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西京自古帝王宮,無限名園水竹中。來恨不逢桃李日,滿城紅樹正秋風。”【1】

洛陽園林數不勝數,一入秋,雖不是桃李春風日,但也吸引不少文人墨客湧入西京,欣賞這一盛景。

梁郡王姓趙,本就是皇親國戚,自然住得地方得挑極好的。郡王府設在獨酌園,乃是前朝首輔的宅邸,雖不是西京最大的園子,但內里台榭草木,泉流山林,實甲洛陽。

梁郡王好風雅,喜文墨。天一涼便辦起了雅集,邀着洛陽城內的知己好友賞紅葉,喝酒吟詩。

這也是趙懷風最快活的時候,他文采一般,去了就是給老子丟人,梁郡王也心有靈犀的把他打發的遠遠的。

洛陽街市上如今遊人不少,有東京來的達官,大名府來的顯貴,更有從應天府千里迢迢趕來湊熱鬧的富豪。各個商戶也使盡了解數,酒庄,珠子鋪,果鋪席,香藥鋪等,均找了些伶俐的夥計在店口叫賣,整個洛陽城車馬喧囂,沸沸揚揚。

但要說最忙的當屬飄香院了,城中最大的妓館。一群狂蜂浪蝶想要見識一下洛陽第一美人,擠破了飄香院的大門。

而西京最忙的人,當屬魏遠良了。

他每晚都來,生怕秋霜出一點紕漏,被那些登徒子佔了便宜。

這晚華燈初上,魏遠良便拉着趙懷風來到了飄香院,趙懷風滿臉的不願意:“你拉我來做什麼?今兒如意坊有傀儡戲,東京來的,可稀罕了。”

魏遠良滿臉殷勤,作了個揖:“懷風弟弟,就幫幫哥哥這一回吧!回頭哥哥當牛做馬,結草銜環。”

“怎麼幫你?”

“這不是汴京來的曹國公家的公子,這幾天老去騷擾秋霜,你面子比我大,你爹爵位又比他爹高,有你鎮着,我才放心。”

“你家裏還沒有同意你娶她啊?”

“嘿嘿。”魏遠良開心地笑了,臉上浮現一個憨厚的笑容:“我爹說,只要我明年科舉能中進士,便同意我將秋霜接進府里。”

趙懷風聽了直搖頭:“為了個女子竟然跑去看書,這不是瘋了嘛!”

魏遠良要巴結他,自是不會反駁,只拉着他坐在了主座上。

今兒晚上秋霜會出來唱曲子,飄香院的大廳里坐滿了人,各個非富即貴,否則都進不了大門。

秋霜一身粉的對襟旋襖,頭戴花冠,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彈唱了一首曲子:“蕊黃無限當山額,宿妝隱笑紗窗隔。相見牡丹時,暫來還別離。

翠釵金作股,釵上蝶雙舞。心事竟誰知?月明花滿枝。”【2】

婉轉動聽,訴盡了多少女兒的心事。她眼神哀怨,幽幽撇了一下座下,魏遠良的心立馬被揪住了,不止是他,大部分聽曲子的男人都覺得自己是引得這位美人兒哀傷的禍首,躁動不已。

那位曹國公府的公子着青色袍衫,面色看着有些虛弱,也一臉痴迷地望着台上出神。他身邊有一褐色圓領衫,軟翅襆頭的年輕男子,面貌倒是俊朗,卻時不時朝着趙懷風看去。

趙懷風最煩這些黏糊糊的詞了,除了哀怨還是哀怨,無一絲痛快之意。他亥時一到便鬧着要走,魏遠良卻也不攔了,只要他來了,別人知曉他與梁郡王府的小公子沒有鬧翻,還頗為投契,從而忌憚些便可。

倒是趙懷風,匆匆趕到如意坊,這傀儡戲早就結束了,惹得他頗為不快,趙公子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怒氣沖沖地回了家。

梁郡王今日碩果頗豐,收了幾幅好的字畫正在欣賞,見小兒子面色不善的過來,竟也和氣的關切了一番。

“爹,我之前在你書房裏見着幾本術數機關的書籍,上次大哥帶給我的連環鎖我至今未能解開,我翻翻書。”

郡王聽了又想罵他:詩詞歌賦,沒一本書見你翻過,倒是這些奇淫雜技你倒是翻得勤快。

算了,大晚上的,遲早被這小子氣出肝病來。郡王揮了揮手,不耐煩的示意他找完趕緊滾。

趙懷風也怕在這裏挨罵,囫圇找了幾本一股腦兒的帶回了莘子園,在自家書房裏仔細翻看時,竟翻到一本蟲豸集,裏面記載了各地不同種類的昆蟲,習性,大小,趙懷風看得津津有味。次日大早,便破天荒的起了,帶着長安趕到了猢猻王的住處。

猢猻王乃是西京弄蟲蟻第一人,各大宴會節慶上都表演過節目,去年元宵佳節還有幸去東京,在宣德門廣場給官家表演了一出———用一銅錢敲擊水缸,各龜、鱉還有鰍魚均浮出水面,隨着樂器起舞,音樂一停,又歸於水下,名震天下。

他昨晚上過了亥時才入睡,此刻大門被拍得砰砰響,惹得他頗為不快,正想罵徒弟沒點兒眼力勁兒,小徒弟富貴兒就着急忙慌地跑進來:“師父,趕緊起來,趙百金來了!”

