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侍女青杏（中）
“是的。你說得很有道理。但我可不能為了這個理由把雲虹嫁出去。”皇后簡直哭笑不得，她拍了拍晨鐘的手背，“是的。我很喜歡清夢和幽夢。他們都非常的漂亮，又都這麼有教養。可我希望做出選擇的是雲虹而不是我。”
“你還覺得雲虹可以自己選擇嗎？”王后緊緊的拽住皇后的手，“曉風．野陵很快也會帶着他的兒子來了。你可是見過冷泉．崇山的，他的兒子會長什麼樣子？一身橫肉，滿臉是毛，脫了褲子扔進山林里能和野熊一起過活。你願意把雲虹嫁給他么？”
“我可沒這麼說。”皇後有些無奈，“我還沒見過這個星原王子。但聽說他是挺魁梧。”
“得了吧。有其父必有其子。他能好看到哪裏去。”王后鼻孔里都開始噴氣了，“你不願意替她做決定。可不代表其他人不會。不管怎麼說，他們可是來自黃金城的！這世上誰不喜歡金子！”
“那來的也不止他們家啊。”皇后在她的手背拍了兩下，“萬壑、三原、金海、碧海、五陵都會……”
“你知道誰會有機會。”王后突然抿嘴一笑，“我可聽說，皇太后已經給她侄兒寫過信了。疏桐的兒子都十八歲了！你如果不儘快拿定主意，還這麼搖擺不定，別人可會先下手為強。你看看雲虹的臉。毫無疑問，她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美人。她的出身和她的美貌，註定了她會成為帝國的籌碼。所有的王國都在覬覦她。”
“我不會讓她成為任何人的工具……”
“你相信你做得到嗎？未來的修女？”晨鐘王后扯了扯自己的衣領，低下頭，湊在妹妹的耳邊，“我是她的姨媽。她也是我的孩子。眠月國是她最好的歸宿。如果她去了一個舉目無親的國度，你還能保護她嗎？趁着各國的王親貴胄還沒到來，趁着這些勢利小人還沒親眼見到公主的美麗。你還有機會做決定。”
“好了。我會考慮的。”皇后拍了拍王后的手背，抽回了手，“最近還得準備挑選雲虹的陪讀。再等幾天，這些候選的貴族小姐們應該就能全部趕到了。我們還是多費心為她挑選良伴吧。”
“我不明白。”王后嘀咕了兩句，“你幹嘛不在各國的翁主裏面選擇。”她攏了攏鬢角，“這些郡主縣主都是些野丫頭！一個個毛手毛腳的，還都是些嬌生慣養的小傻瓜。”
青杏抬起頭，瞧向正在撥弄項鏈的公主。她埋着頭，對母親和姨媽的私語毫不關心。她雪白的頸項上披着一蓬略有些凌亂的捲髮。她的銀髮在燭光的映照下，簡直像一堆閃爍着光芒的金子。鮮紅的雙唇像是掉進牛奶里的一朵才盛放的玫瑰。新晴靠妹妹坐着，偷偷的提醒——“記得你的姿態。回頭嬤嬤們又要跟你算賬。”
雲虹“啊”了一聲，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穠李和夭桃，抬頭挺胸，直起腰板，和新晴低聲的抱怨——“她們把我的寶石珠簾給藏起來了！真的！她們什麼都要管！就算是司鐸大人都沒這麼嚴厲。我每天只能選擇一件飾品！項鏈和耳環還不能一起佩戴！她們說我是公主，不是碼頭那些暴發戶的女兒！不過，我已經在偷偷的串制新的珠簾了。”
新晴“嗯”了一聲，瞄了一眼她的裙子和項鏈，“你這一身也是她們的安排嗎？天哪，你看起來簡直和奶奶一模一樣。”雲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項鏈，“不，這是我自己選的。”“那你或者應該聽聽她們的意見。”新晴端起茶抿了一小口，皺了皺眉，輕輕的放回托盤，
“反正你都已經這樣了。還能糟糕到哪裏去？”
“你是在雲端被太陽烤壞了腦子還是眼睛？”雲虹瞪了他一眼，卻自己都忍不住“噗嗤”一笑，“算了。我不應該跟一個只想變成螳螂或者蜜蜂兒的人置氣。你是對的。我要把你的話告訴奶奶，讓她也聽聽嬤嬤們的意見。”
