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
冬天總會過去。
但隨之而來的不僅僅是春天,偶爾還會有些別的意外趁虛而入。
一位同村的大娘為母親帶來了她的信仰,母親的臉上逐漸有了笑,好像過去是被翻過去的書,未來是未印染的白紙,一樣的笑。
那時候不懂,所有輕易得來的快樂,往往負載着巨大的痛苦,隱匿在你的人生中,伺機摧毀你的一切。
那時候也不懂,有時候真的,笑比哭更可悲。
所以一切普通母親臉上的笑一般,迎着暖洋洋的春光,陷入一場突如其來的、虛假的繁榮。
母親逐漸開始為了她的信仰奔波。
我也伴隨着迷茫和不安升入了中學。
只有姐姐,看似決絕而堅定地輟學,實則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已然如芒在背。
我不知道姐姐如何抗過了那段歲月,當多年後她痛哭流涕地講起往事,我雖未曾出聲,卻已經是兩行兩行復兩行了。
就好像命運女神在春日裏紡織命運,而三位受害人恰恰就在屬於他們自己命運的正下方,陽光照不到的地方,一團密密麻麻的陰影里。
我逐漸開始逃課,我離老師口中的壞學生只差了暴力一詞,而這僅僅只是因為我太瘦弱,似乎因為害怕別人的同情,所以也將自己的同情一併毀掉,成為真正的冷漠。
當然,我的學習成績並沒有落下,我似乎天生有一種化繁為簡的能力,而當我把一樣東西真正變得簡單,卻又從此對它失去了興趣。上下求索的是我,三分鐘熱度的也是我。打小我或許就已經習慣了自己人格上的不統一,所以無論遇到多麼奇怪的人和事,我總會把他們一一拆解成簡單的東西,然後覺得是可以接受的程度,或者並不算困難的事。
我只花費很少的時間來維持我的成績,剩下的時間用來觀察世界。從表情到心理,從語氣到行為,我開始試着理解與接受。
從此我有了很多朋友,抑或者,在每個時期,我總會收穫一些新朋友。
這一切結束於初中二年級,姐姐離家出走了。從此,在漫長的一生里,我開始從被動到主動地接受了真正的孤獨。
我很少見到母親,她為了她的信仰不知奔波於何處,於是自然生活費要比別人少出一截。
所以每星期我大概都會請假一兩天,自己在家守着店,等待着若有似無的生意。
然後我便更少去學校了,有時跟一幫兄弟混在一起,能整月地消失於老師課堂的點名中。
直到有一天,后村裏的大爺跟學校的教務處打電話,說有一群初中生在偷他的雞。
我躲在人群的最後面,被大人們圍成一圈。教導主任還是發現了我,但他只是看着我,手上仍然在不停地教訓我的同伴。我看着同伴們的臉,全是淚水洗刷泥塵留下的痕迹,只有我,沒有流淚,也沒有說話,只有肚子不停地咕咕叫個沒完。
那是我自認為長大后的第一次臉紅,當後來無論是變黑還是變厚,它大概再也不曾那樣紅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