也是姐姐……
不讓阿婆告訴我真像，不讓我內疚的，也是姐姐……
是姐姐……
屋子裏的鬼，是姐姐。
我的淚猶如決堤的洪水。
“小妹哦，晚上看電視一定要開着燈哦，不然會像姐姐一樣戴眼鏡哦……”
“小妹哦，玄關的鞋子一定要擺放整齊呦……女孩子呀，做什麼事情都要有條不紊……”
“小妹呦，不要哭了，雖然爸爸媽媽去了天堂，可姐姐也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的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