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 麻煩
張鳴峰獨自去追查端木和趙文的行蹤,我在回家的路上卻遇到了曹植。
“劉姑娘,真是巧啊!”他笑得很溫暖。
我福了一福,也笑道:“是啊,真是巧。蘭芝正有事想找公子呢。”
一陣寒風刮來,天上突然飄起了紛紛揚揚的雪花。
我抬頭望天,默默想到,這雪是我有生以來見過最大的雪。都說瑞雪兆豐年,可是,對於棲身破廟的人們來說,這雪,無異是災難中的災難。
曹植從隨從手裏接過一把油布傘替我撐開,說道:“不知姑娘找子建何事?聽說城西郊外臘梅已經盛開,不如,我們前去踏雪賞花吟詩,路上正好可以談事,豈不是兩全齊美。”
我嘆了口氣道:“請恕蘭芝無心賞花,現在,蘭芝想帶公子去一個地方。”
他淡淡笑道:“也好,劉姑娘帶子建去的地方,肯定非比尋常。馬寒,去叫兩頂轎子來。”
我說道:“不用轎子了,大冷天的,又下雪,抬轎辛苦。叫一輛馬車就好。”
曹植嘆道:“姑娘心底真是善良。就叫馬車吧。”
坐在搖晃的馬車裏,我趁機開口道:“公子是否聽說了坊間的傳聞?”
“你說的是梅花劍俠三日之後要刺殺我的事?”
“嗯。公子有何看法?”
曹植眼睛一眯,哼了一聲:“只要他敢來,我保證他死無全屍。”
我不禁憂心忡忡。曹植必定布下天羅地網準備瓮中捉鱉,張鳴峰不肯善罷甘休非要前去把嫁禍他的人揪出來,他這一去,太過危險。我想到之前無名也曾經刺殺過曹植,趙文又跟端木牽扯在了一起,難道,藍雲說的趙文跟無名一起離開廬江的事情是真的?那麼,無名、趙文和端木,他們是一夥的?
事情越來越複雜,像一團厚重的迷霧蒙住了我的雙眼,讓我看不清事實。我心裏嘆了一口氣,不管是張鳴峰、曹植,或者趙文、無名,不管是誰出事,我都不願意看到。
見到我的憂慮,曹植眼中閃過一絲欣喜:“姑娘是在替子建擔心?”
我回過神來,答非所問:“我覺得不可能是梅花劍俠所為,應該是有人栽贓陷害他。”
曹植濃眉一揚,以穿透人心的目光看着我:“姑娘何出此言?難道,你認識那梅花劍俠?”
牽涉到張鳴峰和趙文,我很慎重地選擇着措辭,沉着說道:“蘭芝只是以常理推斷而已。如果他真要對公子不利,何須鬧得沸沸揚揚天下皆知,讓公子有了防範?所以蘭芝猜測另有其人。”
“說下去。”
“那人這麼做的目的,其一,為了嫁禍梅花劍俠;其二,擾亂公子的注意力,達到他其他目的;其三……”我皺起眉頭思索半晌,繼續說道,“其三,這三天之說,很可能是一個圈套,他可能第四天行動,也可能第五天,在公子日防夜防心理上承受不住的時候,就是他下手的時候。”
“身在重臣之家,我們的命生來就跟政治扯上了關係,就算沒有這個傳聞,我們又何不是日夜防備?不過,你說的話,我記下了。”他指了指馬車外跟着的幾個隨從,苦笑道,“我走到哪裏,他們便跟到哪裏,一言一行都不得自由。百姓看來這是權勢,是威風,我卻是有苦自知。”
感受到他內心的鬱悶,我的情緒也低了下去,不再說話。
雪花無疑是美麗的,但也是無情的。當我們乘着馬車到達破廟,只剩下一半屋頂的破廟裏面,已經一片潮濕。幾堆篝火在狂風侵襲下就要熄滅,人們擠在一起瑟瑟發抖,人人面色悲苦。
“驅逐難民的事我有所耳聞,只是想不到,他們竟然艱難至此。”走下馬車站在破廟外面,曹植的眼中蒙上一層輕霧,“子建不能答應什麼,只能儘力而為。先替他們找個安身之所吧。”
我說道:“蘭芝只是想,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替他們找安身之所固然是必要,能讓他們有工作,能夠自己養活自己才行。蘭芝的醫館正在籌措,只是眼下快到過年,找不到工人。我想從他們中間挑選一些人前去幫工,不知公子能否幫蘭芝這個忙。”
曹植露出讚賞的目光,溫和一笑:“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不料姑娘竟也有如此見識。這點小忙,子建還能幫得上,我會去打招呼,姑娘儘管去做,應該不會有人找姑娘的麻煩。”
我從懷裏掏出他給我的令牌,遞給他:“這塊令牌,請公子收回去。”這令牌相當於他的身份象徵,如此重要的物件,我哪敢再拿在手裏?
