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罪惡審判
槍聲追在身後,往日的夢魘在這一刻來到了現實。
銀彈紮根在腹中,發出徹骨寒意,鼓動的血肉一觸碰到它便疲軟下來,那可怕的銀毒逐漸擴散全身。
虛弱、疲憊、空洞……力量在流逝,野獸卻沒有機會挖出彈丸。
逃跑、逃跑……人性與獸性交織,它們一起大聲咆哮,直到遠方的第一縷陽光照入眼中,它才隱約明白——
屬於自己的夜晚即將被人奪走。
狼狽的野獸試圖逃開,那主的榮光卻遠比它快,金色的朝陽灑在黑色的皮毛上,更甚於月光的灼燒感刺入大腦。
虛弱至極的怪物全身如同縮水一般,肉眼可見地萎靡起來。
洛本的人性徹底壓過了獸性,他卻也只來得及爬入眼前的樹洞之中。
腹部上的傷口不再流血,這是狼人力量的最後餘韻……但紅紅的疤痕落在那裏,銀彈留在體內。
狼毛與鱗片開始點點脫落,由人變成狼時是何等的恐怖可憎,如今卻帶着幾分救贖的柔和意味。
‘救贖……我這樣的怪物這麼可能還有所謂的救贖……’
洛本嗤笑着自己奇怪的思緒,便被憤怒的人們用繩索套在脖子上,拉出了那處樹洞。
身上未褪光的皮毛令他看起來如同最落後的野蠻人一樣,那沒有完全收起的尖牙利爪更是成為了自己最鮮明的罪證。
那位魯門.法隆站在他的面前,從懷中掏出酒壺,將內里的酒水羞辱地淋在洛本臉上。
渾濁的液體洗去黏液,也令臉上最後一點狼毛脫落,其下露出的是帶着怪異褶皺的人類皮膚。
“洛本.安德森……”
一名旁觀的村民咬牙切齒地念着他的名字,他們眼中的怒火是熊熊燃燒,決計不肯輕易熄滅的。
魯門把自己的臉懟到洛本眼前,男人臉上的血液早已被一夜的冷風吹得乾枯,額角的頭髮浸了血吹了風,便凝成一塊一塊。
“看來,我們的賭約是我贏了。”
粗糙長繭的手拍在洛本的臉頰上,新生的皮膚過分敏感,竟是疼得發紅滲出些血。
洛本.安德森渾身赤裸,被這群人像牽着狗一般拉着走。
人身的殘廢與腹中的彈丸都再無時無刻地折磨着他,跌倒摔跤卻為他的身體裹上一層陰冷的泥漿,起碼是為這個將死之人遮住了要害,留下了最後一份體面。
……
但獵狼隊回到村子時,人們第一時間是投去了質疑的目光。
直到隊伍里的年輕人吉米手舞足蹈地解釋起昨夜的狩獵,又拿出收集到的狼毛與鱗片,那些漢子老婦才相信起來。
他們奔走相告,不久村民們便從他們的房子裏統統沖了出來。
英雄們接受吻和擁抱,惡徒則遭到最惡毒的責罵和唾棄。
受過爵士恩惠的農夫一拳打在洛本的頭上。
年輕時偷偷愛慕過的婦人將昨夜的糞便潑在他的身上。
連不知事情緣由的幼童都混在憤怒的人群中悄悄地踩上那麼一兩腳。
老騎士羅伯托直到大傢伙圍着那無力的罪人碾了好幾輪,這才上前拉開眾人,來到人群中心,大聲呼喊:
“大家不要再打了!大家不要再打了!我們要先讓主來審判這個骯脹的牲畜!”
眾人一聽主的名號這才收了手。
獵狼隊的成員在魯門的命令下把奄奄一息的洛本拖去了豬圈關押,羅伯托這才拉着他去了房間裏商談。
坐在椅子上的魯門彷彿回過味來,
一陣發自內心的疲憊令他恍惚了好一會。
“你剛剛說了些什麼?”
“我在說,我們需要派人去遠些的地方請位神父來作個見證……隔壁村的哈林神父半年前已經死在了那人手下,再遠些的巴魯神父的兄弟也是如此……我們需要請來一位合適的神父……”
魯門忍耐着腦中的疼痛,捏着鼻翼點着頭。
“當然、當然……別忘了,我們最後還要押着他去首都,那份賞錢還是該拿的……”
話還未說完,房外便傳來又一聲哭喊,魯門卻只覺得厭煩與嘈雜。
那天晚上,黑林村舉辦了近幾年來最盛大的篝火舞會,壓抑的人們按照古老而荒誕的習俗放肆痛飲盡情狂歡,沒有參加舞會的魯門甚至在一處草叢中發現了一對偷歡的人兒。
無法入眠的他配着艷景與酒水熬過了孤身長夜。
……
洛本跪在雪地上,手腳被繩索牢牢束縛,一根木樁立在他的身後,長條狀的皮革通過木樁上的孔洞繞着頸項圍了一圈。
木棍纏繞皮革,由吉米這個年輕人在後面使勁地旋轉死命地絞殺,直把那罪人置於無法呼吸的地步。
酷刑又告一段落,洛本才可以聽清勸告。-
“主在天上,罪人在地上,洛本·安德森.厄.羅納,這是你最後向主懺悔的機會。”
神父念着禱告,話語中卻不帶“打救”二字。
洛本沒有看向周圍的人們,因為他們的臉上大抵不會超過所謂的痛苦、憤怒或悲傷。
“主啊!”
他眯着眼卻依舊直視着頭頂那輪金燦燦的太陽。
“我是無罪的……”
“飢餓受凍的士卒為了活下去,殺死救他一命的商人並將那無主的財富佔為己有,不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嗎?”
“身陷陰謀的弱者為了活下去,將自己父親推入井中並繼承高貴的地位,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意亂情迷的丈夫為了活下去,想方設法讓接近真相的妻子閉上嘴巴並迎娶真正深愛的女人,不是從來如此的事情嗎?”
“請問我何罪之有?請問我何罪之有?!”
“狼天生便是要吃人的,難道就只怪罪我這一頭嗎……”
洛本大笑着,笑得眼淚從眼角流了出來。
“哈哈哈!狼天生便是要吃人的!這是孩子都知道的道理!!您為何要只怪罪我這一頭!?”
那大笑令人惶恐,每一個人都面色灰敗、神色驚慌,幾頭被刺中的牲畜更是心揪揪地逃進了人群中。
在神父的示意下,吉米趕忙收緊皮革,窒息壓住洛本的大笑,連帶那話語一同咽下了腹中。
許久,又被放過的他神智不清地念叨着:
“月亮來了……月亮來了……調皮的孩子沒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