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思北(十二)
“阿唯,來我這兒。”
思北的語氣帶着些許曖昧,柔軟像剛入口的棉花糖。他忍不住壓抑在心裏已久的感情,原來面對愛情時,無關生死。
阿唯輕輕靠在思北的手臂,若是能一直這樣下去,那該多好。
思北想,不該期待愛情,有生之年,能有阿唯,足以。
“阿唯,我想出去走走,和你感受最後一個冬。”
“可是,可是你的身體?”她想說,可是你的身體不許你有這樣的想法,它承受不了你現在的想法。可在看到思北堅定的眼神之後,她改口道:“好。”
阿唯艱難的扶起思北,她推來輪椅,思北搖手,“阿唯,我想走走。”
思北的身體輕如鴻雁,阿唯生怕自己一用力,就會碰碎了他。
“思北,別怕,這次換我握緊你的手。”阿唯將思北的手又握緊了些。
別怕,我握緊你的手。
2012年,世界末日被傳的到處都是,阿唯對世界末日的說法深信不疑。
照瑪雅曆法,地球由始到終分為五個太陽紀,分別代表五次浩劫,其中四個浩劫已經過去,當第五個太陽紀來臨,太陽會消失,大地劇烈搖晃,災難四起,地球會徹底毀滅。
2012年12月21日之後,黎明將不會來臨。
那年冬天冷的異常,阿唯和思北放學之後就會躲在圖書館,查找關於瑪雅人的資料。
思北攤在一旁,就會嘲笑她,世界末日要是真有,那也不用怕,誰都逃不了。
天黑之後,阿唯總是躲在思北的身後,她怕黑。家那邊的小區還是以前廠里老一批員工分到的,小區狗狗特別多,阿唯小時候被咬過,一朝被狗咬,十年怕狗叫。
思北那時候會緊緊拉着她的手,沖在前面,大聲對着阿唯說:“阿唯,別怕,我握緊你的手。”
阿唯就像是有了根定海神針,只要有思北,她就天不怕地不怕。
12月21日那天,阿唯吃過飯後早早的就去尋思北。他倆待在房間,阿唯目不轉睛盯着鬧鐘,嗯,熬過這夜,也許就世界末日了。
思北則盯着阿唯,他那時候想,要是真有世界末日,那也值了。能和阿唯死在一起,也好。
十二點的鐘聲一響,阿唯緊閉雙眼,思北一把將她抱在懷裏。隔着厚厚的衣服,也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和才冒尖的胸。
沒有世界末日,鐘聲響過之後,窗外傳來一片尖叫。
阿唯衝到門外,煙花四起,她興奮的圍着思北,“思北,我們沒死誒,沒死,沒有世界末日。”
她開心的手舞足蹈,大聲喊到:“李阿唯不怕世界末日,因為思北會握緊我的手。”
思北看她在煙火下跳躍,越發覺得,阿唯真的很美。
12年,那時候還沒有胃癌,沒有病痛,沒有愛與不愛,只有他和阿唯。
阿唯緊緊握住思北的手,緊緊的握着,思北花了一個多小時,從病房走到電梯口。阿唯陪着他,走走停停,走一步休息五步,阿唯看着走廊的盡頭,像是期盼黎明的失落者。
思北每走一步,對着阿唯笑,是那種撕心裂肺的笑。
每走一步,阿唯便顫抖一下,她生怕,思北會倒下,思北柔弱的身子啊,記憶里能舉起阿唯的思北,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成了這樣。
過道的人走了一批又換走一批,思北說:“阿唯,謝謝你。”
阿唯抽泣,這條路,什麼時候才是盡頭。
終於熬到電梯口,阿唯急忙摁了電梯,電梯人滿為患,她焦急卻怕看到失落的思北。她故作鎮靜,卻不知自己的身體晃動的厲害。
思北感覺到阿唯的慌張不安,他整個身體靠在阿唯的背上說:“阿唯,不急。”
阿唯不敢轉過身,電梯門關閉的瞬間,她打開門,攙着思北,對着身邊的人說對不起。她只想完成思北在這不長的時間裏先要去做的事。
身邊的人很自覺的讓出空間,有的人下了電梯,阿唯禮貌的謝謝,也禮貌的說對不起。
電梯下墜,不停的下墜,思北彷彿下到了地獄,電梯狹窄的空間讓他有些給氧不足,他抓着阿唯,埋在她的發間,那一刻,他想,要是死去,也一定要記住這種味道。
電梯門打開,大廳的冷風順勢灌了進來,思北這一刻有了重生的感覺。
阿唯護着他出了電梯門。她找了張長椅,上面積滿雪,思北一手抓了些雪,“阿唯,你看,融化了。”
阿唯脫掉身上的外套,掃開些雪,墊在長椅上,“思北,坐會兒。”
思北搖搖頭,“阿唯這樣會感冒發燒的,穿好。”
阿唯崩潰了,這一刻,她撕聲吼道:“你都要死了,你還管我感冒發燒。”
思北卡在喉嚨的話,打碎了,吞進肚子裏,阿唯癱坐在雪地里,抱着腿,哇哇大哭。
天空又開始飄雪了,雪花一片一片,落在思北的心裏,化成一汪清水,消失不見。
阿唯站起來,鼻涕混着眼淚,思北扯着裏面的病號服,“給我們阿唯擦乾淨,咦,好噁心。”
“一點都不噁心,你能不能不要嫌棄我噁心啊。”阿唯苦笑不得。
她拽着思北坐下,夜風吹過,她站起來,擋在思北的面前,思北抱住她的腰,帶着濃濃的鼻音說:“阿唯,我想活完這個冬天。”
阿唯啊,在風裏瘋狂的擦淚,瘋狂的抽搐,她看着天空,她問自己,問上帝,要是能將她一半的生命分給思北,那該多好。
“思北一定會一直活下去。”她說著這些話,卻害怕懷裏的思北,撐不過這個冬。
“阿唯,如果有來生,我一定再和你做朋友。”思北將下一句改成了朋友,他想,如果有來生,他想晚些遇見阿唯,一遇見就能心動,成為她的愛情。
“思北,我不想有來生了。”
思北震了震。
阿唯不想再有來生了,如果來生註定還是這樣,她希望,不要遇見就不會有遺憾,太痛了。
雪越下越大,直到淹沒阿唯的短靴,凍到沒了知覺。思北感受到阿唯的體溫在流失,他有些睏倦了。
“阿唯,我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