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趙懷風直睡到晌午才起,仍是一副無精打采之狀。長安邊替他穿衣邊道:“少爺,咱得快點兒,今兒早上大少爺回來了,正等着你用午膳呢!”

“什麼?”趙懷風瞬間清醒過來,喜道:“大哥回來了!”忙慌裏慌張的穿外衣,順便責備長安道:“你怎麼不早點叫醒我!”

“少爺,您睡著了,誰敢叫醒你啊。”長安鼓着腮幫子,大着膽子抱怨道。

“你這劣童,還跟本少爺犟嘴,小心我罰你。”

長安不說話了,雖然少爺常常把這話掛在嘴邊,可卻從未真的責罰過自己,不過,總得給少爺一個面子的,自是不能再開口了。

待趙懷風跑到膳廳,飯菜早已佈置妥當,就等着他這個頑劣子了。

趙懷風的大哥,趙懷修,較小弟大二十歲,早已成家立業,很有一家之主的氣勢了。他一身月白鑲邊的素凈衣衫,正坐在郡王身邊說著什麼,猛不防被這小祖宗從背後抱住:“大哥,可有給我帶什麼新鮮玩意兒?”

趙懷修一臉寵溺,與郡王妃如出一轍:“懷風,自是忘不了給你帶東西,下午我便差人送你那院兒去。”

趙懷風喜不自勝,抱着自家大哥撒嬌。

郡王真是看不下去:“多大年紀了,還這麼黏着大哥,真是不知羞。”

趙懷風又不知羞去抱郡王:“爹,您可是吃醋了?”

“去去去,趕緊坐下吃飯。”郡王笑着沒了脾氣。

剛坐下,他大侄子趙岱如便狼吞虎咽吃了起來。郡王府里沒那麼多規矩,不需長輩先動筷子,後輩才能吃。趙岱如正是發身的年紀,整日的便跟吃杠上了。

郡王妃養豬似的喂他,生怕這長孫餓壞了。趙懷風瞧着他碗裏堆得滿滿當當的吃食,再看看他那吃相,頓時沒了胃口。他拍了拍大侄子的後背:“岱如,這是第幾頓了?”

趙懷修瞧着自家兒子,柔聲道:“岱如,吃慢兒點,可別傷了胃。”

趙岱如倒是敬重父親,聞言放慢了速度。

趙懷風偏不幹了:“岱如,怎麼小叔的話你便不聽,大哥說什麼你便做什麼!你眼裏是不是沒有我這個叔叔!”

趙岱如打了個嗝,無力道:“小叔,你就比我大個兩歲,整日的在外惹事兒,哪裏有點長輩的樣兒,對了,我可聽說你要娶小嬸子了?”

“什麼!”趙懷風嚷嚷道:“到底又是誰在造謠,我昨兒不是吩咐了不準說了嘛!”

趙懷修疑惑問道:“怎麼回事兒!”

郡王妃便把昨晚的事兒添油加醋的朝着大兒子講了一遍。

郡王聽完,接着道:“懷風,早上魏國公府來人了,讓你下午過去一趟,說是遠良想跟你賠個不是,無奈起不了床,只能委屈你跑一趟了!”

郡王妃聽完更是生氣:“他這一家子到底還有個正常人沒有!哪有不親自上門道歉的,還要風兒跑過去聽他賠不是,瘋了不成?”

趙懷修安慰道:“娘,您別生氣,我估摸着魏國公是想讓懷風過去,跟那位尹娘子見個面呢!尹娘子的父親尹伯年,我也相熟,是個頂出色的人物,想必那尹娘子也差不到哪裏。懷風,不如你去見見?”

“大哥,那我聽你的。”趙懷風滿府里就服自家大哥的管教,也不抗拒,只說:“若是不成,便也就罷了。”

趙懷修接道:“這是自然。”

趙岱如卻噗嗤一聲笑出了聲:“小叔,我估摸着等我哪天成親你都不一定找得到娘子,也太可憐了!”

“你自己照照鏡子,你這身形還想娶媳婦兒?岱如,我可是瞧不上別人才不成親的,你呢,準是沒人瞧得上你,結果也成不了,咱倆緣由不同,比不了的。”

“小叔,您還要臉嗎?整個洛陽城的姑娘有哪家上門給你提過親的?也就是那尹侯爺家在信陽,不了解咱這兒的情況,等下午見了面,自是知道你是何種人品了。”

兩人互相攻訐,魚死網破,有種我不成,你也別想好的勁兒,勢要將郡王府絕了后,也就這家人心大,還能笑着看他們鬥嘴。

午膳過後,小少爺照例是要睡個午覺的,但今兒不同,他擺弄着大哥帶回的稀罕物件兒入了迷。直到申時,四喜匆匆跑進了屋裏,急道:“哎呦我的祖宗,咋還在這兒呢,國公府請了好幾次了,這都快到晚膳的時辰了,您趕緊過去下吧!”

