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久遠的記憶
惜茗換好衣服,又將原先的衣物烘乾才出來,她還沒走幾步,角落裏突然伸出一隻手,猛地將她拉入黑暗中。
「誰?!」
惜茗又驚又嚇,轉臉就看到達日阿赤,他表情有些奇怪,似乎非常緊張。
還沒等惜茗反應過來,他就拉着她大步朝着司南月帳篷的反方向走去。
「哎,你帶着我幹嘛去啊?你怎麼了,怎麼這麼嚴肅?」
惜茗一路小跑跟上達日阿赤的步子,直到進了一個帳篷中,他的表情才有所緩和,「剛剛你家小姐給我上藥的時候,說她吃不慣牛羊肉,你給她做些吃的吧。」
「也是,我怎麼沒有想到。」
她家小姐吃的清淡,現在跟着這些大老粗整天喝酒吃肉,能吃的下去才怪呢,可是這兒也沒有食材啊……
惜茗想了想,左手提着燈籠右手撐着油紙傘,彎下腰在帳篷外仔細找着,不一會,她就有了發現,將手中紙傘遞給了達日阿赤,自己在地上拔了下幾顆野菜。
「我家小姐喜歡喝湯,我先去給她煲點湯,下雨天喝了也暖和。」
說著,她就把野菜就着雨水洗乾淨,達日阿赤在旁邊咧着嘴一臉嫌棄,「就這草也能做湯?」
「這是野菜,不是草!」惜茗舉起野菜在他眼前晃了晃,「以前這個時候,我和小姐還有宮慈姐姐,會專門出來找這種野菜備着,南陽少君和三小姐每次回來,他們都喜歡……都喜歡……」
想起已經離去的人,惜茗總是忍不住難受,她背過身擦了擦眼淚,一言不發的走到帳篷中開始準備煲湯。
達日阿赤知道她現在應該不想見到自己,便倚在帳篷旁,仰頭望着綿綿不絕的雨滴,突然覺得有點冷。
遠處昏暗的帳篷中,那名叫孟拉的士兵嘿嘿一笑:「怪不得殿下喜歡小城主,沒想要她平時看着清瘦,脫了衣裳還挺有料。」
另一人也嘖嘖稱讚,「早先我還覺得澤露城女子沒什麼好的,沒想到還別有一番滋味,我都後悔在城中時浪費那麼多好機會了。」
赫連決冷眼望着眼前的一切,並無制止的舉動,他一次次向口中灌滿烈酒,看着司南月的眼淚,看着她抓緊手中被撕扯下的衣物,看她絕望的緊緊閉上雙眸,一股報復的快感湧上心頭。
但同時,不知為何,他心臟像是被人蒙上了塊油布,有了一種難以忍受的窒息感。
驀然,自司南月唇角流出一道猩紅,赫連決臉色驟變,原本近乎冷酷的面孔上,泛出了掩飾不住的驚愕。
「都滾開!!」
隨着酒罈破碎的聲音,赫連決沖了過去,大手用力捏住她的下巴,及時制止了她口中的動作。
「在沒有本王的允許下,你若死了,澤露城全城的百姓都會給你陪葬!!!」
司南月依舊閉着眼,淚珠不斷從她鬢邊滑落,她儘力的想遏制住哭泣,身軀卻不聽她使喚,顫的愈發厲害,絕望凄楚的神情竟讓赫連決有了一瞬的憐惜。
而後便是暴戾的殺意在他體內瘋狂叫囂,他赤着眸子低吼道:「還不快滾!!!」
「啊……是!!」
兩人慌張的衣褲都來不及穿,抱着戰甲便跑了出去,赫連決強壓着怒火又道:「今夜的事情若是傳出去,腰斬處置!」
「是……是……」
兩人連滾帶爬的掏出帳篷,這裏又恢復了平靜,安靜的能隱隱聽見司南月輕微的啜泣聲。
赫連決沉默了一會,命令道:「睜開眼看着本王。」
淚水劃過眼角,司南月的內心早已快要崩潰,但她還是乖乖睜開水霧瀰漫的眸子,對上了赫連決殺氣騰騰的雙眼。
她的心臟下意識的狠狠一顫,是啊……不管她平時偽裝的有多遊刃有餘,但是這個人的臉,永遠都可以讓她從內心深處感覺到最極端的恐懼。
只聽他強壓着怒氣開口:「本王再說一遍,你聽清楚,沒有本王的命令,你若敢死,那本王會用最殘忍的方式,殺了澤露城的所有人,為你殉葬!」
言罷,他狠狠抓住司南月的頭髮,一路將不着寸縷的她拖出帳篷,扔到雨中,巡邏的士兵好奇看了一眼,他暴怒喊道:「管好自己的眼睛,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本王挖了你們的眼睛!!!」
他蹲下身體,掐住司南月的脖子將她提起,嘶啞着聲音彷彿來自地獄,「城主你看,這場雨下的多好,剛好能將你沖洗乾淨,等你恢復了力氣便自己爬回去,相信你也不願在這兒丟人現眼。」
司南月後腦一痛,她又被摔在地上,聽赫連決腳步遠去,她緩緩睜開眼睛。
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雨中,司南月的手緊緊握成拳頭,無力的仰面望着從天而降的大雨,這暗黑的夜,似乎永看不到盡頭。
另一邊,達日阿赤無聊的踢着石子,有意無意的觀察着帳篷那邊的動靜,不一會,他遠遠望着兩人行色匆忙的邊套衣物,邊向這邊走來,看他們的身形,好似……是方才被宣召近帳篷的那兩人。
「我說……殿下這是起的什麼性子,把咱們叫進去,又把咱們趕出來?」
「誰知道呢!」另一個人也摸不着頭腦,「難不成殿下真看上那小城主了?」
「不可能,剛才你沒見殿下直接拽着那女人的頭髮,把她一絲不掛的拉出了帳篷,哪個正常男人會這樣?」
「也是……」
兩人漸漸走遠,達日阿赤嘆了一聲,無可奈何的向著帳篷的方向看去,算了……這年頭,誰能幫的了誰呢?
