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有一次母親與人發生爭執,回家的我和姐姐看着圍觀的人群,第一次覺得不知所措。
父親從廚房出來,黑着臉把那人砍得跪地求饒,雖然此後花了很多錢才擺平,但是暴力仍然不足為人道。
此後很多年,我才知道母親為了什麼從一而終,那是一個男人為了你奮不顧身的衝動。
我對此不置可否。我認為這是大人們的事,我討厭衝突,也討厭暴力。
我永遠無法從心底真正接納父親,是源於某一天,他對家人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即便後來天降正義,他在不久后死去,我仍然對此耿耿於懷,且如果時光可以倒流,這是我無論如何也要親手殺死的男人,他把一個家,變成了罪犯與三名受害人的修羅場。
從此,我對任何年齡段的女生,總有一種無法言喻的負罪感,我無法與她們親密,更無法看到她們哭泣。我變得對年長的男性充滿骨子裏的敵意,懷疑他們無時無刻不在製造傷害與別離。
但在那個冬天,我見到了死亡。
死因是心肌梗塞恢復期突發梗死,爺爺奶奶有他時已近知天命,本就先天不足,後天又酗酒,終於自作孽而不可活。
他的葬禮上我只為他流了敷衍的眼淚,更多的是看着母親作為未亡人,一個人枯坐於蒲草上默默哽咽,我為她而悲傷地嗚咽,又無聲地落淚。
當我捧着破碗在他下葬的墳前摔碎,我心裏只有四個字,皆大歡喜。
一位叔叔放了兩瓶白酒在他的棺材外面,活着時終日與酒作伴,死了也不忘與酒長眠,我永遠可以為他悲傷,卻永遠無法同情並停止對他的憎恨。
我在冬天出生,他在冬天死去。
我不知道在他的一生里,當看着他的兒子時,心中是否有過一刻自己是位父親的責任,但萬幸的是,他的兒子既無法原諒他,也永不悼念。
我們是仇敵,無論是十歲的我,還是死去的他。
所以我唯一記得他的方式,就是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