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馬肉
房磊和鮑泰來雖然活着,卻活得並不太平。
那時候邵秋實是築基修士了,雖然因為以鼎爐之法入道,邵秋實空負修為靈力,戰力遠不能與同階修士相提並論,甚至身為築基修士,卻連高階鍊氣修士都有不如,但邵秋實就是築基修士了。
邵秋實對自己軍旅生涯的暢想,可不是早起飲馬料,睡前鏟馬糞,有事沒事洗馬刷馬這些。
邵秋實便打定主意要請房磊推薦自己入禁軍。
邵秋實在軍中待了月余,也知道廂兵想入禁軍需得上官推舉。
那時他們領了挖工事的活,就是在城牆外挖溝,溝裏面埋馬刺,溝上面淺淺地鋪一層土,陷馬用的。
邵秋實鎮日裏挖得灰頭土臉,跟預想出入太大,實在是干不下去了。
入夜,邵秋實尋到房磊門前。
一推門,正看見鮑泰來揮劍割了一名刺客的脖子,回劍又刺穿了另外一名刺客的胸膛。
鮑泰來抬手挽了個劍花,甩乾淨劍刃上的鮮血,瞧着刺客躺在地上的屍首,目光滿是冷然:「最近來的刺客越發敷衍不濟了,竟連我第二劍都接不住。」
正在洗漱的房磊沒有接茬,而是看着走進來的邵秋實:「何事?」
「他們是什麼人?」邵秋實問的是刺客。
「刺客。」鮑泰來答的也是刺客。
邵秋實腦海里還回蕩着鮑泰來的一劍貫胸,下意識問:「鮑伍長這般武功,緣何不去禁軍里拼前程?」
鮑泰來嗤笑一聲:「兩軍交戰,你當是江湖毆鬥,武功好管什麼用?」
邵秋實被這一笑,笑得惱怒又不明所以:「武功好,自能殺敵建功。」
邵秋實喊得大聲,鮑泰來見她氣紅了臉,慢慢地收起嘲諷,並不說話。
倒是房磊說起:「武功好,與能殺人不同。能殺人,又與會殺人不同。會殺人是一回事,敢殺人,善殺人,精於殺人,殺盡天下無愧於心又是另外一回事兒。」
那時的邵秋實哪裏聽得懂這些,一時間怔在那裏,許久方問:「什麼意思?」
「閃開,別擋道。」
不等房磊解釋,鮑泰來一肩膀撞開邵秋實,將黑衣刺客的屍身拖了出去。
「埋深一點,別叫野狗刨出來。」房磊的目光追着鮑泰來的背影,叮囑稀鬆平常。
邵秋實有些渾渾噩噩,還問:「就這麼埋了,不上報嗎?」Z.br>
房磊哄她:「他們雖是刺客,也是人生父母養的,就這麼客死異鄉,埋了也算入土為安。要是上報了,我左不過多得幾吊銅板,還不夠打酒的,他們卻要挫骨揚灰,連具囫圇屍首都留不下,多可憐。」
「也是這個理。」邵秋實覺得房磊說得有道理,茫茫然點着頭。
房磊又說:「要沒什麼事,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邵秋實便迷迷瞪瞪地走了。
後來,鮑泰來每每找不着話說,便要將這事拿出來打趣,伙着一群人笑話邵秋實。
「他當時就懵了,跟被人拍了花子似的,房磊讓他回去睡覺,他回去真的衣衫都不脫,倒頭就睡了。」
邵秋實聽得咬牙切齒,發誓總有一天要將鮑泰來哄得團團轉,叫他跟拍了花子似的指哪兒打哪兒。
後來,邵秋實做了國師。
有一天鮑泰來衝進欽天監,一腳踹翻了官家宣她的小黃門:「你告訴我,他是怎麼死的。」
邵秋實俯身扶起那表情惴惴的小黃門:「你不是已都聽人說了嗎?」
鮑泰來盯着邵秋實:「旁人說的我不信,我要聽你親口說。」
邵秋實深吸了一口氣:「是我殺了他。」
「你怎麼能,你怎麼能……」鮑泰來氣得滿面通紅渾身顫抖。
「他受傷了,糧食早吃完了,更別說傷葯,又是那麼冷的天,他本就活不下去。我那一刀只是免得他多受苦楚,」說到這裏,邵秋實看向鮑泰來,眼神奇異,「我剖了他,剁開,放在鍋里,架上火……」
「你胡說。」
「第一碗,我盛出來端給了你。」
鮑泰來臉上的憤怒變成了愕然和驚恐:「你胡說!」
「你吃完意猶未盡,問我還有沒有,我便又給你盛了一碗。」
「你說那是馬肉。」
「哄你的,你也不想想馬早多久就殺完了,哪裏還有馬肉?」
「你說那是馬肉。」鮑泰來的聲音壓得極低,無措地又重複了一遍,語氣和表情都近乎哀求。
「比以往吃過的馬肉都好吃吧?為防你們看出來,我燉了好幾個時辰,骨頭都燉酥了,肉化在湯里……」
鮑泰來再沒了來時的氣焰囂張,他趴在地上大吐特吐。
鮑泰來吐得直不起腰,吐得膽汁都吐了出來。
邵秋實站在一旁,還氣定神閑:「我說了,總有一天要將你哄得團團轉,你瞧,這些年你是不是對我的話深信不疑,信他死在亂軍之中,所以才屍骨無存?」
語罷,也不管鮑泰來作何表情,邵秋實喚過小黃門:「勞大人久等了,官家可是急召,咱們快去吧。」
邵秋實帶着小黃門出了欽天監,身後還傳來鮑泰來的怒吼:「他們都說你變了,說你變得心狠手辣不擇手段,我原本還不信,今日方知,方知……」
邵秋實的胸口又劇痛起來,她痛得渾身打顫,猛然睜眼,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又睡了過去。
邵秋實盯着青銅色的鼎壁,怔怔地愣了一會兒神,才收起沒吃完的食物,又盤膝入定打坐修鍊。
入定前的最後一瞬,邵秋實想起她渡劫時的事情。
渡劫之時,劫力會將情緒放大,哪怕是一丁點的小情緒,也會被無限放大。
天雷劈下,她忽然生出些可惜來。
可惜活了一輩子,父母兄弟朋友師徒,這些旁人唾手可得的東西,她竟未曾真正擁有過。
驀然回首,她是道修第一人,也只是道修第一人,沒有朋友。
沒有朋友。
濃郁靈氣入體,化為金色靈力,沿着早熟稔於心的周天路徑運行。
邵秋實進入天人合一之境,滿腦子只剩那沿着經脈遊走的金色氣勁,便容不下其他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