“這個閻王又來做什麼!”猢猻王立馬清醒,又怒又怕。前幾日趙懷風剛從他這兒強買走了幾隻赤項絡緯,今兒又指不定來搶他什麼好東西。猢猻王一拍腦袋,忙讓徒弟將些奇蟲異獸藏起來,這才開了前門。

“怎麼開那麼晚?”趙懷風一臉不悅。

“小公子,真是抱歉,昨兒睡得晚,剛剛才起。”猢猻王點頭哈腰的賠着禮。

“行了,長安!”趙懷風朝着長安使了個眼色,長安心領神會,將手中的蟲豸集翻開,指着其中的一頁道:“猢猻王,你可看清楚了,這頁上的紫須修尾螽斯你這兒可有?”

猢猻王一看,立馬輕呼了一口氣:“這可是極品螽斯,相傳只有江南一帶才有,我至今未見過,小公子,真是沒有啊!”

趙懷風一臉狐疑,長安也盡職的做好一位“狗腿”:“猢猻王,可是你私藏着,不想賣給我家公子?”

猢猻王忙側身,做了個引人入門的姿勢:“小公子,您若是不信,可以進去看看,我猢猻王若是敢欺瞞您,我自個兒進那吊睛大蟲的籠中給它吃咯。”

長安勿自走進院中,四處翻看了下,確未找到此蟲。

“小公子,這螽斯只在古籍上有過記載,實則從未有人真的親眼見過,許是早已絕跡了吧。”

“長安,回吧。”這院子裏味道太大,趙懷風從未踏足院內,他在院外站着已是極限了,想着這人也不敢騙自己,失望地離開了。

回到府中,一家人正在用早膳。郡王爺這個點見着小兒子跟見鬼了一樣,隨即又罵道:“你可是在哪裏一夜未歸?”

趙懷風落座后,接過郡王妃盛的湯,抗議道:“爹,我昨兒晚上還去您房裏找書的,您可忘了?”

“你回頭又溜出去了?”

“沒有!我早上才出去的,不信您去問老何,他見着我走的。”

郡王爺再想說什麼,趙岱如鼻青臉腫的進來了。趙懷風一見,當即炸了:“岱如,被誰給揍了?哪個混賬乾的?”

趙岱如十分委屈:“小叔,你可得幫我報仇啊!”

“別丟人了,還不坐下來吃飯!”郡王爺看他這樣兒,又氣不打一出來:“汴京來的人可太混賬了,踢個蹴鞠,將我孫兒踢成這樣!那個劉侍郎真是放肆的很,完全沒把我放在眼裏。”

“爹,蹴鞠場上本就沒有尊卑之分,聽說這次齊雲社的人也來了,打算在洛陽開個分社,估計想着在這兒把名聲給打響呢。”趙懷修勸慰道。

“真是豈有此理,打我侄子也就算了,還想在這兒開齊雲社,這裏可不是汴梁,咱這兒自有本府的游馬社,可不是那麼好說話的。”

“小叔,算了。”趙岱如訥訥地開口:“昨日我就是帶着游馬社的人跟他們比的,結果輸了。我這傷不是他們打的,他們沒那個膽量,我是跑得太快了,不小心絆倒摔了一跤,不礙事的。”

趙岱如本想讓自家小叔替自己出口氣,可又一想如今城內來了好多京城的顯貴,惹事了傳到官家耳朵里,自是有損自家的名聲,想着不如就此算了。

郡王府其他人也有此打算,也就趙懷風咽不下這口氣。游馬社是他罩着的,內里的社員各個都是洛陽城數得上名號的人物,此次卻遭落敗,實在不甘。

此時,四喜從外頭進來傳話,說是劉侍郎來賠禮道歉了。

郡王雖是有氣,但念着他是當朝寵妃劉貴妃的胞弟,也不得不出來見了他。

這劉侍郎正是昨晚的褐衣男子,他被曹國公家的公子邀着去了飄香院,本也覺得無趣,可不巧看到了趙懷風,他見趙懷風身處妓館卻不受女子蠱惑,一晚上都不曾向那些歌女身上瞄過一眼,實在欽佩。一打聽原來是郡王府的小公子,他有一胞妹,被寵得過頭,要嫁這世上最出色的男子,東京城的子弟被她挑了個遍,沒有她看得上眼的,眼看就要嫁不出去了,急得家中父親母親整夜睡不着。這趙懷風樣貌出眾,出身又高貴,還不好色,真是哪哪兒都讓人滿意。

