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不得解脫
冬天的庭院格外清冷,角落與屋頂的積雪還未化開,樹上的葉子在風中顫抖着,只有冬柿像個火燈籠似的,掛在乾巴巴的樹枝上,為寒冬添了生氣。
盛裝而來的塔娜見院裏院外都靜悄悄的一片,心想那後院那一百多個女人應是都沒到,她得意洋洋的往柿子樹下一站,直至天明后侍女端着一碗熱騰騰的葯走進去。
等侍女出來后,塔娜向她打聽道:「殿下帶回的那女子……美嗎?」
侍女可不敢亂說什麼,但也不敢不答,只道:「塔娜夫人如明珠耀眼,別的女子自是比不上。」
塔娜得意的向侍女擺擺手手,讓她退下,這話說道了她心坎上,若是論容貌,她有的是信心,畢竟當年她就是憑藉這絕世容顏,才能在王府有一席之地。
「妹妹好早啊。」
烏朵蘭德帶着獨子赫連桓緩緩而來,即便塔娜之前再怎麼受寵,也不敢輕待這位大夫人,她規規矩矩的行過禮,問過好后便退至一旁。
烏朵沒停下步子,直直走進小院,隨口說道:「外頭冷,別凍壞了身子,你進來吧。」
「是,謝過大夫人。」
塔娜嘴上說的好聽,在心中默默翻了個白眼,她才不屑於對這個上了年紀的老女人做小伏低,不過借這陣東風進了屋子也不錯。
幾人一進門,便見一面無血色的女子嬌弱的倚靠在赫連決懷中,而那叱吒風雲的赤淵戰神,正小心謹慎的吹着湯匙中熱氣騰騰的葯,餵給那一直昏迷不醒的女子。
烏朵「噗嗤」一聲,沒忍住笑了出來,換來赫連決狠狠一眼,她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眼神又轉向身旁的少年,她的意思赫連決看的明白,若不是阿桓在這,她才不用憋笑憋的這麼辛苦。
「兒臣赫連桓,參見父親!」
十二三歲的少年有模有樣的對他行了軍禮,因為怕吵到昏睡中的女子,聲音還特意壓的低了些。
少年一派英姿颯爽的模樣,那頭微卷的長發與明亮的金瞳完全遺傳了赫連決。
恍惚中,赫連決彷彿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他滿意的點點頭,示意少年起來,然後便繼續手中的工作。
塔娜探過頭,等看清女子模樣后,不屑的挑了挑嘴角,她還以為殿下帶回來的是什麼天香國色,原來不過是一個姿色平平的病秧子,就算現在殿下把那女子放在心尖兒上,她也有信心重新得寵。
赫連決喂完葯,剛打算帶眾人出去說話,司南月的樣子卻似乎十分不安,她有氣無力的揮動着手,泛白的雙唇微微嗡動着,不停的低喃着:「快逃……星兒……霽風……快逃……快……」
她虛弱的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赫連決聽到那個名字便心頭火起,但他還是忍着怒意,像哄孩子般握着她微涼的手,低聲應着,直到她漸漸安靜下來,才嘆息着替她蓋好被子。
「咳!咳咳咳咳!!」
烏朵蘭德故意大聲咳了幾聲,提醒他別忘了還有人在這兒請安,赫連決安排好幾名侍女在這兒好好照顧着,便帶着幾人出了院門,開口便道:「近幾日你們不用過來請安了,本王回到丹加的消息務必不能傳出去,府里大小事物還是烏朵全權決定,好了,都回去吧。」
塔娜一聽這話,忙喊道:「殿下……」
可她還沒說完,就聽烏朵罵道:「呸!不理老娘也就算了,阿桓給你請安你都不看一眼,怎麼,你這新歡就這麼重要?」
烏朵蘭德掐着腰堵在了門前,任他赫連決臉色再難看她都不吃這一套,今兒她還真要好好說道說道。
「你這一去就是五年,每天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丟給我,老娘連出去騎馬射箭品茶聽曲兒的時間都沒有,聽羽樓的頭牌都唱了半年了,老娘愣是一次沒去聽過!你出征在外也就罷了,回來還要把這些丟給我,你還有沒有良心了?」
赫連決氣笑了:「烏朵蘭德,你不想當這個主母,有的是人願意替你分擔……」
「比如你屋裏這個小美人?」
烏朵妖冶的身子隨意靠在門框邊上,飽滿的紅唇魅惑的挑着,「要是她有這個心思,老娘還巴不得退位讓賢,逍遙自在去呢!」
「好!這可是你說的,等她醒來,你最好不要後悔!」
「不就是個虛位嗎,真當我稀罕?」
「你……」
少年被吵的腦仁疼,從他有記憶開始,他們兩人就是如此。