他微微一怔,眼底一絲難過一閃而過,並不伸手來接:“這是子建向姑娘賠罪的,姑娘不用覺得欠了我什麼。況且,姑娘請他們幫工,子建萬一有不周到的地方,這令牌,或許會派上用場。”說著,眼光投向破廟裏擠在一起相互取暖的人們。
我沉吟片刻,把令牌收回兜里,笑道:“既然公子這麼說,那蘭芝就先留着。不知你那家奴……”我是指調戲我和瑞香的那個猥瑣男。
曹植說:“子建已經處置了。”
“嗯?”我很好奇處置結果。
他淡淡說道:“他用右手褻瀆姑娘,子建便砍了他的右手。”
我惻然,心裏感嘆,他看來為人溫和善良,這治理下人的手段卻也厲害,果然是生於將相之家、長於亂軍之中的人物。想到他不濟的命運,我不禁問道:“不知公子與兄長之間的關係如何?”
曹植笑道:“姑娘為何有此一問?子建與兩位兄長感情深厚,關係甚好。”
我打了個哈哈,便閉口不言。我不能告訴他,小心你大哥曹丕,他會搶了你世子的地位,將來你還會因此處處被打壓,最後英年早逝。況且,曹操現在還沒有封王,這世子一說根本還未成立。我不由得暗自嘆息,等到曹操封王的那一天,再深厚的兄弟感情,都抵不過名利地位的誘惑來得大。
“公子,我們進去吧。”
“我可以叫姑娘蘭芝嗎?”他突然問道。
我回眸一笑,聳肩道:“當然可以,名字本來就是給人叫的。老實說,整天姑娘公子的叫,我也覺得麻煩。以後你叫我蘭芝,我就叫你子建吧。”
曹植露齒一笑:“好,蘭芝既是洒脫之人,我也就不客氣了。”
雪越下越大,寒風卷着雪花飛入我的衣領,在頸項之間融化成冰冷的水珠,我不由得縮了縮脖子,將衣領拉高。
曹植見狀脫下身上的貂皮斗篷遞給我,微笑道:“披上吧,天寒地凍的,不要着涼了。”
我扭頭看他,只見他眼神之中充滿柔情,目光熠熠地看着我。帶着他體溫的斗篷在風中飄舞,和雪花糾纏在一起,幻化出動人的弧度。他的笑容很乾凈很溫暖,從他的臉上,我放佛看到了陽春三月的桃花,明艷動人,給人一種窩心的感覺。
“蘭芝?”見我失神,他開口叫我。
我回過神來,面上微微一熱,連忙搖頭道:“不用了,我不冷。”
他拿着斗篷的手微微收緊,也不堅持,把斗篷披回身上,平靜地對身後的隨從說道:“馬寒,回去以我的名義領些錢出來,在城外給他們找一個好點的住所,再去買些棉衣棉被和食物一併送去。”
“是。”馬寒領命而去。
我們剛進到破廟,一隊官兵騎着馬匹疾馳而來。
“植公子。”領頭的人跳下馬來,朝曹植抱拳行禮。其他人卻跑進破廟,拔出刀劍,將人們團團圍住。人們異常恐慌,騷動起來,小孩的哭聲瞬間響成一片。
曹植皺眉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頭領答道:“屬下奉王大人之命,前來查詢盜賊的線索。聽說昨夜有人給這群叫花子送錢,想必就是那盜賊所為。或許,那人就藏身在這群人之中。”
“官爺饒命啊,小的們真的不知道這些錢是贓款,饒過小的吧……”一個老者抱着一個士兵的腿連連哀求。
“把你的臟手拿開!”那士兵一腳將老者踢開,“你們,把錢統統交出來,官爺或者可以考慮饒了你們的狗命!”
“住手!”我怒火上升,就要衝過去教訓那士兵。
曹植一把拉住我,沖我搖搖頭,對那頭領說:“放過這些百姓吧。回去告訴王大人,就說他的損失由我來填上。”
那頭領遲疑片刻,便點頭稱是,隨即沖那些士兵喊道:“收隊!”
一行人馬又疾馳而去。
我憤憤說道:“哼,這些難民怎麼可能是強盜?我看那王大人是借題發揮,發泄怒氣才是真。那種貪官污吏,偷光才好!你幹嘛要賠償他?”
曹植輕笑道:“官場複雜,不是一兩句能說清的。況且,我若不讓他平息怒氣,他恐怕還會找別人出氣。”
想不到張鳴峰一番好心,卻給別人惹了這麼多麻煩,我心裏啼笑皆非。
剛才被踢的老者從地上爬起來,朝我們又跪又拜:“謝謝這兩位好心的公子小姐,祝你們白頭到老多子多福!”