“該你了。”清夢突然靠過來，輕輕的在新晴身旁的扶手上拍了兩下。
“該我什麼？”新晴皺了皺眉，“我們是在下棋還是打牌？”
“你的詩！”雲虹朝他瞪了瞪眼睛，“白痴。現在輪到你讀了。”
新晴愣了一下，回過頭看了一眼離塵嬤嬤，她彎腰朝皇子做了一個邀請的動作，“殿下，兩位王子拋磚引玉，現在輪到您來和大家分享您最喜歡的詩句。”
新晴朝清夢眨了一下眼，含笑着站了起來——“是的，現在是秋天。”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清夢咬了咬嘴唇，低下下頜，抬起眉毛——“殿下，現在是冬天。”
“是的。現在是秋天。
這是一個和世上一切道別的時間。
豐收的喜悅還在，
但這依然是個離開的季節。
一切的鮮妍都將碾作塵土，
一切的豐碩都將化為塵埃。
是的。現在是秋天。
這是一段留給清醒者的最後時光。
擁抱黎明的溫柔，
吻別黃昏的憂傷。
讓風，寄出你寫在秋葉上的思念，
讓雨，為一切歡樂，送別散場。”
“你居然能背這樣長的詩！”雲虹簡直感到不可思議，“這是讀詩會，可不是背詩會。”“我從來沒讀到過這首詩。”清夢似乎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議，“這是哪位詩人的傑作？這首詩可真美。”
“你沒讀過的詩多着哩！”晨鐘王后聳聳肩，“傻孩子，不是只有眠月國才有詩人。天穹帝國的詩人多得好像天上的星辰。他們的詩集汗牛充棟，恐怕沒人能讀全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清夢笑了起來，“我想這麼美的詩句，應該會廣為流傳。可我從來不曾耳聞。”
“不僅是你。這裏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聽見這首詩。”新晴朝清夢微微一笑，“這是我寫的。”
所有人都對這首詩讚不絕口，只有青杏完全沒體會到它的絕妙。紫薇看起來似乎也不太高興。她努力了一晚上，但清夢王子似乎完全沒注意到她的存在。彷彿所有的侍女都是牆角花瓶里的鮮花，淡雅也好，濃艷也好，他都不以為意。
幸虧所有人選的詩歌都不算長。青杏和雲虹都對此很是欣慰。當所有人都讀完了準備的小詩，雲虹就立刻告辭。
“司鐸大人給你留了很多作業嗎？”晨鐘王后看起來非常的不舍，“為什麼這麼早就要回去。”
“不，沒有。我只是覺得有點困了。”雲虹抱歉的站起來，吻了姨媽的臉頰，“明天，我保證明天多陪您一會兒。”
離開月亮宮，紫薇難得的一路沉默，一句話都不說。雲虹偷偷瞄了她兩眼，她也完全沒注意到。一路上緊咬雙唇，看起來悶悶不樂。
“我想吃宵夜。”雲虹小聲的跟青杏嘀咕，“姨媽老是盯着我看。我都沒有吃飽。”
“我剝了一罐山核桃放在你的床頭。”
“親愛的，你可真體貼。”雲虹抿嘴笑了起來，“我保證不會多吃。”
一回到韶陽宮，紫薇就安排青杏服侍公主洗漱，她自己為雲虹整理床鋪。雲虹洗臉的時候偷偷看了好幾次，很擔心她把山核桃順手拿了出去。但她今晚似乎有些恍惚，她在整理床鋪的時候兩眼放空，看起來似乎心事重重。
公主還沒上床，紫薇就告辭離去。
“她怎麼了？”雲虹對紫薇的失魂落魄感到莫名其妙。
“我不知道。”青杏吻了公主的手背，向她辭別，“她從不向我吐露心聲。但你可不能吃太多了。最近你總是嚷着吃宵夜。你一整天吃的東西，都沒有你的宵夜來得多。”
“嬤嬤會責怪你嗎？”
“不會。”青杏拍了拍公主的被子，“我是擔心你變成個小胖子。”
向公主道別晚安，青杏輕輕的退了出來。她在走廊上站了一小會兒，遲疑了一下，還是躡手躡腳的去了閣樓。從閣樓望出去，對面衛樓的值守間一覽無餘。現在值守的是綠蔭和紅藕。紅藕抱着他的劍，已經在躺在椅子上睡著了。篝火盆上的火光給他整個人都鍍上了一層紅色。讓他看起來像個蠟像。綠蔭站在窗戶邊，望着衛樓的另一面的夜空——他很少打量主樓這一邊。
