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狼魔之夜
不知名者旁觀了洛本.安德森的處刑,其中場面的血腥殘忍、群眾的狂歡雀躍都是不足道的。
哪怕看着自己的傑作被一點點摧殘殆盡,他也毫無憐憫……畢竟,他不需要一頭野狼,他需要的是一頭獵犬。
當夜深人靜、眾生昏沉之時,他才踏上盧斯的街道,順着坎德拉大街一路來到多倫廣場。
今日份的血液已經乾枯,處刑台上的屍體也早早被收走焚毀,名為“洛本.安德森”的生命或靈魂自此不復存在……
但人們見過它,人們聽過它……他們因為它的存在而瑟瑟發抖,他們因為它的惡行而家破人亡……
他們的腦海中還保管有關於那頭怪獸的記憶與那份如影隨形的恐懼。
那一切的一切匯總在一起,便成為了名叫“昂熱怪獸”的概念。
慘白的濃霧跟在他的腳後跟,一同來到了這裏,也為它們的主人阻隔外界的目光。
邪惡在夜中呢喃,那是黑暗的禱告——
死去的生命不會歸來,但褻瀆的儀式卻依舊舉行。
野狼的血液塗在處刑之台上,匯成十字的形狀,聖人的言語被寫在左右,它們是這樣說道的:
“十字之下墳中葬,一心受死救萬民”
“天使天軍齊歌唱,歌聲與主愛永恆。”
“今朝我主正復生,寬恕眾生罪人身。”
“萬眾救恩永世傳,讚美神聖與聖人。”
奧萊.拜爾看着眼前熟悉的儀式,默默閉上了眼,無形的手緩緩沉入那混沌腌臢的暗調海中,口中吟詠出那早已爛熟於心的吟詠詞:
“偉大的主啊,若您真的存在,便請聆聽我的禱告……”
“我是奧萊.拜爾,曾桀驁不馴地認為自己便是自己的主人,妄加質疑您的至高與存在……”
“但在這一時刻,我的心屈服於您,只期盼着能有打救來喚醒眼前無辜的羔羊,正如聖人用唾液令眼疾者重見榮光……”
“哦,主啊,墳中的人是我的兄弟,他身上的痛苦便是我身上的痛苦,他身上的疾病便是我身上的疾病……我祈求着您寬恕虔誠的他而懲罰無信的我……”
“請交託給我這卑微的螻蟻哪怕一刻的權柄,用來複生名為洛本.安德森的罪人的靈魂……僅此而已……”
“我為此願意用我剩餘的生命加以償還無上的恩情……”
機械的禱告、虛假的虔誠……命運悄然重現昔日的畫面……
十字綻發出耀眼的光輝,那污濁的幽藍中,空氣盪起細密波紋,那波紋層層疊起、回蕩不息,其中更隱隱有嗚咽聲傳來,好似北方又似亡魂。
當一切神異褪去,處刑台上空無一物,捲起的風中漆黑的身影無聲躍出。
那幽藍的獸瞳緊盯着虛弱的奧萊,尖牙利爪上閃爍着冰冷的光,低吼吠出寒風,直吹得滿地結霜。
慘白之霧中穿出一把長矛,試圖挑落那飛來巨狼。
那半毛半鱗的畜生卻在眼前化為無形風暴,肆意膨脹間將偷襲者和奧萊捲入其中,竟是直接暴起一團冰霜。
一聲巨吼先起,幾聲戰吼緊隨,湧起的灼浪倒卷而去,冷霧融成滾燙的小雨,滴滴噠噠地落在地上。
奧萊的身周被幾名騎士圍繞,它們以骸骨為身、破鎧為肌,噴涌張揚的死氣是血肉也是毛髮,雙手則持有生前慣用的武器,如山如岳地定在君主的面前,用那枯槁的身軀擋下所有傷害。
偷襲者也是一位“騎士”,
此刻卻身受重創,遍佈鎧甲的白霜讓死氣也凝滯起來,從體內爆出的細密冰刺更是令它支離破碎。
熱風和寒風在空中交錯,最後落到了地上。
它們兩將跳開,便顯出各自真身。
一狼一犬,皆是大如牛犢、巨目凶光。
夏爾齜牙咧嘴地低吼着,巨狼卻舔舐起肩上的傷口,那是被對方所咬死的,其上帶着一股灼熱如火的力量,使得傷勢卻無復原的跡象。
細長的狼眸微微眯起,竟是突然躍起,試圖繞過夏爾,直撲奧萊。
夏爾起跳迎擊,敵手卻在半空化風折身而返……它的面前正是搖搖欲墜的偷襲者!
那騎士舉起長矛,昂首便投,本是有形的武器竟然釘入風中。
慘叫之下,巨狼被打出實體,撞在騎士身上。
無知無畏的戰士一把攔腰抱住巨狼,發力擁緊,那狼便咳出血來。
巨爪揮舞、狼牙咬下,不過是眨眼間,騎士便像石膏般破碎開來,碎屑和殘骸轟然倒下,死氣沒有了束縛,緩緩消散而去。
可當巨狼得到了自由時,另外兩名騎士已然擒住它的頸項,活生生將其壓在地上,直壓得手甲崩壞、石磚開裂。
奧萊在另外幾名騎士的護衛下來到近前,夏爾跟在他的身旁低吼不止。
身上的裂紋擴開了幾分,死氣得以從中流出,纏繞在他的手掌五指之間。
骯脹的斗篷揚起,黑手握住鍍銀細劍,那銳利的鋒芒緩緩出鞘,嗜血的白龍睜開貪婪的豎瞳。-
至暗的死亡、天敵的白銀……那頭巨狼居然露出恐懼至極的眼神,在瘋狂的掙扎無果之後,它便癱軟在那裏,瑟瑟發抖中帶着絕望與不甘。
審判的利刃被倒着舉起,猛然地落下后伴着痛苦的嗚咽。
心臟被白銀插入,血中則漸漸灌滿死氣……巨狼無力地倒在那裏,身軀開始變得虛幻,好似隨時都會化為虛無。
幽藍的狼瞳緩緩合上,奧萊卻不打算讓它得到安息或解脫。
裂縫進一步打開了,沒有握劍的手掌像是破碎的瓷磚般脫去外在軀殼,顯露出白骨的內在,濃密到化為實質的死氣蠢蠢欲動。
它們的兩位主人則放縱那份慾望,將那手按在了將死未死者的頭上。
力量開始蔓延,它們順着漸漸走進的死亡,從外至內地滲入巨狼的身軀與神智,不可逆的轉化越來越快,連那些流出的血液都開始倒回。
銀劍被逼了出來,連着使用“天賦”和“力量”的奧萊倒退幾步,竟是搖搖欲墜、咳出血來。
裂隙開始閉合卻始終無法恢復到原來的程度,那破碎的一手更是全然沒有恢復的跡象……
但死亡卻被逆轉,沉睡者由此從夢中醒來,加入王的軍列……
騎士們讓開了身,那二次復生的巨狼緩緩起身,脊骨從后拔出又被黏膜包裹、鼓動不息。
“我以我權賦予你姓名……”
奧萊.拜爾喘息着,完成最後的儀式。
“基利弗雷奇。”
幽藍的狼瞳重新睜開,看向它至高無上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