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廂兵
方鼎中不見天日,也就不知時日過。
邵秋實又運行了三十六個大周天,肚子叫起來,便從入定里回神,自乾坤袋裏取了食物吃喝。
邵秋實一邊吃,一邊想夢裏的情形,那是前世的事情。
前世她殺了韓力,借傅府殘留靈氣築基,一腔熱血要從戎,辭別父母,便跟着大軍開拔。
本以為此一去哪怕不是豐功偉業也該橫刀立馬,一番豪言壯語卻引得旁人大笑不止。
「咱們是廂兵,廂兵知道嗎?」跟邵秋實說話的人姓梁,因有些斜眼,家中行七,人送外號梁歪七。
當時的邵秋實哪裏懂得這些:「廂兵不也是兵嗎?」
「禁軍才是兵,咱們,」梁歪七嗤笑一聲,「也就勉強是個二梯隊。」
邵秋實仍是不懂:「二梯隊的兵,那也是兵。」
旁人又大笑起來。
笑過後,梁歪七給邵秋實說起,廂兵的來源是募兵不及尺度者,禁軍有退惰者和謫發有罪配隸者,即弱者,逃兵和罪犯。募兵不及尺度者充廂兵,正是矮個的邵秋實和斜眼的梁歪七能夠做廂兵的原因。
廂兵主要負責苦役,多是搬搬抬抬的活,尋常不做操練,篩選並不嚴苛,所以邵秋實身為女娘,頂着先前借宿的道觀里某個小道士的籍貫也成功入伍了。
說到最後,梁歪七道:「我說這些話,等過幾日你見了真正的禁軍就明白了。」
又行了幾日,邵秋實所在的廂兵匯同了禁軍。
看着一排排迎着日光熠熠生輝的盔甲,再看看自己連片護心甲都沒有的衣衫,邵秋實久久移不開眼。
抄着手的梁歪七湊到怔怔的邵秋實身邊:「現在明白了吧?」
六子也站在梁歪七身邊,滿臉滿眼都是羨慕:「他們的馬真漂亮,我要是也有一匹就好了。」
跟禁軍一起來的,還有另外一群廂兵。
邵秋實看他們雖有些垂頭喪氣,但都是人高馬大四肢俱全也沒個歪眼斜嘴的:「他們也是廂兵?」
梁歪七看了一眼:「你忘了我跟你說的廂兵的來源了?」
邵秋實明白過來:「那些黥了面的自然是獲罪發配的,剩下的,都是逃兵?」中文網
梁歪七撇嘴,眼睛更斜了:「不是也差不離。」
逃兵雖是半道逃了,到底有過禁軍作戰的經驗,比邵秋實這群剛募的強,所以領了什長的職。
邵秋實的頭一個什長叫什麼有些記不清了,因為第二天就在趕路的時候被滾落的山石壓死了。
舊的什長死了,房磊做了邵秋實新的什長,跟邵秋實一起分給房磊的還有六子。
鮑泰來本也可以做什長的,但他想同房磊在一處,便在房磊的手下領了伍長職。
開始的時候,鮑泰來不是邵秋實和六子的伍長,用他的話說,「矮矬矬一窩,倆矮子矬一塊去了,要當了他倆的伍長,氣都氣死了」,邵秋實和六子的個頭都不高,這是當面罵他倆矮呢。
邵秋實和六子的伍長是房磊手底下的另外一個伍長,馮二狗。
馮二狗人如其名,真是挺狗的,慣會偷女干耍滑。
他們分的是養馬刷馬的活兒,馮二狗常常刷兩下就哼哼着腰疼,倒在乾草不肯動彈,指使着他們刷。
就這樣,馮二狗死的時候,六子也哭了。
邵秋實問六子為啥哭,他說馮二狗像他姑奶奶,他姑奶奶還在的時候,平日裏也愛指使他干這干那,閑下來就給他買零嘴。剛才要不是馮二狗推開他,落下來的糧車壓折的必是他的脖頸子。
邵秋實一時愕然,馮二狗一個大老爺們,你要說像姑姥爺也好點,像姑奶奶?
邵秋實看着馮二狗頭髮花白的後腦勺,別說,光看背影還真挺像個姑奶奶的。
馮二狗六十二歲了,這年紀早該含飴弄孫,別說孫,重孫都老大了。就是子孫太多了,弄不過來,馮二狗才應了募兵,想着攢點錢供子孫花銷。這下可好,錢沒攢到,自己賠進去了。
馮二狗死了,邵秋實沒了伍長,剛好鮑泰來手底下也死了兩個,就把邵秋實和六子填了過去。
什里進了新人,反正死了多少就填進來多少,這就叫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
鮑泰來仍是不大瞧得上邵秋實和六子,只是見他倆勤快,沒了一開始的冷眼,偶爾也閑談兩句。
鮑泰來和房磊皆是人高馬大四肢俱全沒個歪眼斜嘴還沒有黥面的,邵秋實一直以為他們都是逃兵。跟鮑泰來聊起,才知道他們雖沒有黥面,卻是發配的罪人。
正確的說,被問罪的是房家。
房家老爺辦砸了頂頂要緊的差事,害死了頂頂尊貴的人,一家子獲罪。房磊身為房老爺的嫡子首當其衝,鮑泰來作為房磊的小廝也不能倖免,主僕倆並着房家幾百口子人一道下了大牢。
主犯房老爺自是推出午門,房磊和鮑泰來雖留了性命,卻發配來做了廂兵。
朝臣一朝獲罪,株連滿門,男的充軍,女的做妓,這樣的事情邵秋實只在戲摺子裏聽過,哪裏想到能如此近地見着大活人,那段時間總拿奇異的眼神瞅着房磊和鮑泰來。
鮑泰來是房家家生子,打小跟在房磊身邊伺候,冷不防的還能聽見他一時改不過口,稱房磊郎君。
能用得起家生子在邵秋實心裏已然是十分厲害的人家了,畢竟,哪怕是買來的奴婢立馬就生了孩子,那孩子要養大到能用也是十好幾年後的事情了。
至少富貴了十好幾年甚至可能富貴了好幾十年的官宦人家,一朝辦砸了差事,害死了性命就被連根拔起,那被害的性命該是如何尊貴?
這樣想着,邵秋實看房磊和鮑泰來的眼神不由得越發奇異了。
也是後來,邵秋實做了國師后一段時間才明白,房家出事之時一朝傾覆的世家望族不多,尚有餘力周旋。房家是實打實的玩忽職守,只死了一個房老爺,其他人都活着,雖活得不那麼好,到底是活着的。
後來一朝傾覆的世家望族多了,蜀王後院人滿為患,大家見慣不慣之餘也無力周旋了,多的是以荒誕可笑的莫須有之名賠上一族性命者,老幼不能倖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