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四十三 替身

小玉關注東城有一段時間了，準確來說，他是一個自己不得不關注的人。

東城是新來的轉校生，他英俊陽光、開朗活潑，像其他處於青春期悸動的女學生們一樣，小玉見到他的第一眼，便被他俊朗的外表所吸引。而更主要的，則是東城主動向她打了招呼。

對在班級里被視為怪胎一般存在的小玉來說，已經很久沒有人主動向她打招呼了。因為怪病，小玉被全班所排擠，就算是老師也不願意多看她幾眼，任由她自生自滅。

“你好。”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東城坐在了小玉一旁的空位上，他環顧着眾人——眾人皆拿驚恐的眼神看着他，彷彿他正在做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幾個“好心”的男生沖東城打着手勢，示意他離開。東城一頭霧水地望了他們一眼，又轉過頭來，眼神中充滿溫柔：“你好，我叫東城。”

小玉的心悸動着，可表情中卻滿是冷漠，只是沖他點了點頭。剛點完頭，小玉便感覺一陣後悔，自己的自我保護意識實在是太強了，她本以為東城會知趣地離開，沒想到東城竟大咧咧地笑起來，那笑聲爽朗而令人愉悅，像冬日裏和煦的陽光。

“我只是過來打個招呼。”東城長長的睫毛在日光中閃爍，他的聲音如此好聽，“如果有冒犯你的話……”

“沒有……”小玉已經感覺到眾人火辣辣的目光，那目光中帶着冷漠與憐憫，更多的是嘲笑，她彷彿看到眾人臉上那微微揚起的嘴角。小玉將帽沿拉得低低得，整個頭幾乎埋進了胸里，她嘴裏囁嚅着，終於吐出幾個聲音微小卻斬釘截鐵的字來:“請……請你離開！”

東城自討沒趣，他聳聳肩站起身，和幾個男生勾肩搭背地離開了，小玉耳邊隱約聽到其他男生對東城說的話:“你看吧……她就是個怪胎……”

自從小玉記事起，她就隱隱覺得自己和正常孩子不同，父親的光頭和凸起的眉骨浸染着她擔憂的心，終於她知道自己得了一種先天性遺傳病，全身不長任何毛髮，讓天生愛美的女孩子痛不欲生。

她戴假髮，畫眉毛，讓自己看起來和普通人一樣，可是還是有那些調皮的男生在不經意間戳穿她的西洋鏡。

“你的頭髮是假的！”心直口快的男孩一臉好奇。

“她的眉毛好像也是假的呀……”女孩子忽閃着大眼睛，小聲議論着。

小玉彷彿掉進了一個巨大的深淵，黑暗令她喘不過氣來。

“好了，你們說夠了沒有！”一次爆發過後，小玉成了同學眼中的“怪胎”。自此，小玉有了自己的“城堡”，她讓自己蜷縮在小小的“城堡”里，與外界隔了厚厚的障壁。僅僅是一個眼神，就能讓靠近她的人立刻走開，就連老師，盡量也不會“麻煩”她，畢竟在別人眼裏，除了“怪胎”，她還是一點就着的“炮仗”。

“你在想什麼呢啊？”東城窸窸窣窣地問着。

東城沒來之前，只有小玉一個人有特殊權利可以不用去上體育課，東城來了以後，有這種權利的人達到了兩個。

向東城打開心扉的重要原因是，東城也有怪病。

當東城把假髮摘下來的那一刻，小玉驚訝地險些跳了起來。

“咱倆患的是同一種病呦！”東城將假髮重新戴上，依舊流露着陽光自信的微笑。他指了指自己的眉毛:“眉毛也是畫的呦，怎麼樣，看不出來吧？”東城輕輕地用纖細的指尖蹭了一下眉毛，指肚上留下淡淡的黑色。

小玉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終於，她在學校里不是唯一的存在！

東城開朗的性格感染着小玉，他的一顰一笑在她的眼裏是如此的有魅力。東城告訴小玉，與她不同的是，這種病絲毫沒有影響到他的生活，稍微“打扮”之後，他就會和正常男生無二。

東城並不在乎自己的外貌，儘管那是一項獨一無二與生俱來的“優勢”，小玉有時候不禁會想，沒有頭髮和眉毛的東城，會是什麼樣子的呢？想着想着她的嘴角泛起一絲漣漪。

“你在想什麼呢啊？”東城提高了聲調，“是不是在想壞壞的事情？”

