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九:總領大人的猜測
裴順進入左銅門,徑直走到丁字房前敲了敲門。
奇怪的是,裏邊似乎沒有動靜,反而廊道更深處的卯字房,有腳步聲響起。
他轉頭看去,很快便瞧得有道身影從卯字房走了出來。
柳靜初還是穿一身黑色文袍,見敲門的是裴順,那張時常冷淡的臉上,難得露出淺淺笑意,熟絡道:“來了。”
這種熱情,大概源於裴順前幾日將照料李小玉的錢銀一次性交付了。
她主動推開丁字房的房門,說道:“卯字房是大家休息用的,當然,不是我休息,是神魂有損的同僚,我是去做調理,你知道,這是我的職責。”
裴順收回目光,會意地點了點頭:“是因為時常應對陰魂,所以陰吏神魂容易出現損傷?”
他說著已經走入房內,頗為熟悉的葯香與檀香撲鼻而來,頓時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柳靜初關上房門,回道:“恩,凶魂與怨魂的影響最大,它們的執念很可怕,若是有心對抗,我們意志稍有不穩便會被其侵擾。“
“就算是普通陰魂,長期引渡接觸,大家的神魂或多或少都會出現陰氣過盛的情況,通俗來說……就是精氣神匱乏,不成人樣。”
“最嚴重的,也出現過與你這位朋友差不多,很長一段時間醒不過來。”
她輕車熟路地坐回座椅,開始搗鼓起早些時候研磨的藥材,暗地裏,卻不時偷瞄已經坐上了床榻的裴順。
此刻李小玉的氣色已經好了很多,身體的溫度也已經與常人無異,只是瘦得有些反常。
裴順抽回觸摸她肌膚的手,怔怔望着她的臉頰。
在柳靜初看來,裴順似在認真思量着什麼,實際上,他卻是在以神識巡視附近。
右銅門后。
在郭岩的命令下,已經換上了陰吏服飾的趙桂圓,帶着一雙杏核眼依依不捨地走出甲字房,撇着嘴巴將房門關上,又有些不死心地把耳朵貼在門邊。
可惜,門內隔音極好,對於房內的情況她看不得,也聽不得。
憑藉神識巡視的裴順,雖然看不太真切,卻能判斷大概,主要也是聽得清晰。
郭岩身子座靠長桌邊緣,雙手環抱胸前,看了眼房門方向,又將目光轉向站在面前的胖陰吏,開口道:”說吧,查得怎麼樣。”
因為身材圓潤,而被同僚們戲稱為鄭胖兒的陰吏神色認真,回答道:“應該沒錯,那女人就是茅山冢的吳珍。”
“大人可還記得,年初的時候,我被你派做縣司代表,前往郡司聽講。講課的是茅山冢那位吳胥白,當時……跟在吳胥白身邊的侍奉就是吳珍。”
“結課的時候,吳珍失蹤了,這件事鬧起了一陣風波,我回來后還與大家講過的。這次前往博陽郡,我通過詢問幾位郡司朋友得知,吳珍最終並沒有找到,這個案子到現在還沒有結,吳氏方面後續又來人找了兩次,都是無果。”
郭岩微不可見地點頭,再次詢問道:“你確定是她?”
鄭胖兒沉吟道:“八九不離十,我看她第一眼就覺着眼熟。”
“而且……大人,我認為此事大有玄機。吳珍是冥脈修士,信奉的是吳氏本家那位先祖,倘若人只是走丟了,只要她信念堅定,與吳氏先祖產生呼應,如何也能夠同族人接應上的,吳氏怎會束手無策?怎會找不到她?”
