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欠債還錢
藥鋪的大門從裏面扣上,胡氏一族的眾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大娘盯着藥鋪的大門思索片刻,開心笑道:“玉兒啊!好事,好事啊!這馬掌柜都說了,以後胡氏一族要仰仗你了,我看八成是哪家貴公子看上我們玉兒了!”
“娘,你說什麼呢?我可不想這麼早嫁人!”胡玉兒滿面羞紅的低頭道。
“傻孩子,這是好事情啊!若是真有哪個公子哥看中了你,你就不用再採藥吃苦了!走,隨娘親去買幾件新衣裳,咱好歹也是胡氏一族的千金不是?”
“娘親,藥材還沒有賣掉,爹爹回來不會生氣吧?”
“他敢?你現在就是胡氏一族的仙藥,我看誰敢說個不字?”大娘似乎有意無意地朝胡牧看去,滿臉儘是得意。
“大家都去集市上逛逛開開眼界!”族長夫人發話,族人們頓時歡呼雀躍。
“災星!你留下來照看草藥,若是少了絲毫,定要讓你好瞧!”大娘對着胡牧伸手一指,高聲喝道。
胡牧不以為意,在眾人的冷嘲熱諷中,慢慢轉身端坐在藥鋪的石階上面。自從娘親走後,大娘對他甚是刻薄,這些族人的嘲笑和譏諷就如同便飯一般平常。
日頭當午,緊閉的藥鋪大門沒有絲毫想要打開的跡象。
胡牧肚中咕咕作響,四下尋了處陰涼地段,從懷中掏出昨日吃剩的半個白餅,兀自啃食起來。
“日暮殘照,紅雪流輝,人間處處風飄絮!雲霞散綺,新月垂鉤,天涯悠悠霜滿地……”
悠揚的歌聲從身後響起,一發須皆白的老翁,背着個碩大的葫蘆,一步三晃地朝胡牧走來。
在玉田州大集開放的日子裏,總會有些着裝怪異的奇人異士露面,這倒也不足為奇。
胡牧好奇地盯着醉步蹣跚老翁,他雖然腳下輕浮,身體搖晃,但在一前一後的步伐中,總是有一種似亂不亂的章法蘊含其中。
白髮老翁經過胡牧身邊,朝他面前的石階上唾了一口,恨恨道:“呸!你盯着老夫作甚?”
胡牧一臉驚愕,尚未出聲手中又是一輕,那小半塊白餅也被老翁搶下,囫圇塞入肚中。
“喲!你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娘親,寧可自損陽壽,也要為你搶奪一線機緣,不過你小子獃頭獃腦的,看不出有什麼造化!”白髮老翁拍了拍肚皮,眼皮朝上一翻。
胡牧瞪着面前的白髮老翁,心中大為光火。他搶了自己僅剩的半塊白餅不說,現在又驢唇不對馬嘴的胡說,想必是喝多了酒水,認錯了人兒。
他壓住心頭的怒氣,起身客客氣氣朝老翁問道:“老人家,你認得我?”
“嘿嘿!小子,你姓胡名牧,取天地任為,放養天下之意!今年開春剛滿十六周歲,老夫所言可准?”
胡牧聽見老翁說出自己的姓氏和年齡,心頭頗為震驚。摸了摸後腦勺道:“老人家,不知您找我何事啊?”
“找你何事?嘿嘿,你娘從絕影山拿走的東西,如今期限已滿,也該還了吧?”
“娘親拿走的東西?”胡牧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茫然地望着老翁。
老翁看着胡牧茫然無措的樣子,心中一陣煩悶,他沒好氣地問道:“你娘十年前離去,就沒有留給你什麼物件?”
胡牧聽見老翁的問話,努力回想母親臨走的那個夜晚,那個溫柔若水的女人,只是如往常一樣輕聲哄他入睡,並未留下過隻言片語。
“娘親未留下什麼物件?”
“就連一張紙都沒有?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可不能學你娘誆老夫?”
“真的沒有!”胡牧搖了搖頭。
“唉!你這蠢貨,得了絕影山的機緣又能有什麼造化?”
白髮老翁雙眉倒懸,猛地一揮手,這天地間竟然換了顏色,無邊無際的黑暗將胡牧和老翁籠罩。
胡牧在這黑沉的天地中,渾身上下都感到不自在,似乎整個天地間都佈滿了一雙雙黑色的眸子,將他剝光看透。
“可恨!鍾華這妖女欺人太甚?”
