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思北(十二)
思北的意識漸漸失控,他緊緊抓住阿唯的手,他帶着哀求的語氣說:“阿唯,別忘了我。”
他說他的這一生,24歲,剛好活完十二生肖的第二輪,一半多的時間裏,都被這個叫李阿唯的女子圍着轉。他以前不敢期待,後來有了期待,到現在,命不久矣,只求阿唯別在以後的日子裏忘了他。
可他那知道,阿唯將他的樣子不僅看在了眼裏,更刻在心裏。
阿唯輕輕扶起思北,輕輕拍落他肩頭的雪,將外套的帽子戴上,她望着思北說:“如果孟婆叫你喝湯,你一定要喝兩碗,一碗忘記李蘭,一碗忘記我。”
思北低頭,阿唯兩眼堅定的和他對視,他笑着回:“好。”
“孟婆湯是用人的眼淚熬成的,你一定要把我的眼淚一滴不剩的喝完,然後頭也不回的走,知道嗎?”
“知道了,阿唯。”
“恩,一定要記住。”
“孟婆湯其實是取人的鬼魂和采自俗世的藥材調合成,阿唯不哭。”
“是人哪裏有什麼鬼魂,它就是用眼淚熬成的。”阿唯倔強的說。
“好,聽阿唯的。”思北溫柔的掐了一把阿唯的臉。
可能是因為太害怕失去,還沒失去之前,就要習慣已經失去的感受。
阿唯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自己的感受,自己的情緒,自己的眼淚,它們像是為了思北而生,思北的每一個動作,都能牽動它們。
回去的路比來的時候要漫長的多,阿唯腦海里,全是思北說他想要活完這個冬天,她感到生命竟如此脆弱,脆弱到連期待明天的權利也要被剝奪。
李蘭發瘋的尋找着思北,看到思北時整個人才放鬆下來,她衝到思北面前,思北迷迷糊糊,強撐着自己的身體,“李蘭,我沒事兒。”
李蘭抽搐的身子,再聽到思北的話之後漸漸安定,她同阿唯扶着思北,將思北帶回了病房。
阿唯的襪子被雪地的水沁入,她站在門外,看着李蘭,看着思北,轉身時候撞到詩遠。
“阿唯........”
阿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整個人軟在地上,阿唯媽媽急忙上前抱住她。
“媽,我的心,好痛啊。”
像是被撕裂了,撒上海鹽,然後再緊緊的包上,任由傷口在海鹽里腐爛。
阿唯緊緊揪着自己的心口,有些喘不過氣,站在一旁的詩遠手足無措,他上前,伸手又收回去。一路上,阿唯媽媽告訴他關於思北的事,此刻,他不知道自己以什麼身份站在這裏。
“沒事兒,媽在呢。”
詩遠蹲下將阿唯的鞋脫下,脫掉阿唯的襪子,襪子還滴着水,他脫下自己的外套給阿唯套上,將阿唯一把抱起,放到沙發上。
媽媽和李蘭點頭問好,這是她們第二次見面。
思北服過葯后,沉沉的睡着,他的思緒亂極了,他想讓自己醒,卻又醒不來。
李蘭和媽媽並排坐着,詩遠拿起水杯,倒了些溫水,遞給阿唯。
“謝謝。”
“恩,阿唯,你,你還好吧。”詩遠坐下,看着阿唯被凍得通紅的腳,他從包里拿出圍巾,給阿唯裹着腳。
“我沒事兒,謝謝。”
“那個,明天我幫你請假吧。”
“恩,謝謝。”
“注意別感冒。”
“好。”
“今天作業我幫你做。”
詩遠總想找點說的,但是說什麼都顯得自己很多餘,他一直叨叨絮絮跟阿唯說話,阿唯有一句每一句的回答。
“詩遠,你說人死後真的會遇見孟婆嗎?”
詩遠被阿唯突然的一本正經嚇到,他大腦來不及反應,嘴上卻口齒不清的說著:“應該,應該會吧,電視裏演的都要和孟婆湯的。”
“哦。”
阿唯媽媽和李蘭坐了會兒,媽媽給阿唯帶了些換洗的衣服,走的時候,詩遠站在阿唯的面前,他重複了三四遍,有事一定要給他電話。
阿唯點頭。
詩遠心情突然變得沉重,他失戀了,失去了他第一次愛的人。
那晚思北很難熬,陸醫生一直沒回去,一直呆在辦公室。
李蘭中途起來三次,每一次,輕輕將手放在思北的鼻尖,直到感受到思北微弱的呼吸,她才敢確定,思北還活着。
阿唯躲在沙發角里抹淚,李蘭小心翼翼回到床上,她問阿唯:“你知道這種感受嗎?靠着麻痹自己,相信他還能多活一天。”
李蘭每天都告訴自己,思北會活過今天,無論多少個今天,她都相信,只要這樣,思北就還能活。
“我二十二歲生下思北,生他的時候難產,醫生問我保大還是保小,應該是感受到他在我肚子裏想要活下去,我告訴醫生保小。”
李蘭二十二歲,有了思北,有思北的時候她還不知道自己懷孕,知道的時候思北已經成型。
阿唯心裏想了很多,她想問李蘭,關於思北的父親,關於她為什麼生下思北后就去了美國,她想問的很多,但她沒有開口。
那些好像不重要了,在思北快要死去的日子裏,什麼都不重要了。
“生下思北后,護士小姐告訴我他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阿唯,你覺得思北的眼睛向星星嗎?”
“恩。”
“你一定很討厭我,因為,思北也很討厭我,他從七歲之後,就沒叫過我媽媽。”
“不,思北不是討厭,他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處理缺失的那部分情感。“
”如果當初打掉思北,就不會讓他有現在的痛苦。“
”李蘭,還是很謝謝你,選擇將思北生下,至少,思北對我來說,意義非凡。謝謝你。“
李蘭捂住心口,她想起思北在機場哀求她別走的樣子,她想起思北開口第一次叫她媽媽,想起他後來失望的眼神,想起他每次叫李蘭。
思北第一次叫媽媽,兩歲的時候,李蘭回國,保姆牽着思北,思北奔向李蘭,在機場大聲的叫媽媽。
李蘭那時候也有心軟過,也有過想要帶走思北的想法,也想過留下,只是美國阿,容不下她帶着一個孩子,後來她走的時候,悄悄在午夜,在思北正是午夜夢回的時候,拉着行李離開。
思北醒着,他不做聲,聽着阿唯和李蘭的對話,難熬的夜啊,什麼時候才是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