趙懷風也就是牆內開花牆外香,洛陽城的百姓一提他都皺眉頭,紈絝子弟,實在不是可以嫁與的對象。可外邊的人一見他,翩翩公子,印象極好。

劉侍郎今兒穿了件青色袍衫,看着也是位風流少年。他談吐氣質頗為不俗,惹得郡王刮目相看,帶來的禮物更是稱心——黃荃的真跡《雪竹文禽圖》。

郡王甚愛工筆畫作,見之大喜,觀摩半晌才想起來還有貴客。忙讓四喜去請公子們出來見客,又親自將劉侍郎引至上座,親切詢問汴梁的事宜。

“官家身體可還康健?”

“官家一切都好,就是最近比較念舊。他常念叨着有些年沒見您了,上次還說想讓郡王您今年回去過年,就是怕到時候氣候嚴寒,您受不住。”

“哎,我真是有許多年不曾去汴梁了,你回去稟告官家,我身子很好,只要官家一聲,我立馬過去。”

“那我就把郡王您這話給官家帶上了。”

“好好好,劉侍郎別光顧着說話,吃茶,吃茶,這是我們洛陽的牡丹花茶,別的地方可喝不到這個口味。”

“哦?那在下可得好好品品。”

兩人說著閑話,趙懷修進來了,劉侍郎忙起來行禮。寒暄過後,郡王問:“風兒呢?”

趙懷風當然不願前來,他補覺去了,下午還得去游馬社商量商量對策,儼然一個大忙人。

趙懷修道:“風兒身子不大舒服,我讓他回去休息了,劉侍郎可別覺得怠慢了。”

劉侍郎忙起來作揖:“不敢,不敢,小公子身子要緊。”

也是命數,趙懷風要是出來見見這位劉侍郎,就沒後面的事情了。

劉侍郎見着郡王以及趙懷修,覺得二人文采非凡,特別是趙懷修,一副君子之貌,想着趙懷風應該也差不到哪裏,又打聽到他還未娶親,對這門親事可謂是勢在必行,還未遊玩結束,便匆匆回了汴京。

劉貴妃聽胞弟一講,也極為滿意,跟聖上吹了一下枕邊風。官家想着這個堂弟雖然只見過一面,但印象中是個粉雕玉砌的娃娃,再說這也算是親上加親了,當下同意了要賜婚。

可白天一清醒,想着這事兒怎麼也得問問洛陽那邊的意思,便派了個人來西京商量商量。

那廂劉娘子怎麼鬧咱不知道,這廂趙懷風可真是結結實實的氣到了,他摔爛了房裏的器具,抵死不從,仿若一個貞潔烈女。

郡王也沒法子,誰知道那個劉侍郎安的這個心,不過他還隱隱有些得意,這劉侍郎連小兒面都沒見,就敢放心將自家妹子嫁進郡王府,準是上次一見,他對咱印象很好。

*************

這天晚上,趙懷風收拾好包裹,準備偷偷溜走。長安怕的不行:“少爺,咱也不必離家出走啊,大公子和王妃並未答應,王爺也在商量着回絕的法子,您走什麼呀?”

趙懷風背好包袱,對着長安道:“這個月還沒過,已經給我安排了兩門婚事了,我要是不走,指不定哪天就被指個媳婦兒,咱離京城遠,再怎麼樣都沒劉貴妃與官家親,本大爺先躲躲,也讓他們瞧瞧,我可不是好說話的主兒。”

“少爺,您這樣一走,官家怪罪怎麼辦?”

“你就放心吧,長安,官家向來仁慈,再說,有我爹在,他也不好責怪,搞不好還會自責,是他將我氣走了。”

“少爺,我覺得還是不行,您走了,王爺他們會擔心的。”

“傻長安,我又不是不回了,等過個把月我再回來,我娘肯定想我想得不行,有她在,爹也不會怎麼責罰的。”趙懷風見他還在喋喋不休,一把將他拉走,兩人從後門偷偷出了府。

趙懷風吩咐長安去張記馬行租了兩匹快馬,一路疾行出了城。

長安望着滿眼的黑色,焦急道:“少爺,咱去哪兒啊?”

“江南。”說完一揮鞭,融入了這片夜中。

------題外話------

1.[宋代]穆修的詩

2.來自花間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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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公子下鄉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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