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始端
黑暗中,司南月彷彿置身於一片虛無,她的身體沒有任何感覺,彷彿那些病痛都已經遠離她,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此刻已處於睡夢之中。
突然,不遠處傳來震耳欲聾驚雷聲,她心中一沉,眼前黑暗漸漸清晰,腥紅粘稠的血順着止爭劍的劍柄流到她顫抖的手上。
果然,又是那場揮之不去的噩夢……
不管她入夢多少次,這個夢境都讓她的心臟疼的撕心裂肺,儘管她知道自己將要看到的是何種場面,她還是忍不住的驚慌失措。
電閃雷鳴中,司烽灝心口的血噴涌而出,血滴濺到司南月的臉上,再隨着她的淚滴緩緩落下。
「父……親……」
司南月顫動着想要鬆開止爭,她的手卻被司烽灝緊按住一收,又向他的身體裏狠狠刺去。
「父親……父親!!來人啊,快傳大夫!!」
司烽灝的身體搖搖欲墜,那雙剛毅的眸子一直望着司南月,喉結上下動了動,嘴角流下的鮮血染紅了衣領,隨即倒在司南月肩膀上。
司烽灝雙手環繞着那具瘦弱蒼白的身軀,用儘力氣斷斷續續道:「南月,原諒父親將一切的苦難都留給……你,作為澤露城的君主,我們別無……選……擇……」
「父親!父親!!」
司南月哭喊着從床上猛地驚坐起來,惜茗剛好端着葯從外邊進來,見司南月醒了,手中的葯碗應聲而碎,惜茗撲上去抱着司南月哭道:「小姐你終於醒了!」
「惜茗……」
司南月被方才的夢境嚇到,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思緒也逐明朗起來。
「小姐你嚇死我了,你昏睡了整整兩天兩夜,連葯都喂不進去,我還以為……還以為你……嗚嗚嗚嗚嗚……」
司南月穩穩心神,深吸了一口氣,將即將崩潰的情緒壓下去,輕拍着惜茗哄道:「傻丫頭別擔心了,我這不是沒事嗎,你看你的小臉都哭花了。」
惜茗把頭在司南月肩膀上抬起來,抽噎着點點頭,「小姐沒事就好,你看我笨手笨腳的,把葯都給打翻了,我再去熬一碗。」
「等一下!」
司南月拉住惜茗,她頓了頓,問道:「其木格現在身在何處?」
提起其木格,惜茗的臉就拉了下來,憤憤道:「小姐放心,我聽人說那個壞女人被赫連決施了重刑,一時半會下不了床,她把小姐害的這麼慘,也算惡有惡報了!」
「惜茗,澤露城以和從前不同,今後說話一定要當心禍從口出,尤其……是對殿下。」
看着司南月虛弱的樣子,惜茗愈發覺得替自家小姐委屈,但她也知道她們主僕如今是朝不保夕,她也只能聽從教誨。
司南月又道:「惜茗,你幫我準備一瓶上好的金瘡葯,我要去探望其木格姑娘。」
「啊??小姐你都被她害成這樣了,還要去探……」
「惜茗!按我的吩咐去做!」
司南月打斷惜茗的話,惜茗一怔,二小姐性子溫婉,即便對她們這些下人亦是關愛有加,她跟在二小姐身邊這麼多年,從未見二小姐訓斥過誰,但今日她語氣中是從未有過的不耐,甚至有些……凌厲……
「是……小姐。」
屋外依舊落着雨,但對比前幾日的瓢潑大雨來說已經好許多了,惜茗將東西備好后,隨着司南月來到王城的一處庭院中,還未進門便聽見其木格尖銳的叫罵聲。
「賤人,上個葯都不笨手笨腳的,你是想痛死我嗎?!」
司南月聞聲吩咐道:「惜茗,你在外邊候着,莫讓別人進來。」
「是,小姐。」
司南月進門穿過屏風,便見到其木格把臉埋進胳膊里,她赤着上身趴在床上,整個背部的皮膚都脫落了下來,露出背脊上刺眼紅色的血肉,一道道深可見骨的傷痕極為恐怖,像是被受了鞭刑后又被活剝了一層皮。
司南月示意一旁侍候婢女退下,侍女知趣的福了福身子離開,司南月雖是個已經投降的城主,但下人們見到赫連決這樣重罰其木格,就明白了這個女人惹不得。
等司南月將金瘡葯在傷口上塗抹勻之後,才輕聲問道:「姑娘可感覺好些了?」
雖未看到她的表情,司南月明顯感覺到其木格整個身體都僵住了,她將雙拳握的「喀喀」直響,恨恨道:「城主專挑此時前來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司南月將手中殘留的金瘡藥用絹兒擦拭乾凈后才說道:「姑娘說的這是什麼話,我是來向姑娘賠罪的。」
「哼……」
其木格不屑的抬起頭,那張原是小麥色的臉蛋上沒有半分血色,她冷笑着譏諷道:「城主折煞奴婢了,您能有何罪過?!」
其木格這話明顯該反着聽,司南月並不在意她的無理,她倒了杯茶潤潤嗓子,聲音中有了幾分嘲諷:「姑娘雖是差點被自己的愚蠢害死,歸根結底的確與我有些關係,所以我今日特意來探望姑娘,若姑娘沒撐過這一關,我便派人將姑娘抬進泥沼中,讓你與你的小弟一同葬入蟲腹,也算讓你們姐弟相聚了。」
「司南月你……!!!」
那是其木格心中最深的傷,只要想起便讓她生不如死,如今司南月竟拿此事說笑。
其木格怒不可遏,幾乎要咳出血來,若不是她現在渾身劇痛,動彈不得,否則她丟了這條命,也要殺了她!!
