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失落到了極點(1)
梅淑看了趙安蓮的事業編製考試成績,覺得她的整個青春最華麗最有鬥志的二十幾歲都耗在這上面,不管怎樣,那個女人現在需要人陪。
梅淑趕到時,趙安蓮為她點的南瓜小米粥也正好上了桌,冷矮的長桌上兩個白瓷碗像兩朵大白喇叭花,從花心裏伸出長長又長長的愁思。
梅淑問:“上午沒課?”
趙安蓮喝一大口紅薯小米粥,說:“我不去代教了,打算專職在家考公務員和事業編,全力看書,總有一回考上的,你說呢?”
“算算,考五年了吧?從大學畢業到現在,參加了每一場考試,從二十三到二十七,你馬上就要過二十八歲生日了,女人多美的五年啊。”梅淑說。
趙安蓮把兩碗粥對調一下,無謂地嬉笑着對她說:“來,讓我嘗嘗你的南瓜粥,你也嘗嘗我的。”
梅淑把銀亮的長臂鐵匙伸進去紫黃的紅薯粥中,埋頭喝了幾匙,抬頭看她。
趙安蓮托着額角一匙一匙猛往嘴裏灌,把眼望進梅淑眼睛,細聲說:“我知道,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二梅,考這個儘管考不上,心裏還是踏實的,我現在只想要一個安逸穩定可靠的工作,不想冒險。”
“其實你可以做的還有很多,只是你自己也不知道,人在安逸的環境裏會變懶,我也是,要是現在叫我去考試,我肯定沒當時的心思和精力集中了。”梅淑說。
突然,趙安蓮手機唱起來,一首懷舊金曲的旋律,是三毛作詞的《橄欖樹》。
“喂?……嗯……好啊……大約還要多長時間?……唔,知道了……等你……”趙安蓮大口灌了幾口粥,把梅淑碗裏沒喝完的也喝完。
“是他?”梅淑小聲問。
“是他,他半個小時後到,有一次他說要用他的人脈給我打關係,讓我入圍,讓我考上,可是我想看自己到底行不行,這是我現在唯一的鬥志所在。”趙安蓮望着空碗說道,接着立刻又趕着說:“我先走了,粥錢已經付了。”
梅淑心知道這是趙安蓮不給自己駁她的機會。
趙安蓮需要許多的安慰,她思念馬四海父親一樣的懷抱,她在他秘密的愛里醉生夢死。
她們望着彼此沉默了片刻,趙安蓮緊緊捉住梅淑的手笑了一下道:“我給顏鴿飛去電話了,他出去集訓了,他嘴上沒說,可他問你現在的情況,問得很細,我能感覺到,他心裏非常惦記你的。”
顏鴿飛,顏鴿飛……梅淑在心裏反覆地叫着這個美好的名字,然而它像火柴一樣極快就熄滅了。
凌慧給梅淑打電話,說晚上來找她,有事想跟她聊。
小禹滿臉喜搭搭的,一下班,從政府大樓下來,便同樓底下等着的新介紹的男朋友去吃雞丁米線去了,這個是紀檢委的公務員。
二人共騎一輛寶石藍的電動摩托車,小禹側坐在後座,辮着兩條小腿晃着,另一隻手摟着童斌斌的壯實的桶腰,一步紅藍大格子厚布裙緊緊裹着大腿,黑打底保暖襪染着初上的紫燈,笑盈盈揮着手跟梅淑道了聲:“我晚上去我表姐家睡啊,我姐夫出差去了,明日見啊二梅。”
梅淑也跟她擺了擺手,笑着說了聲:“明日見。”
政府單身宿舍的窗一個一個點起了燈,梅淑望着燈輝和月輝隔着千里萬里遙遙相映,心頭一緊,國旗檯子上圍着的塑料盆花月光底下鬱郁地閃着霓虹。
……霓虹閃着閃着就看到政府食堂里空蕩蕩的座位,最近又有幾個單身結婚了,梅淑青椒土豆絲就着豆角小米湯,手機在飯桌上嗚嚕嗚嚕震動起來。
梅淑只盯着那個手機屏幕上的號碼用力地看,細細地看,痴痴地看。
鄰桌的人都朝她望過來,眼神里在疑問:這個勞動局的怎麼任憑手機振也不接?造成這麼久的噪音。
在這麼一個空曠的廳里,迴音穿過淡粉的四壁,和壁上懸挂着的安靜的畫,跑到初夜裏去。
梅淑端了飯盒就從食堂里逃了出來,一路下短台階一路接通電話:“……”
那頭:“喂?……喂?……”
梅淑又是講不出話來:“……”
那頭卻掛了。
隔一分鐘那頭重打過來:“喂?梅淑?能不能聽見?”
梅淑說:“是我。”
“剛剛怎麼沒人說話,是不是信號不好?你聽不到我說話。”顏鴿飛問。
“我能聽見你說話……”梅淑說。
“梅淑我……”顏鴿飛說。
“別說,我知道……”梅淑打斷了他,不叫他說下去。
“我……我……我違背不了我自己的心……”這句話黑鳥一樣從顏鴿飛心籠里飛出來的,他又說:“傻瓜,我一直在等你電話,我在回部隊的火車上給你打過一次電話,你關機了,後來我輸了號又不知道跟你說什麼,怕你心裏不好受,所以又刪了。”
“手機沒電了,充電的心情也沒有,我也一直在等你電話,你的心情肯定也不好受,我現在還是不知道怎麼做家裏人工作,我很亂。”梅淑說。
隔着手機,梅淑聽見那邊長長的哨音一響,踢踢踏踏的亂亂的腳步聲一片。
顏鴿飛把手機貼在嘴上說:“我們夜訓了,手機沒費了,山裏的信號又不強……你要好好的,相信你家人總會接受我的,我有這個信心……”
接着,只斷斷續續聽見半個字半個字的。
梅淑掛了,心怦嗵怦嗵活了過來。
“……姐,二梅姐……”
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的呼喚,一聲近似一聲,又猶如近在耳邊,又猶如是在對面的山坡上。努着粉烈烈的櫻桃小嘴一樣的,是往年四月的桃花。再細瞧,那一朵一朵爛漫的桃花變成了凌慧的嘴唇,小小的,彎彎的,一開一合,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粉瑩水潤,兩顆鹽白的尖尖的虎牙不安分的露着,叫着“二梅姐?二梅姐?”
梅淑一個激靈,睜開了眼,表妹凌慧正嵌坐在床邊,趴在被子上笑看着她:“二梅姐,這麼早就睡下了呀?是不是給噩夢纏住了醒不來,魔怔了?我還有好多話想跟你聊聊呢。”
梅淑側側身,手撐住腦袋看着她問:“怎麼才來?一直給你留着門,又怕你不來?今天樓前樓后樓上樓下,跑了幾十遍,拿文件取安全制度送材料,一躺下不覺就睡著了。你有什麼心事想和姐說,關好門,上床來咱姊妹倆慢慢聊。”
凌慧把頭枕在被子上,拿起梅淑手機擺弄着,打開通訊錄,只上下翻:“姐,你的這些大學同學都還有聯繫嗎?九妹呀,緒眉呀,銘暇呀,蕭琴啊,亭亭啊,莉弘呢,汪絨哪……”
梅淑捧住她的頭,說:“還有聯繫啊,不過都有各自的新生活圈子,有的成家生女,有的奮鬥事業,有的在考試公務員的路上,是越來越聯繫的少。”
凌慧合上手機,又輕輕問:“姐,你跟那個軍官姐夫……真的結束了嗎?”
這才使梅淑想起剛剛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