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心之所向03
魔相宗死的人有點多,許暮暫留兩天處理內務,掐着手指算算,滅情道死的人也不少,乾脆一起來。
擴充勢力重要,穩固後方更重要。
長老死就死了,魔門長老所承擔的職務大部分是武力威懾,更具體的事是長老下一級做的,這種人往往是手最黑的,空出來的職位有點多,挑幾個老實的補上去就行。
風吹楓葉,徐徐搖晃。
向雨田停下腳步,見昨日許暮練劍的地方多出四個人,兩男兩女,其中一個站在許暮面前,仰着臉聽她說話,等她說完,擺出感恩戴德的神情,行禮走開。
現在是給顆甜棗的環節了。
向雨田記得這些人的臉,他們跪在魔相宗的大殿裏,有的憤怒、有的恐懼、有的麻木,沒出幾天,便開始擁戴她了。
他們在那些長老手下能得到多少機會和指點?現在有了宗師級的高手親自指教,確實該珍惜機會。
「站在這做什麼?」
許暮走上前同向雨田搭話,自從知道許暮很難發現向雨田之後,系統每天嚴陣以待,天天盯着地圖找向雨田在哪,一出現在許暮附近立刻戳她。
兜帽下的目光落在許暮的臉上,平和、隨意,她好像忘了幾天前的爭執,向雨田想要提起都覺得突兀。
「你在教他們武功?」
……最終問了個有眼睛都能看出來的傻問題。
許暮頷首:「嗯,我要讓他們儘快獨當一面。」
向雨田一哂:「魔相宗的武功,再怎麼練也不過那麼回事。」
「自然及不上邪帝你。」
這是許暮頭一次用「邪帝」來稱呼向雨田,調侃的味道溢於言表,他挑了挑眉,想說什麼,又聽她繼續道:「所以我稍微改了改。」
說著,許暮走到石桌邊,拿了桌上的書遞給跟她過來的向雨田看。
姿態坦然,目光清正,以宗師的身份修改武功給大宗師看,並不忐忑扭捏。
向雨田的視線收回,落在書頁里最近寫就的文字上,眉心微動,瞟了許暮一眼才繼續往下看。
眼前一亮。
天魔策與長生訣、戰神圖錄、慈航劍典並稱四大奇書,共有十卷,因天災人禍等等原因,傳到如今只剩下六卷,魔門兩派六道,一個勢力分不到一卷天魔策。
這也是向雨田說魔相宗武功不怎麼樣的原因。
根子都不好,能長出什麼參天大樹來?
許暮想要做的,是修剪根莖。
向雨田一口氣翻完,短短半本小冊子,看完之後卻心生波瀾壯闊之感,他望向許暮的眼底異彩連連,「你想要補全天魔策?」
「對。」
「這與女媧補天何異?」
「還好吧,」許暮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一杯熱茶,「佛門的武功脫胎於佛法,道家的武功起源於經書,天魔策的話,只要通曉百家典籍就可以了。」
「說得輕巧,你到哪裏去找百家經典?漢武帝獨尊儒術之後,百家傳人十不存一,更何況那些書籍。」
許暮輕聲道:「只要儒家的書傳下來就可以了。」
她簡單介紹了一下董仲舒抄襲,啊不,吸收百家思想糅合到儒家思想中,繼而加以改造的事。
當然,也不能全靠董仲舒,還要多虧系統幫忙,不過這個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向雨田又看了一遍,指了一點與她討論,許暮等的就是這個,一邊聽一邊思量,等他說完,腦子轉得極快的她已經跟上下一句了。
從日出到正午,再從正午到黃昏。
許暮在冊子上落下最後一筆,旁邊是舉着酒壺對嘴吹的向雨田。
緩解口渴,向雨田的眼神偷偷溜出去,許暮仍然凝目思考,並未察覺,底下人過來擺飯,遮擋住他的視線,他略感遺憾。
髓餅、跳丸炙、胡羹……鮮香美味,擺了滿滿一桌子,晚風習習,明月高懸,兩人相對而坐,向雨田提起幾天前的爭執。
許暮不明所以:「不是已經扯平了嗎?你還想怎麼樣?」
「真的翻篇了?」
「嗯,除非你再來招惹我。」
向雨田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
再來?他連第一次為什麼發生都不明白。
他想了好多天,那天的每一幕都歷歷在目。
他問自己為什麼會抓她下巴,因為她眼皮微闔,他看不到她的眼睛,總不能去抓她睫毛;
為什麼一定要看她的眼睛?因為他無法分辨她當時是不是在撒謊。
——統一聖門,做了聖君,你接下來想做什麼?