郭岩一針見血道:“除非,她改了信奉,她在刻意躲避吳氏。”
鄭胖兒臉色微變,
正想詢問什麼,見總領大人目光轉動,當即不敢打擾。
郭岩環抱的左手微微抬起,托着臉頰皮肉,神色陷入沉思,呢喃道:“茅山冢吳氏……”
眾所周知,受到官方認可的正統冥脈勢力,都有處置陰魂的職責。
比如大天朝主掌的東兆州,包括醴泉縣在內,州地縣級以上的城池大體都配有城隍廟、陰府司,負責轄地陰事。
但因為人手匱乏、文化風俗不同等等諸多限制,也有個別地方難以顧及,在七王管轄的外七州更是如此,譬如黑水州、白滄州便連一座城隍廟也沒有,處置陰魂只能靠當地冥脈世族。
而茅山位於武甲州地段,武甲州雖然也配有城隍、陰吏,但普及度遠遠沒有東兆州這般成熟,郊野山道更時常會出現“孤魂野鬼、遊盪怨靈”。
故此,吳氏子弟素來有在外歷練的傳統,常常負責處理各種殘留陰魂,是受朝廷認可的冥脈主要傳承之一。
按理說,吳氏弟子信奉的該是本家那位吳沛先祖,可從吳珍的種種表現來看,卻大反常態,甚至作出獻祭陰魂這種凶邪之術,則足以作出一個推斷。
——這女人改了信奉。
受人蠱惑也好,另有緣由也罷,她總歸是放棄了本家先祖,改信了某位邪惡存在。
郭岩深邃的眸子裏似有一潭深水,在萬千思緒的席捲下,漸漸翻湧起來。
吳珍來到醴泉縣,除了殘害百姓、為那位邪惡存在獻祭陰魂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目的——殺害裴順。
這就是很重要的線索了!
他甚至能以此推斷,吳珍來醴泉縣做這歹毒之事,不是因為醴泉縣地處邊緣、更容易躲避追責,而是她背後那位邪惡存在,料定裴順會來到醴泉縣……
因為,城隍爺聲稱裴順大有來歷。
說是黑水州最近崛起一個冥脈邪教,朝廷為了與之爭搶氣運,佈下的一個暗子。
那麼,一切就說得通了。
吳珍如今信奉的那位邪惡存在,應該與黑水州最近崛起的邪教有關,這個邪教通過某些渠道得知了朝廷的佈局,想要讓她將裴順扼殺。
有了初步結論后,郭岩臉上的深沉漸漸消失,再次看向面前的胖陰吏,說明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接下來先觀察幾日,如果沒再出現意外便先結案,我會另外轉報郡司,對吳珍發佈通緝,至於吳氏方面如何,則不是我們管得了的。此事你不要再聲張。”
鄭胖兒知曉總領性情,雖有百般疑惑,卻還是咽回肚子裏。
郭岩看着他退出房外,神情鬆緩不少。
朝廷的佈局,他一個小縣司的總領消息有限,自知難以管中窺豹,便也沒去想太多。值得鬆口氣的是,裴順的身份已從城隍處得到印證,屬於可信任之人。
不止如此,眼下知道了對方身負重任,他更有了盡己所能教導對方的打算。-
正想着,房門便被推開,面相稚嫩的趙桂圓走了進來。
今天是她第一天當值,臉上的緊張顯而易見:“叔……呃,大、大人,我是不是應該要做些什麼了?”
郭岩離開桌子邊緣,朝門外走去,語氣平緩道:“除你之外還有個新人,先找他一起,我同你們講講具體工作。隨我來。”
這位陰府司的總領大人,算是理清了頭緒,在左銅門丁字房的裴順,卻滿腦子茫然。
吳珍是誰?
從那晚的動靜來看,這女人顯然不是針對許敬文,更像是針對自己,而郭岩也說過了,那晚的事情與自己有關。
平白無故出現了一個對自己有殺心的人,這是何道理?
想起先前小白的着急神色,他急忙意識斗轉,進入了小天地之中。
“時間緊,長話短說。”
眼看小師出現,小白連連點頭,加快語速說道:“我按小師吩咐在城隍廟附近以神識監察,聽見郭岩與城隍一段對話。”
“其中有個關鍵,城隍不知為何,竟然說小師你是朝廷暗子,是為了應對黑水州最近一個邪教崛起的佈局。”
裴順臉色驚愕,眼珠子轉動間點了點頭,離開小天地。
不多時,通過姚翩洲得知裴順已經來到司所的郭岩,便敲響了丁字房的房門。
“裴順,若無要緊便出來一趟,同你講些事情。”
“好的。”
裴順向柳靜初點頭作別,起身向房門走去。
且看看,能否再從這位總領大人的口中套出點什麼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