「不過倒是我小看姑娘了,見你無事我便安心了,相信以後你我好好相處的日子還在後頭呢,明日便是殿下為我父母定下火葬的日子,我先回去準備,姑娘好生珍重吧。」
司南月放下手中茶杯,還未踏出屋子,便聽其木格瘋狂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司南月,你方才還在嘲諷我,到了明日,你便要親手將你的生身父母挫骨揚灰!你又比我好到哪裏去!!」
司南月回眸微微一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澤露城雨季頻繁氣候潮濕,蟲蟻甚多,我城一直以來的傳統,本就是由後人親手將先人屍身火葬,以求庇佑後代,福澤萬民。若此事由他人代替,才是真正不孝,殿下能給我這個機會,我已經十分感激了,又有何可埋怨的,倒是姑娘你……可還有機會為你那慘死蟲腹的小弟收屍呢?哈~~~」
司南月那句輕笑讓其木格怒火攻心,數次提到她小弟更讓她如受凌遲之刑,她胸口只覺氣血翻湧,喉嚨中大口猩甜一涌而上,猛地從口中噴出。
「司南月!!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司南月無視身後人憎怒,她不緊不慢的走出小院,壓着嗓子問惜茗道:「我吩咐你的事辦妥了嗎?」
惜茗點點頭,「放心吧小姐,我把城主珍藏的酒送給守靈的士兵了,那可都是好酒,城主生前都捨不得喝,小姐,你為什麼……」
司南月停住腳步,她神色怪異的向院子的方向望去,打斷惜茗的問題,緩緩說道:「其木格雖是侵略者,但最終是為澤露城的子民而亡,惜茗,幫我準備好其木格的牌位吧。」
惜茗皺起秀眉,不解道:「啊?小姐,你究竟在說什麼啊?」
司南月不語,轉身離開,只留下一聲綿長的嘆息。
午後屋內,其木格緊緊握住手中盛葯的瓷碗,手因太過用力,都露出了泛白的骨節,她咬牙問道:「那賤人說的可是真的?!」
「是啊,澤露城真是奇怪,若是赤淵城有人將至親挫骨揚灰,早就被三匹馬拖去喂狼了。」
一旁的侍女想要接過葯碗,只聽「啪」的一聲,那碗被其木格猛地狠狠砸到地上,碎成了無數片。
「那麼多赤淵將士都慘死在這個女人手中,驍王殿下不屠城解恨也就算了,居然還讓她按照禮節埋葬至親,他到底在想什麼!不行……不行!!我的阿多勒屍骨無存,我怎能讓她如願!!」
侍女被她突如其來的怒氣嚇的一哆嗦,顫顫問道:「姑娘想怎樣?」
其木格垂眸猶豫了一瞬,陰測測的開口道:「澤露城的規矩不是讓後人親手送至親離開嗎?那小城主金枝玉葉,怎能做這種粗活,而且置靈殿位置偏遠,萬一走了水……」
「可是……」侍女面漏難色,不安道:「可那是大殿下親自下的命令,我們若是貿然出手,萬一被他知道了……」
她對上其木格的眼神,突然緘口不言,那雙寒眸散發出的殺意不由得令她膽寒。
其木格的臉色更為難看,她真到用人的時候,這些繡花枕頭一點用也沒有!
「出了什麼事我自己擔著!真不知道養你們幹什麼,都給我滾出去!沒用的東西!」
罵退下人後,其木格心頭的怒火氣消不下去,可當她的目光停在手腕上的那串木珠上之後,眼中的恨意卻逐漸軟了下來,一雙上挑的媚眼中浸滿了淚水。
那木珠子表面暗舊,毫無光澤,做工也不精細,看起來並不是什麼名貴東西,但其木格像是拿着稀世珍寶一般,將它摘下來貼到心口的位置。
「小弟,你放心,阿姐定不會讓那個賤人好過!總有一天……我要親手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