趙懷風掃興地放下手工的連環套索,想了想,讓長安包了包蜜香乳糕,慢吞吞的向著魏國公府走去。

兩個府邸靠的近,也無多少路程。趙懷風熟門熟路的,摸進了魏遠良的驚鴻院。

推門進去,魏遠良正躺在羅漢床上吃果子呢。見着趙懷風,忙招呼着:“快進來,我都悶死了。”

趙懷風讓長安去門外守着,自己拿着糕點脫鞋上了床,獻寶似的炫耀:“這是我大哥從秀州帶回的糕點,我特意給你嘗嘗。”

魏遠良也不客氣:“你大哥帶的準是好東西。”吃了一塊,他贊道:“甜而不膩,入口即化,吃完唇齒留香,十分美味了。”卻將糕點包好:“晚上我讓福生給秋霜送去,讓她也嘗嘗。”

趙懷風嗤笑了下:“我瞧這秋霜也非仙女,怎就把你迷成這樣了?”

“你懂什麼!你從來都不辨美醜,街口賣包子的王嬸兒跟秋霜比,你能分得出來嗎?”

“王嬸兒豐腴,秋霜乾瘦,有什麼可比的?”

“去去去,能被你氣死。”

趙懷風不懂他的意思,抓起床榻旁的香糖果子一顆顆扔空中,再仰頭拿嘴接住,可謂是百發百中,把他美得不行。

魏遠良看着他那天真無憂的樣子,幽幽地嘆了口氣。

“行了,你家中不是有個娘子,幾房小妾了嘛,還想着往家裏娶,你不怕她們幾個吃味?”

“哎,你不懂,她們幾個都是父母給安排的,我做不了主。可秋霜不一樣,我與她可是心意相通,她是我的紅顏知己,我一想到不能跟她在一起,恨不得死過去。”

這話酸的很,酸的嘴裏的甜果子都帶了澀味。趙懷風不懂情愛,只放下了手中的吃食,對着他道:“這到底是什麼感覺?”

“我也說不上來,感覺跟中了蠱一樣,什麼時候都在想着她,怕她受委屈,怕她不高興,她給別人唱曲,我都嫉妒的不行。”

趙懷風驚恐道:“她不會是什麼妖精,專門蠱惑人心,吸取精氣的吧?怪不得我瞧着你最近氣色這麼差,遠良,要不咱找個道士驅驅邪氣?”

魏遠良連罵他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扶着額道:“就不該讓你過來,我真是找罪受。”

趙懷風滿不在乎:“你以為小爺想過來,還不是你那老子,要把什麼尹侯府的小娘子說給我,明着是讓我來看你,實則是讓我過來瞧瞧她。”

“什麼?我素蘭外甥女兒可不能讓你給糟蹋了!你趕緊給我回去!”

“嘿,你個傻大個,我哪裏差了?”

“你哪裏好了?還有,誰是傻大個?”

“你!你一副屠夫的體格,竟還打不過我,不正是又傻又呆嘛!”

“我那是讓着你,怕你吃不消。再說,我也沒受什麼傷,這不是想讓家裏心疼,看到我的真心,假裝吐點血,讓他們同意我把秋霜娶進門嘛!”

“你這可是妄想了,你爹昨晚跑我府里,遊說我爹把秋霜要進咱郡王府,給我當小老婆呢!”

“什麼!”魏遠良拔床而起,起猛了,頭有點暈,他用手扶着腦袋揉了揉,臉皺成一朵石榴花。

“行了,別急,我沒答應呢,所以你說你這個算盤是不是打錯了。”

“不行,我得去找我爹,晚一些不知道他還能做出什麼事情來。”

正待下床,福生進來了,說是表小姐來了。

魏遠良沒法,只得再躺倒在了床上,不一會兒,進來了一位少女,看着很小,穿一身水綠色的直褙羅裙,鮮嫩的跟剛發芽的柳葉條一樣。

她進來朝着趙懷風行了行禮,再脆生生地說:“舅舅,我來給您送葯了!”

魏遠良不同意倆人的事,忙說:“你放下吧,我跟懷風還有點事情要談,你先回去吧!”

素蘭咬了咬唇,偷偷看了一眼趙懷風,不情願的走了。

“怎麼樣?我這外甥女兒,雖說清秀可人,但你可別想別的心思。”

趙懷風莫名其妙:“什麼別的心思?她才多大啊,怎麼就忙着張羅着婚事了?”