——暫時沒有想好。
他懷疑這是謊言,他懷疑她想要滅慈航靜齋,他不想她騙他。
後來就是他對她無禮一次,她對他無禮一次了。
那個問題終究沒有答案。
既然說到這個份上了,向雨田索性再問一次,許暮對佛門和道門的態度。
許暮笑了下:「你這樣,叫我想起一個人。」
向雨田有不好的預感:「誰?」
「碧秀心啊,想必她在代天擇主的時候,問的問題跟你差不多吧。」
向雨田無言。
「我不喜歡在吃飯的時候說正事,不過你問了,我就告訴你,」許暮放下筷子,正色道,「我們的對手最開始並不是佛門,而是將我們貶為妖邪的儒家,即便到了今日,也不是慈航靜齋。」
向雨田支着下巴看她:「哦?你從未將慈航靜齋放在眼裏嗎?」
「從聖君的角度出發,與慈航靜齋相爭未免太浪費時間了,她們修她們的天道,我傳承我的百家。叫聖門在這個新的時代發展下去,看誰走得更遠,完整的天魔策是我給聖門的立足之道,當然,必須是我篩選后的聖門。」
向雨田哈哈大笑。
許暮納悶:「我點你笑穴了?」
向雨田擺擺手,那雙漆黑的眼眸里盛滿笑意:「你點不住我……我明白寧道奇說我們兩個哪裏像了。」
「哪裏?」
「那天你脫口而出的是魔門,而非聖門吧?」
一字之差,差別很大。
魔門是外人蔑視的稱呼,聖門是門內尊敬的稱呼。
向雨田止住了笑,微微靠近許暮,帶來群山的氣息,「你的心裏從來沒有將自己當做陰癸派的人,是不是?」
「所以,你對邪極宗一點歸屬感都沒有?」
「歸屬感,」向雨田薄唇輕啟,緩緩吐出這幾個字,「門內規矩束縛太多,我不喜歡,你呢?」
「你應該知道斬俗緣,我就是這麼入門的。」
她輕描淡寫的話語裏夾雜血色,向雨田略有躊躇,許暮似是知道他想問什麼,說道:「我全都記得,十三歲那年我就報了仇。」
向雨田說了句恭喜,在許暮一言難盡的眼神里,裝作若無其事,問道:「既如此,為何還願意管這爛攤子?」
「還有很多人,和我一樣身不由己,聖門的組成太複雜了,不能消滅它,那就只能改變它了。」
這是聖君該說的話。
他見過這一代的聖門英傑。
祝玉妍,跟以前的陰癸派傳人沒什麼兩樣,有統一聖門的野心,卻沒有相應的氣度和能力,因循守舊,周旋於男人身邊達成目的。
石之軒,是個人物,有手段,狠得下心,也很有野心,但是道心種魔大法能改變人的個性,若託付給他,變得更壞比變得好的概率大太多。
至於席應、趙德言之流,差太遠,不必多說。
「你去見見她吧。」
「嗯?」向雨田坐在竹筏上,隨手打個水漂,不曾看那用直鉤釣魚的道士,「那個陰癸派的傳人?」
「或許她就是你一直要找的人。」寧道奇如此說道。
思緒隨風飄回現實,向雨田不得不承認,寧道奇終於說了一次人話,他正要一鼓作氣,提提道心種魔大法,卻見許暮低頭暴風吸入,桌上的飯菜肉眼可見地減少。
向雨田難得有危機感,拿了筷子,敞開肚子吃。
後面的日子,排除許暮指點別人武功的時間,就是與向雨田一起討論縱橫家,討論魔相宗及現有的武功該如何修改突破。
同進同出,同吃同……沒有同睡,武學宗師不需要睡眠。
向雨田從不缺少時間。
滅情道和魔相宗解決了,前方還有不算上邪極宗的五個勢力,有足夠的時間說道心種魔的事,所以他沒有着急提。
一直到某天,許暮以飯桌上沒有芹菜,向雨田就這麼大口氣,以後還了得為由,跟他打了一架。
向雨田想到她逼退他的劍勢,心中也起了戰意。
她雖然不是大宗師,但是劍已入道,足以與他一戰。
他們拆了魔相宗的房屋若干,一路打到了山裡,打得驚天動地,電閃雷鳴,山雨瓢潑而下。
向雨田有護體真氣,周身清爽如昔,而許暮不需要這些,雨打在她的身上,這種冰冷更接近於劍。
不會再有人有她這樣的劍了。
向雨田微微分神,起了這樣的想法,待回過神來,只見許暮倒退進陰沉的天色之中。
那之後……是懸崖!
「許……」
「再見了您吶!」
熟悉地雕鳴聲劃破連綿的雨聲,巨影一閃,接住許暮之後立刻向天邊飛去。
向雨田:「……」
向雨田:「…………」
雨不知何時打在身上,這個高大的男人站在崖邊,眼神比天色更深沉。
很好,許暮。
許暮躺在金雕背上,四肢舒展,臉上是大戰之後的愜意。
收服魔相宗,補充天魔策的一部分,跟大宗師打了一架得到不少經驗和進益。
滿足了。
系統平靜到詭異:「阿枳,你是一輩子不見向雨田了嗎?」
「不是啊。」
「那你惹他幹嘛?」系統抓狂。
護體真氣籠罩她的身體,她舒服地眯上眼睛:「我不想他跟着我,不用點辦法怎麼甩掉他?你看這麼大的雨,能帶走一切氣息,他上哪找我?」
「他不能守株待兔嗎?」
「很久以後的事了。」那時再見不遲。
「他會不會拿魔相宗的人撒氣?」系統問。
「不會,」許暮坐起身來,眺望遠方,「不會濫殺無辜,不像魔門中人,我想這才是寧道奇願意引以為友的向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