小玉這才回過神來，尷尬地搖了搖頭。

東城成了小玉在學校里唯一的朋友，但她依然不敢在同學面前和東城說話，而東城也知趣地不打擾她，她們約定，每一次的體育課都要聊得痛快。漸漸地，小玉開朗起來，往日從未見過的微笑時不時地出現在她的臉上。她總是期盼着，期盼着二人獨處的時光。

體育課上，小玉像換了一個人一樣無所不談，他們談天說地，聊生活學習，聊興趣愛好。

“真的嗎？好奇怪呀！”當東城聽到小玉喜歡收集各種動物的毛的時候，不禁脫口而出，不過他又想了想便釋然了:“也難怪，這叫什麼，這在心裏學裏叫‘補償心理’吧，越是缺少什麼就越是想要得到什麼。”

小玉高興地點點頭。

“話說我也喜歡收集一些東西……”

“你喜歡收集什麼呀？”

“男生嘛，總是會收集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啦……”東城話題一轉，“真希望我可以看看你收集的東西……我也可以邀請你去看看我的收藏品！”

“好啊……但是得等到我家裏沒人的時候……”家裏雖然只有自己的父親，可是貿然帶一個男生回去也不免讓人產生誤會，小玉想着，心裏居然害羞起來。

“東城……你知道……你沒來的時候我自己悶悶的……有時候竟想着一了百了……”小玉的聲音越來越小，她望着教室里的時鐘奮力地向前走着，喉嚨里漸漸發出了更咽的聲音。

東城輕輕地拍了拍小玉的背，示意她不要難過，小玉此刻彷彿有一種衝動，想深深地投入東城溫暖的懷裏哭泣，可是她忍住了。

“我這算不算是救了你一命呀！”東城打趣地說。

“你真壞……”小玉嬌嗔道。

“你才是救我一命啊……”東城嘀咕着。

“什麼？”

“哦，沒什麼。”

小玉朝思暮想的體育課終於又來到了。

小玉和東城相視一笑。

“想想那天還真是驚險啊，你剛走，我父親就回來了！”

“哈哈，是呀！”東城陽光的微笑融化了小玉的心，他的聲音極具磁性:“那羽孔雀的翎毛可真漂亮！”

“那是我去動物園的時候，偷偷爬進孔雀籠子裏撿來的！”小玉滿臉洋溢着歡喜，“對了，什麼時候去看看你的收藏品？讓我猜猜，一定是手辦、模型之類的吧？男孩子總喜歡這些……”

“差不多啦……”東城嘿嘿笑着，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你去看看就知道啦！”

天空上卷着黑壓壓的雲，可是小玉的心中卻架起了彩虹，更令她驚訝的是，東城家住的居然是如城堡般的別墅！想想也是，只有這樣的房子才符合東城如從童話中走出來的氣質。

“哇……”進到別墅里，又是一番天地，豪華奢靡，簡直像是宮殿！

小玉坐在真皮沙發上，赤腳感受着地毯的柔軟:“這麼大的房子不會是你一個人住吧？”

“是啊，隨便參觀。”東城聳聳肩，“我父母都在國外工作，偶爾王阿姨會來打掃。嗯，喝什麼？果汁好不好？”

“好啊。”這樣的房子，小玉只在電視裏見過，因此她要好好地參觀一番，一通遊覽過後，她看了看手腕上的電子錶，居然花了二十分鐘！她的額頭上汗涔涔的，當她再一次地回到沙發上時，一杯冰涼的果汁擺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她的對面則坐着東城。

東城此時早就卸了妝，一副懶洋洋的樣子深陷在對面的沙發里，油亮亮的光頭格外耀眼。

“嚇找你了嗎？我在頭上塗了護頭油。在家裏我總是喜歡這麼自由自在的。”

“沒有……”小玉低頭喝着果汁，她盡量不讓東城看見她的表情，因為此刻她莫名覺得眼前這個人有些好笑。

“你也摘了假髮吧……”東城摸着自己光禿禿的腦袋，“在這裏咱們還是坦誠相見的好。”