雷鳴中,大雨的確消了一些藥力,司南月嘗試着翻過身,可她一次次摔倒在雨中。
突然一隻大手抓住她的胳膊,她下意識的打了個哆嗦,回頭望去,遮雨的油布遮住了那人大半張臉,看不清他的模樣。
那人用手中另一塊油布把司南月包裹好后抱進帳篷,隨後又升起了火炭取暖,司南月這才看清幫她的人是誰。
司南月蒼白的嘴唇動了動,虛弱的說道:「多謝……」
「不用謝我,我只是還方才那些金瘡葯葯的恩情。」說著,他掀開油布露出真容,竟是達日阿赤。
他忙活着,到了一杯熱水給司南月喂進去,她才稍稍感覺到了些暖意,末了,司南月的指尖無力的勾住他的護腕,氣若遊絲的說道:「別告訴惜茗。」
「放心,我沒那個閑工夫。」
達日阿赤雙手抱臂看着司南月,她蹙着細眉,虛弱的閉着眼,本就弱不經風的身體更為單薄,他不禁有些好奇。
「你們這對主僕可真是奇怪,一個惡事做絕,卻對區區一個侍女如此上心,一個膽小如鼠,卻甘願為對方豁出命去,果然,我還是弄不懂女人。」
司南月勾勾毫無血色的嘴角,「先生不懂沒關係,等會若是殿下進來,恐怕受罰的就不只有我自己了。」
「也是,那城主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這句話提醒了達日阿赤,他立馬拔腿就走,傻子才願為了一個毫不相干的人受罰呢。
他快步向回走着,遠遠的,就見惜茗提着燈籠站在帳篷邊上等他,見他回來了,小丫頭滿臉不樂意的說道:「你不是說一會就回來嗎?怎麼去那麼久啊?我的湯都快涼了。」
說著,撐開傘,拿上湯就要往外走,達日阿赤反手拉住她,說道:「方才我去你家小姐的帳篷那兒瞧了一眼,裏面的燭燈都熄了,她應該是睡了,這湯明日再給她吧。」
惜茗臉上滿是為難,她未起疑心,單純覺得這湯可惜了,「明日湯早涼了,不然……」
她把湯向上一舉,不情願道:「棄之可惜,這湯給你喝吧。」
「嘖……」達日阿赤臉上的嫌棄毫不掩飾,「就這草湯,兔子都不喝。」
「你……哼!不喝拉到!」
惜茗氣鼓鼓的想收回手,誰知達日阿赤手快,突然把湯碗奪了過去,反悔道:「不過雨天夜寒,用這草湯暖身子也不錯。」
「我改變主意不給你喝了,快還我……還我……」
惜茗點着腳想把碗拿過來,達日阿赤像逗她一樣,手舉得高高的,仰頭幾口飲了個乾淨,他砸砸嘴,別說,這草湯的味道居然不錯。
「你……你都喝完了!!」
惜茗眼一紅,眼中的珍珠就要掉下來,達日阿赤得意的晃晃已經空了的碗,逗她道:「你剛剛不是要給我喝的嗎?你這小哭包怎麼說話不算話?」
「剛才是剛才,現在是……嗯?你說誰是小哭包?」
「誰愛哭就說誰唄。」
「你……哼!」
帳篷中偶爾傳來少女抽泣罵人的聲音,惹的巡邏士兵好奇的向里瞧着,達日阿赤則大喇喇的坐在炭火旁,臉上掛着笑,歪頭望着惜茗哭紅的小臉和鼻子。
恍惚間,眼前的景象與他久遠的記憶重合,圓臉的小姑娘彷彿還在因為吃不糖而啼哭不止。
達日阿赤眨了眨眼睛,眼前幼小的女孩突然變成了惜茗的模樣,他托着下巴,嘴角明明是往上揚的,眼中卻藏着深深的悲切。
他不禁想,若是那孩子還活着,如今便應該與惜茗同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