“十四了,該是成家的年紀了。”

“看着跟個小娃娃似的,她父母竟也捨得。”

“你以為誰都能跟郡王府一樣,那麼晚才成親的?”

趙懷修當時弱冠成的親,算是洛陽城裏相交的青年中晚的了。趙懷風這架勢,估計也不會早。

“嗨,成親那麼早做什麼,你瞧瞧你,早吧,可痛快?”

“哎,別提了,我悔了,早知道當初跟家裏鬧一場,總好過現在這般。”

趙懷風頂瞧不上這樣的,在他看來,世界上最好的男人當屬他大哥,成親之後,一心一意愛護大嫂,大嫂去世之後,大哥也未想過續弦,再瞧瞧這魏遠良,不喜歡還娶那麼多,真是混賬。

他有點掃興,下床穿上鞋:“看也看了,也到晚膳的時辰了,我回府了。”

“你可別答應娶她啊!”

“且安心吧,我還沒瘋!”

*****

趙懷風回到府里時,趙岱如正在吃今兒的第五頓飯,郡王妃張羅着讓他喝點湯。

“娘,可別讓他再吃了,你瞧瞧這城裏,還有比他更腦滿肥腸的人嗎?”

“你這孩子,胡說什麼呢!那珍寶坊的劉掌柜不比咱岱如胖上許多。”

“劉胖子走兩步都得喘一刻鐘,說句話臉上都出滿汗,你想讓咱岱如變成那樣兒嗎?”

郡王道:“吃完飯讓岱如去花園走上幾圈,是有點壯了。對了,懷風,怎麼樣?那小娘子你可滿意?”

“爹,那丫頭比岱如還小,我可不想給她做爹!”

趙懷修給他盛了碗飯,道:“不想便算了,來,懷風,坐下用飯。”

“哎,你倆一個寵一個慣,不知要把他寵到什麼時候?”

郡王妃道:“自然是寵到我離開,我兒子我不疼誰疼。他不願意,勉強也沒用,懷修當時不就是自己看上的,雲錦多好的兒媳啊,哎。”

一時有些傷感,趙懷修笑笑道:“所以啊,還是得等懷風自己先開竅。”

說到大嫂,大家興緻都不高了,趙岱如胃口都變小了。用完膳,趙懷風跑到大哥的院子裏,趙懷修正在練字,他一邊給大哥磨墨,一邊看大哥的臉色:“大哥,你可是想大嫂了?”

趙懷修筆沒停:“你可是來安慰大哥的?”

“大哥,大嫂都走了十年了,你還是不能忘懷嗎?”

趙懷修停筆問道:“你呢?大嫂將你當兒子養的,你忘了她了嗎?”

趙懷風摸摸有點紅的鼻頭:“大嫂剛去世那會兒我天天哭,我一哭你就嘆氣,後來我怕你難受,也不敢在你面前提她了,大嫂那麼好,我自是不敢忘的,只是我看你整日孤零零的,想你開心一點。”

趙懷修摸了摸他的頭:“我轉眼也不惑了,用不了多久便也能再見雲錦了。再說,大哥現在有你,有岱如,爹和娘也安康,沒有什麼不滿足的了。”

兄弟二人說著體己話,不覺夜已深。

趙岱如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他圍着自家花園跑了幾圈,累得不行,正想來父親這兒邀邀賞,扭頭就見着小叔湊在父親那兒說笑呢。趙岱如胖臉一皺:“小叔,怎麼這麼晚了還不回去?”

這倆湊一起准吵架,趙懷修出聲道:“是我讓他過來陪我說會子話的。”

趙岱如更傷心了:“爹,為什麼不叫我陪你?”

趙懷風有心戲弄他:“自是來商量你的學業的,你如今整日的想着吃,功課落下不少,叔叔我也着急啊。”

“你念的書還沒有我多呢!有什麼資格說我?”

“我有大哥,大哥撐着這個家,你又沒有,當然要努力了,要不然,咱郡王府不是要敗落了。”

“你!”

“好了,好了。”趙懷修年紀越長,脾氣越好,正好跟郡王相反,他示意自己兒子過來:“岱如,懷風說得對,咱郡王府以後都指着你了,你可要用心讀書,知道了嗎?”

“知道了,爹。”趙岱如低着頭,悶聲悶氣。

“懷風,夜深了,你先回去早點休息,我剛回來,正好查查岱如的功課。”

趙懷風瞧着侄子那更扭曲的臉,十分快意,扭頭看見了大哥案几上的字,正是沈約的一首《悼亡詩》,眼神暗了暗,向著莘子園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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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公子下鄉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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