父親脾氣大,母親性子烈,他們只要見面就吵個沒完,但眨眼間就會和好,然後再吵,沒想到他們這麼多年不見,兩人還是一點未變。
「父親母親你們別吵了……」
少年無可奈何的擋在兩人中間,先對烏朵道:「母親,父親征戰多年,昨夜方歸,需要好好休息,府里的事交給孩兒便可,您若想聽曲兒,等孩兒處理完事情就陪您一起去。」
又轉頭對赫連決道:「父親,近年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讓母親忙的不可開交,她與您一樣,都十分辛苦,還請您體諒,若是您放心不下屋裏的姑娘,孩兒會在丹加尋醫問葯,必能覓得良醫為您分擔。」
烏朵一臉欣慰的把少年抱入懷中,喜滋滋的捏着他的小臉道:「還是我兒子懂事,要我看,這個家有我們母子就夠了,也不知道要個臭男人有什麼用。」
阿桓嬰兒肥的小臉被捏的變了形,他麻木的閉上了眼,心想完了,兩個人肯定又會吵起來。
而站在一旁看着他們吵架,卻一直沒插上話的塔娜心裏暗爽,臉上卻顯得無辜。
赫連決深呼了一口氣,指着她的臉怒極反笑:「烏朵蘭德,你真是好大的膽子啊……」
「殿下……殿下,屋裏那位姑娘醒過來了!」
侍女一路小跑過來,適時的打斷了兩人之間的火星子,赫連決嘴裏的話被堵到了喉嚨里,他眼中的光被驟然點亮,眉宇間有掩蓋不住的喜悅,迫不及待的繞開烏朵蘭德跑回屋子。
此時的司南月虛弱的躺在榻上,眼前一切皆是陌生,她不知這是那兒,頭暈目眩的感覺讓她整個人如墜雲霧之中。
直至赫連決闖進來的那一刻,司南月的瞳孔猛然收縮,眼中茫然悉數化為驚恐。
她如同驚弓之鳥般坐起身子,卻因極度恐慌不慎從榻上滾落下來,額頭剛好磕在床榻板的尖角處,傷處的血滴的到處都是。
可她像是沒有感覺到疼痛,赤着腳不停向角落中瑟縮着,晶亮的淚花從瞪大的眸子中掉落下來,蒼白的唇顫抖着張開,她忍不住的想要大聲呼救,嗓子卻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發不出絲毫聲音。
「你受傷了,別亂動,本王在這兒,沒有人會傷害你……來人,快去請大夫!」
赫連決怕她再傷到自己,連忙把她抱入懷中安撫着,懷中人抖抖簌簌的顫着,發出如同幼犬一般的嗚咽,抵在他胸膛的手極盡全力的想要推開他,卻怎麼都離不開這個如同枷鎖一樣的懷抱。
司南月心臟狂跳不止,在那些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的幻境中,她受盡了這個瘋子永無休止的折辱,此刻的她不顧一切的想要逃走,張口用力咬住赫連決的肩頭。
他身子一頓,大手卻將她抱的更緊,他們就這樣僵持着,直至司南月的口中佈滿了鮮血的腥甜,她才意識到,這並不是夢魘,而是更可怕的……現實。
「別怕,別怕……」
赫連決低語着,將司南月抱到榻上,她把頭躲到被子裏,咬着嘴唇不敢哭出聲,身體依舊緊繃著,整個人如同斷了弦的琴,不見以往的風采。
赫連決心臟一陣抽痛,想要撫摸她髮絲的手終是又收了回來,從乾澀的喉嚨中擠出一句「你好生休息」后,便離開了小院。
一直在門口看戲的烏朵也跟了過去,她使勁戳了戳赫連決受傷的肩頭,幸災樂禍道:「怎麼?堂堂邊疆狼首,赤淵皇長子,克烈惕戰神竟也有今天?」
「別在這時候煩我!」赫連決渾身殺氣四溢,轉身掐住烏朵的脖子將她抵在門上,語帶威脅道:「否則……」
「否則怎樣!你的威脅老娘從小聽到大,也沒見你敢對我怎樣。」
她一把打掉赫連決的手,又八卦的湊過去用手肘頂頂他的肚子,「你快跟阿姐說說,這姑娘是你從哪兒搶回來的?說不準阿姐還能幫你呢。」
「不用你管!」
赫連決並不領她好意,沒好氣的拂袖而去,留下烏朵對着他的背影掐腰罵了句:「好你個小兔崽子,活該你遭人恨!」
她側身望向身後半掩着木門的屋內,眼波流轉間笑道:「就算你不告訴我,老娘也有辦法查到!」
院子裏逐漸安靜下來,老大夫一天連着來請了四五次脈,從他口中,司南月確認了此地正是赤淵城的王都——丹加,而她此刻正身處驍王府中。
白日裏崩潰的情緒已經漸漸平復下來,司南月躺在榻上,目光空洞的望着窗外簌簌作響的枯葉影子,心中升起了無限荒涼。
她還以為,自己會死在那日的風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