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冬日暮色

七十六.冬日暮色

大雪已從盧斯一路蔓延到了昂熱,再過不久,那寒冷也將去往閃尼瑞亞,把整片大地裹在冰霜之中。

包括奧萊.拜爾的故鄉。

他跟着凜冬一起回到了昂熱,那裏的人們還深陷在“怪物”的恐慌之中……他可以從每個人的身上聞到惶惶不安的“味道”。

‘但這不是壞事。’

奧萊在心中告訴着自己。

‘當類似的危險席捲而來時,這份恐懼可以幫助他們更快地反應過來……希望如此吧……’

詭譎的寒風捲起他的斗篷,吹亂漫天雪花的同時,也從內打破了奧萊周身的平衡,溫暖瞬間被抽空,而眉梢則染上幾分白霜。

奧萊順着基利弗雷奇的指引走向某個方向,尋覓着不知緣由之物。

狂獵,是赫曼大陸上的民間神話,關於一群幽靈般或超自然的獵人在野外追逐獵物。

傳聞中,這位瘋狂的君王會令昏睡的士卒自行穿上陳舊的盔甲、配上黑色的刀劍,站起身來加入永恆的狩獵。

奧萊.拜爾便具有通過注入大量死氣,使得將死未死或心甘情願之人轉化為沒有感覺而不知疲倦、沒有自我而服從命令的“精靈”——

狂獵的精靈。

這份力量是有代價的,就好像是在自己身上開了個孔,穿孔而過的是死氣,也是王與精靈間的契約與聯繫……奴役着越多的生靈,奴役的生靈越強大,那身心便越發殘破不堪。

身上無法癒合、日漸壯大的“裂痕”便是其表層的顯現。

在目前的一眾狂獵精靈中,唯有夏爾與新生的巨狼基利弗雷奇,因為其“靈魂”的概念特質而獲得了一定的豁免,得以保留自身的意志和習性。

但它們終究不過是各自的概念作用在無形空氣上的產物罷了。

夏爾只是黑妖犬夏爾,基利弗雷奇也只是狼魔基利弗雷奇……它不是那位“洛本.安德森”的轉世或復活,哪怕意識深處殘留着所謂的“生前記憶”,也不過是他者的想像或見證。

那些只有洛本一人知曉的秘密或情感,則隨着生命的逝去而永遠消失……面對徹底的死亡,哪怕是狂獵也無法追回。

所以,奧萊.拜爾無法理解,基利弗雷奇到底受到了什麼因素的干擾,以至於發生如此改變……

本是沒有尾部的巨狼卻在被降伏后長出了長尾……如果那包裹在胎膜中未成形的東西也算得上“尾巴”的話。

基利弗雷奇從陰影中跳到陽光下,便被強制性地顯出了真身。

不同於夏爾無法在月光下保持氣體的形態,基利弗雷奇無法在日光下作為風而奔跑。

巨狼厭惡地眯起眸子,黑光光的大鼻噴着冷冽的白氣,那白晝的溫暖直令它渾身難受。

醜陋蟒蛇般的尾巴無精打采地拖在身後,着地的四肢卻沒有停下絲毫。

它在追尋着什麼……或許也關乎那條哺育中的“尾巴”……

“嗚嗚……嗚嗚……”

怯懦卻貪婪的嗚咽傳入耳中,基利弗雷奇彷彿感受到了召喚,頓時焦躁不安起來,連軟綿綿的長尾也支棱起來,揚在半空微微顫動。

奧萊抬手制止了它的騷動,先行一步走進那林中。

一個老人仰面朝天倒在樹旁,而一頭野狼正趴在他的肚子上大快朵頤。

……

老管家羅蘭多知道,死神的腳步在漸漸接近他們。

自從幾天前被村裡人認出身份,羅蘭多便趕忙帶着年幼的格麗塔逃走了。

同行女孩那過於顯眼的特徵,為前路附上一層灰濛濛的厄運。

他不是不明白的,作為一個老人,真正認得他並認得出他的人很少很少,只要自己願意獨身隱退,那主人作下的罪孽也扯不到自己這個昔日僕人身上……

但,他稱呼格麗塔為“小姐”。

洛本爵士不是一個好主人,這幾年來自己也是一路擔心受怕過來的……那位主人做過幾年的噩夢,自己便做過幾年的噩夢。

‘唯有格麗塔小姐……’