隨着老翁氣急敗壞的一聲大喊,整個天地又復歸清明。胡牧大汗淋漓地站在剛才的石階上,大口喘着粗氣,最後出現一股巨力,差點讓他窒息昏厥。
白髮老翁身上爆發出一股攝人心魄的威壓,不安地在地面上來回踱步,時不時用狠戾的眼神掃視一遍胡牧。
“老夫顧不得了,鍾華這妖女欺人太甚!居然將《御獸訣》種在你小子的識海之中,真是氣煞老夫!”
鍾華,便是胡牧娘親的姓名。胡牧聽見老翁稱呼自己的母親是妖女,頓時有些氣憤,他也壯起膽子怒視着老夫,但讓他回嘴,卻是萬萬不敢。
“怎麼?你小子還不服氣?當年你娘獨闖絕影山,甘願獻出二十三年修為,說要借《御獸訣》為幼子續命,十六年為期!誰知十六年後,她竟然將《御獸訣》種在你的氣海,豈不是要我們絕影山的萬年氣數盡皆歸於你身?”
胡牧從未聽到娘親談起過,有為他續命而獻出修為的故事。記憶中的娘親就是一個溫婉的俗世女子,在枯黃的燈光下縫縫補補,只求為年幼的獨子添置些衣物。
不過,《御獸訣》……
他的心頭閃過了一些記憶,自打三歲記事以來,總有一個古怪的夢境每年重複數次,每次都是娘親輕撫着他的額頭醒來。
娘親從來不准他對外人講起夢境的內容,只是隨着夢境次數的增多,他對神廟中異獸的感知也愈發的強烈和清晰。
原來,他根本就不是一個天賦異稟的男孩。那能一眼望穿異獸獸行的本領,都是那個溫婉的女子,為幼子留下的機緣。
“好吧,既然《御獸訣》在你體內,那你就是《御獸訣》!”白髮老翁衝上前來,猶如鐵箍一般地雙手將胡牧死死拉住。
“吱扭”一聲輕響,馬家藥鋪的大門從內打開,滿面怒容的胡希音和笑嘻嘻的馬元從門內踏出。
“牧兒!前輩,您這是?”胡希音看見胡牧被擒住,大為驚惑。
白髮老翁白了胡希音一眼,又低頭看了看一言不發的少年,玩味地笑道:“你算什麼東西,小小的葯農而已!你還真當自己是這小子的老子?”
胡希音面露尷尬,當鍾華深受重傷來到寨中,他便被這女子非同一般的氣質所吸引,明知道女子懷有身孕,但仍是不可救藥地愛上了她。
“不錯,我不是他的生父!但他現在還是我胡氏一族的人!”胡希音頂着老者發散出的陣陣威壓,揚聲答道。
“嗯,有道理!鍾華躲了十年,這小子躲了十六年,是要有些表示!”
“叮!”一塊沉重的金磚落在胡希音腳旁,這足夠支撐胡氏一族數十年開銷的事物,在陽光下顯得分外刺眼。
胡希音迎着老者戲謔的目光,將雙拳死死攢住,口鼻中的喘息漸漸沉重起來。
一邊是能讓族人生活改善的金磚,一邊是和那個女子有關的少年,他在這取捨之間糾結萬分,攢緊的雙拳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父親!感謝您的養育之恩!不孝子胡牧,不能給您養老送終了,這塊金磚就當是我和娘親給您的賠罪!”
淡淡的話語從耳邊傳來,讓胡希音淚如雨下,他詫異地看了一眼少年,眼神中充滿了虧欠,也充滿了悔恨。
“哈哈哈哈!”白髮老翁看了眼同樣淚流的少年放聲狂笑,同樣也震驚於少年的決絕和果敢。
他眼中閃過了一絲異彩,這少年知曉此人並非自己的生父,仍能當機立斷的替他做出選擇,這樣的心性才配的上絕影山的萬年氣運。
“不知死活的胖子!你也配和老夫動手?”
低沉的聲響傳來,馬家藥鋪上方懸挂近百年的門匾,在白髮老翁同胡牧離去的背影中轟然碎裂。
站在門匾下方的錦衣胖子,汗流浹背地喃喃道:“居然是大宗師……”
一群人簇擁着一個美艷婦人朝藥鋪走來,她看了眼碎裂的門楣疑惑道:“咦?這是咋了?哎,那個災星咋走了?這些包裹將來誰來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