“不要！”小玉極其抵觸。

“小玉，自然一點，我會覺得那樣的你更美！”東城的聲音魔幻飄渺，不斷侵蝕着小玉的內心，他慢慢地坐到小玉的身邊，將她的頭輕輕抬起來，小聲在她耳邊說著:“小玉，你好美，我要看你最真實的樣子……”

“不……不要……好醜的……”

“摘掉！”東城雖然輕微卻又擲地有聲地說著，彷彿下命令一般。他抓着小玉的頭髮就要扯掉。

“我自己來！”小玉的聲音幾乎把自己嚇了一跳，她屏氣凝神，終於鼓起勇氣，將頭髮摘了下來。

東城好像兩眼放光一般看着小玉，他欣喜而痴狂地將小玉擁入懷裏:“小玉，小玉，你真美！”

小玉這一刻融化了，仿若剛才的一切都是萬分值得的，她心神蕩漾地癱倒在溫柔鄉里，任由東城抹去了她的眉毛。

“小玉，你真美，你簡直就是一件藝術品！”東城拉着小玉，“走，小玉，我帶你去看我的收藏品！”

小玉的頭暈暈的:“可是東城，我現在好想睡覺……”

不由小玉分說，東城拉着小玉向地下室走去。

“東城……好累啊……我想休息一會兒……”小玉抗拒着，可東城畢竟是男生，力氣比小玉大很多，小玉幾乎是被拖着向前行走。

東城一改先前的溫柔，粗魯地拖拽着小玉柔弱的身軀，在地下室門口處“嘭”的一下將她推了進去。

“你幹什麼……”小玉重重地摔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東城似乎意識到自己犯錯了一樣，緊緊地將小玉摟在懷裏:“哦，我的寶貝……是我太興奮了……摔疼你了嗎？”說著，一面摟着小玉，一面尋找着地下室燈的開關。

小玉用盡吃奶的力氣從東城懷裏掙來，她現在嚴重懷疑自己孤身一人前來是個極大的錯誤，她怒吼着:“你……你神經病啊！”

“啪！”冰冷的燈光佔滿了整個地下室，小玉被突如其來的光亮照得一陣眩暈，她的頭越來越疼了。

等她的眼睛適應了燈光的時候，眼前的景象讓她又一次癱倒在了地上！

“小玉，歡迎你，歡迎你來到我的收藏王國！”東城臉上寫滿了驕傲。

冰冷的地下室里，猶如秦始皇陵一般，擺滿了各色千奇百怪的人形蠟像，他們均以站立的姿態展現在小玉的面前，當東城解釋完之後，小玉才知道，這不是蠟像，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體標本！

“也許這也是我和你說的‘補償心理-吧！”東城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英俊的面龐在慘白的白熾燈下詭異非常，他神色憂鬱地說著:“小時候我和你一樣，都是人們眼中的異類，即使家裏再有錢，也治不好我的病。父母也不知道，為何身體健康的他們會生出這樣的我。儘管醫生已經跟他們解釋可能是祖上有這種隱性基因，恰巧顯性在我身上了，可父母還是認為我是不祥之人，漸漸地將我疏遠。他們去了外國，將我一個人留在國內讀書。人們都疏遠我，我變得越來越孤獨。直到我偶然間發現，世界上還有着許多人，他們有着各種各樣的怪病卻又治療無門，我的心裏產生了共情之心，漸漸地我想，如果他們永遠地在我身邊，我就不會孤單了，再也不會是孤身一人了，所以我把他們都做成了人體標本，每當看到他們，我就會覺得我並不是異類，也有像我一樣的一大群人活在世界上。”東城的眼裏放着光芒，他的聲音極為亢奮，他手舞足蹈地介紹着:“我越來越痴迷，像收集手辦一樣收集不同病症的人體標本！小玉你看，這是侏儒症，這是巨人症！那邊的是畸形人！”說著，東城指着一個空的鐵架子:“小玉，以後你將會被放在這裏，在狼人綜合症的旁邊！你看他多可愛，渾身上下都是毛！”

“瘋子，你這個瘋子！”小玉的嘴巴里囁嚅着。

“小玉，你真是救了我一命啊！本來我想讓自己放在‘狼人’的旁邊，你的出現真是太及時了，讓我興奮了好久！”東城輕撫着小玉的臉頰，“親愛的，你看你，多漂亮！等一下不會痛的，我在你的飲料里放了相當大劑量的強力安眠藥，等一下你就會永遠地活在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