青杏既希望他回過頭，又希望他不要發現自己。獃獃的瞧了一會兒，正為自己的心思感到惆悵，卻突然聽見了輕微的腳步聲。這腳步從閣樓門前過去，徑直去了主樓的樓頂。青杏嚇了一跳，捂住嘴，悄悄的繞到閣樓靠樓頂箭樓城垛那半邊窗戶。
從窗外望出去，站在箭樓城垛上的，是公主。
雲虹公主穿着一件黑色的絲絨睡袍，她用黑色絲巾藏起了一頭銀髮。她捧着那罐山核桃，在箭樓的甬道上來回的踱步。青杏遲疑了一下，小心的藏到了窗帘後面，從窗戶的縫隙里偷偷的打量。
公主一定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所有人！
青杏腦子裏“嗡嗡”亂響。自從上次帶着公主偷偷去過風信塔。她就覺得公主變得不太對勁。但上次去的時候，一切都非常的順利。上塔的時候，她們一個人都沒有碰到。風信塔和其他所有的宮宇都不一樣。這是一座用巨石堆壘雕砌而成的渾圓石塔。巨石之間，靠着嚴絲合縫的凹槽和卡條拼湊在一起，整座塔看不到一點石灰和泥漿。
塔的內牆光滑而又平整，樓梯沿着牆盤繞而上。塔的底下幾層，是青鳥使的寓所、餐廳和辦公廳。風信塔頂上的三層，全是青鳥的巢穴。巨大的烏巢木疊在一起，砌成巨大的圓形鳥巢；鳥巢中間鋪着厚厚的柏樹和松樹的枝杈。
但鳥巢的一層和二層都是空的，裏面甚至連鳥毛都沒有。三層的鳥巢里大概有十幾隻青鳥。這些青鳥看起來很像是巨鷹，彼此擠在一起，把頭藏在翅膀下，整個鳥巢里一聲鳥啼都聽不見。在鳥巢的最邊緣，有一個烏青色的巨蛋。蛋殼上堆滿了灰塵，蛋殼下爬滿了苔蘚。
“它們冬天也下蛋嗎？”公主低聲的問青杏，“這個蛋比你還要高！”“我不知道。但我猜應該是不會。”青杏仔細的看了看那枚巨蛋，“這個蛋放在那裏肯定有一段時間了。它的母親肯定已經放棄了它。”
公主輕輕的走近巨蛋，剛剛伸出手，就被青杏拉住了——“小心。或許青鳥會介意別人摸它們的蛋。我們沒有青鳥使陪伴。可不能太莽撞。”
“它們是青鳥，不是老母雞。”公主嘀咕了一下，掙開青杏的手，“我就輕輕的摸一下。”公主把她的小手放在了蛋殼上。這枚巨蛋冷得就像是一塊冰塊。‘或許裏面的雛鳥已經凍死了。’公主覺得有些難過，‘可憐的小東西。都還沒來得及看一眼這個美麗的世界。’
公主輕輕的撫摸着蛋殼。在她輕柔的撫摸下，蛋殼突然變得溫熱起來。堅硬的，像石頭一樣的蛋殼突然變得有些鬆軟，整個蛋摸起來就像是一塊燉煮得鬆軟無比的豆腐。公主又驚訝，又緊張，但她並沒有收回手掌。
“你說過只是輕輕的撫摸一下……”
青杏的話還沒說完，公主的手掌上突然發出了像彩虹一樣的光華。光華照耀中，那蛋殼“啪”的一聲輕響，登時就裂開了來。蛋殼下面，猛然探出了一個光禿禿的鳥頭。
那是一隻彩色的無羽雛鳥。除了個頭巨大，看起來有點像才破殼的雞崽。整個身體看起來軟軟的，通身都是細細的彩色長絨毛。公主嚇了一大跳，又緊張，又興奮，她戰戰兢兢的朝雛鳥伸出手，在它的頭頂輕輕的撫摸了一下，“親愛的，很高興見到你。”雛鳥試探着抬起了頭，張開嘴，朝着公主“噶”的叫了一聲。
青杏看見雛鳥，簡直嚇得膽顫心驚——她見過青鳥，但青鳥的雛鳥都是青色或者青黑色的，她從來沒見過這樣五彩繽紛的雛鳥。她抬頭看了看，巢穴里的青鳥們感知到了雛鳥的出殼，接二連三的站了起來，開始朝着公主和青杏高聲啼叫。青杏趕緊拉着公主離開，一邊走，一邊朝公主低聲交代——“別回頭。別出聲。趕緊回去。”
雖然非常不舍，但公主還是順從的跟着離開。但回到韶陽宮后，公主就一直心神不寧，總想再去風信塔——“能去一次，為什麼不能去第二次？我想看看那隻小鳥。”“那隻小鳥比你還高！”青杏再也不想答應她去風信塔了，“你也不老實。請你別做的事情，你非得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