曹植只是微笑,閉口不言。我滿臉尷尬,搶上前去扶起老者說道:“地上濕冷,老伯你快起來。我跟他只是朋友。”
老者說道:“這位公子人品好相貌好,看起來家世也不錯,是夫婿的上乘人選,這是姑娘你的福氣,姑娘你就別害羞了。”周圍的人紛紛點頭稱是。
好不容易才讓他們相信我和曹植並非一對,我才把來意說明。當即有數十個男子表示願意到醫館幫工賺錢。我又挑了二十來個看起來聰明伶俐的女孩,準備訓練她們成為專職的護士。
有曹植一起,我順利地帶着他們進了城。好在醫館的地方夠大,我把他們安排在醫館住下,又叫人買了些食物和被褥來分發下去。
安置得差不多,我拍手道:“大家先在這裏休息一天吧,明天再開工。”
“劉姑娘,我的家人還沒吃的……”有人拿着手裏的食物,甚是不安。
我安慰道:“放心,這位公子會好好安排他們的。”
眾人總算安下心來。
曹植說道:“蘭芝,我先回府了,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差人拿着令牌去丞相府找我就行了。”
我由衷地說:“今天真的很感謝你,等我忙完醫館的事,再好好設宴酬謝你。”
他微微一笑:“吃飯就不必了,到時候賞臉陪子建去郊外賞花就好了。”
我為難道:“這……”
他眼中一絲失望一閃而過,隨即笑道:“子建打算到時候請張神醫、張公子、原浩和瑞姑娘一起前去,人多才熱鬧。到時候蘭芝彈琴,瑞姑娘唱歌,大家踏雪煮酒賞花,想想都覺得美妙無比。蘭芝不會掃了大家的雅興吧?”
“好的,我沒問題。我送你出去吧。”我笑着答應,心裏暗嘆了一口氣。他有一顆玲瓏心,可惜錯付了千般柔情。他的家裏已經妻妾成群,就憑這一點,就算他再好,就算沒有張鳴峰,我也不會喜歡上他。
我們走出醫館,雪花依舊沒有停歇的跡象。
此時,幾匹破雪奔來的快馬在我們身前停下,領頭的那人以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我,眼中露出驚艷之色,對我流露出濃厚的興趣,然後看着曹植開口問道:“子建,這位姑娘是誰?”
曹植顯得很是高興,說道:“大哥,你終於回來了?我來介紹,這位劉蘭芝姑娘,是當今洛陽最紅的琴藝大師,可惜劉姑娘現在不再演出,大哥沒有耳福了。蘭芝,這是我大哥子桓。”
大哥子桓?難道,他就是曹丕?也許是曹植的關係,我對將要把曹植從天堂摔到地獄的曹丕並無多少好感。
我平靜地抬頭打量他,只見他三十齣頭,額寬眉高,星目薄唇,眼神犀利,直透人心,似乎可以把人從裏到外看個透徹。
他的眼神讓我心裏顫了一顫,我面上卻不動聲色,向他點頭致意。
他眉毛一挑,饒有趣味地說:“劉姑娘竟敢正視子桓而面色如常,當真是奇女子。”
敢看你就是奇女子了?也太自以為是了吧?我心裏好笑,淡淡道:“公子既非黑白無常,也非閻羅王,小女子為何不敢看?”
他一怔,隨即抬頭大笑:“有趣,有趣!子建,你若是對她沒興趣,就讓給大哥吧!”
我心中惱怒,正欲開口諷刺回去,曹植搶着說道:“大哥,她是子建相中的人,請大哥高抬貴手,放過她。”
我心頭火起,這曹植,怎麼可以這麼說話?我惱怒地向他看去,只見他眼睛微微一眯,朝我使了個眼色。我一怔,把要脫口而出的話吞了回去。
曹丕哈哈一笑:“所謂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子建看上的人,大哥當然不會搶,放心吧。”說著眼睛又在我身上轉了幾圈。
我再也忍不住怒氣,冷笑道:“你說得對,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蘭芝只見過有人斷了手足還活着好好的,卻沒見過大冷天不穿衣服而能活命的人。”
曹丕聞言眼睛一眯,看我的眼神像是獵豹看獵物一般,充滿了危險。他突然朝我一伸手,我的身子直直地向他飛去。我不是躲不開,而是不想在二人面前露了我的底。
“大哥!”曹植驚駭萬分,騰空而起,在曹丕抓到我之前把我攔腰抱住,然後輕輕地落到地上,把我放開。
曹丕哈哈大笑:“子建,我不過是試一下你的真心。現在,大哥明白了。你的女人,我不會碰。”
曹植臉上微微一紅,不由自主向我撇來。
我冷冷地看了二人一眼,不再說話,轉身就走。
“且慢!”一聲暴喝,曹丕從馬上縱身飛起,掠過來站到我面前,伸手攔住了我的去路。
“大哥!”曹植的身形隨着曹丕一起撲到我面前。
我冷笑:“曹大公子莫非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強搶民女?”
他出乎意料地收斂了兇悍的表情,指着我脖子上掛的珍珠項鏈,急切地說道:“這條鏈子,你從哪裏來的?是不是夏侯雅竹給你的?告訴我!”
我心念轉動,難道夏小雅就是為了躲開他才隱姓埋名,遠嫁他鄉?想到此處,我一臉茫然地搖頭道:“誰叫夏侯雅竹?我從來沒聽說過。這條項鏈,是我在來洛陽的路上買的。物有相似,公子你認錯了吧。”
曹丕眼中露出凄迷之色,喃喃道:“也對,她已經……死了很多年了,怎麼可能還活在世上?”說罷,面色恢復了冷靜,飛身上馬,再也不理我和曹植,頭也不回地奔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