羅蘭多把最後一口酒讓給了小女孩,這種天氣喝點酒暖暖身子才可以走得更遠。

獃獃的幼女看着酒壺,躊躇着沒有下口,直到羅蘭多問起,她才墊着腳昂起頭舉起那短短的小手,試着把酒壺遞到羅蘭多的手裏。

“爺爺,喝。”

沒什麼起伏的語氣,沒什麼變化的表情,那因為從小與世隔絕而變得淡薄的情感令羅蘭多心痛。

但他也從那雙金色的大眼睛裏看見了溫暖,好似一縷陽光那般令人舒心。

“小姐喝。”

年邁的老人露出最和藹的笑容,說著最無害的謊言。

“我們很快就會到下一處村子的。”

他們是無法在昂熱一帶活下去的,他們必須離開昂熱省……但雪越來越大了。

林中的樹木孤零零得沒有一片樹葉,放肆的寒風便直接刮在身上,衣物單薄到完全無法抵禦,如果自己再年輕些或許可以咬牙撐着,但年邁的身子骨其實早已疼得不像話了。

‘我還能撐多久……’

老人自己問着自己,卻不知道答案,昨天去溪邊打水時自己便突然暈了過去,所幸是沒有落入那刺骨的溪水中,不然自己這條老命便已經丟在那裏了……

“嗚……”

羅蘭多頓時警覺起來,牽着格麗塔的手頓時握得緊緊的,一把將女孩抱到了自己的懷中。

老管家發誓,自己絕對聽見了什麼……這麼多年過來,眼睛或許是不太好,但一雙耳朵……

厄運不願放過這對可憐的人兒,一頭飢腸轆轆的野狼從路旁的石頭后冒了出來。

它靠得他們是那麼近,以至於老管家可以看見那畜生頸上打結髮白的毛髮——

這是一頭和自己一樣蒼老的傢伙。

‘或許是因為過於虛弱跟不上腳步,你這該死的老東西便被狼群拋棄了罷!’

羅蘭多暗暗咒罵著,抱起格麗塔便走快了幾步。

他的視線緊緊跟着那老狼,那老狼也緊緊跟着他們,直到羅蘭多抱不動女孩,直到晝夜換了一輪。

格麗塔白皙的臉蛋正發燙髮紅,迷迷糊糊得走不動路,羅蘭多隻好硬拉着她,雙腳卻凍到失去知覺、硬得像是兩塊石頭。

那老狼盯着他們……不如說是盯着格麗塔,這頭老練的牲畜早就明白,最先倒下的一定會是那個軟糯的孩子。

嗚咽聲越發得大,羅蘭多走不動了。

這個老人回頭看了看老狼,居然破口大罵起來。

“你這老東西!活了這麼久了!居然還試圖吃掉一個女孩來活下去!主是絕不會寬恕你這樣的惡徒的!……”

罵完后,老管家羅蘭多徹底花掉了最後一份氣力。

“小姐……小姐……”

他喊着格麗塔,把她拉到一個比較低矮的樹旁,用雙手頂着她的屁股,枯槁的身軀緩緩挺直,將一個他那位年幼的小姐推到了樹上。

一口氣喘不上來,老人轉着身仰倒在了雪中。

他眼睜睜地看着老狼步步靠近,緩緩合上那越發沉重的雙眼。

黑暗擁抱了他。

……

銀劍斬首了野狼,死不瞑目的頭顱滾在地上。

奧萊.拜爾站在樹下,那幼女坐在樹上,白雪貼在銀白的劍刃也飛過銀白的長發,漆黑的眼眸和爍金的眼眸對視着。

那眼中含着悲傷,臉上結着淚水。

……

不知姓名的老人埋葬在那顆樹下,奧萊.拜爾轉身離開。

小小隻的女孩不知是為活下去,還是感激着奧萊的幫助,她亦步亦趨地跟了上來。

孤身一人的王和孤身一人的幼女走上了相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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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生物編年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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