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白骨露於野
重新審視梵寂谷,沒有了昔日裏的歡樂與美好,四周都是霧蒙蒙的樣子,遠處的白芷林是漆黑的一片,天亮不天亮和梵寂谷好像一點兒關係都沒有了。
趙冰妍和沈蕭陽在碩大的梵寂谷中竟是沒有看見一個人的,口哨聲響了很久,卻始終等不來回應。
趙冰妍有些挫敗,沈蕭陽瞧見了她臉上的神色,低聲安慰,「沒事兒的,弟子們肯定是躲起來了,不敢露頭而已。」
「可是我們已經……」
沈蕭陽似乎是有些心疼,他抬手揉了揉趙冰妍的腦袋,帶着一陣的暖意。
「沒事兒的,現在這裏不可久待,我們還是先和大師兄他們匯合吧。」
「嗯。」
可是還沒有等到兩人抬腳走出幾步,耳邊卻是忽的傳來陣陣沉悶的腳步聲,一行黑衣人將兩人圍了個水泄不通。
趙冰妍心中一驚,沈蕭陽連忙將趙冰妍護在了身後。
赤腳走出的人是殺心觀音,他的臉色有些難看,掃視了兩人幾眼后臉上的不耐煩更是不加掩飾。
他重重的發出一聲鼻音,身側的人接着道:「還剩下十五人。」
不過那人看了一眼趙冰妍和沈蕭陽停頓了一刻,「現在只剩下十三人了。」
殺心觀音懶得去看,只是背過自己的身子輕輕挑了挑手指,便是大步離去了。
鬼信子也實在是過於乖張了,明明三日就可以解決的事情,偏偏耽誤了自己那麼久的時間。
今日自己便是要回去復命了,這些交給鬼信子應當是不會出現差錯的,只是那奉祁……
沈蕭陽握緊利刃,滿身寒氣,低聲道:「走,一有機會就走!」
可是他伸手想要將趙冰妍推開的時候,卻是摸了個空,身後的趙冰妍早已跑開了。
頭也不回。
沈蕭陽愣了愣,心中莫名的覺得苦澀,他似乎聽見跟前的黑衣人傳來了低低的喑啞的笑。
其實他知道趙冰妍無心自己,她只是在利用自己掃清道路,但是那又怎麼樣呢?
竹幽說自己實在是愚笨不堪,自己從未爭辯,傻也好,笨也好,那個人可是驚艷了自己整個年少的人。
就算是拋棄自己又怎麼樣呢?
只要自己不會拋棄她就好了啊。
隨着趙冰妍的離開,也有幾名黑衣人如影隨形,追了上去。
身在暗處的路承安自然是親眼目睹了這一切,又一次,又一次的拋棄了自己的同門!
正欲衝上前為沈蕭陽解圍,卻是忽的被一隻手捂住嘴,他眼神一凌,只是還沒有來得及抽出腰間利刃,便是被人阻止。
他這才看見了身後人的模樣,容司言鬆開了自己的手,臉色有些蒼白。
「大師姐?!」
這時候瓊玖才從容司言的身後將自己的腦袋探了出來,眼睛紅紅的,只是粉嫩的臉上還帶着血跡。
容司言喜愛一襲白裳的,一直都像是那皎皎明月,和祁祀一樣,清冷不可直視。
雖然現在滿身傷痕,甚至是眉骨上還有三寸傷痕,很是可怖,只是她那副淡然從容的模樣,好似受傷的人不是自己。
她站的筆直,只是淡淡的說道:「可有見奉祁?」
路承安微微點頭,「大師姐放心,小師姐和大師兄一處,並無大礙。」
肉眼可見的,容司言鬆了一口氣,似乎是卸下了千斤的重擔。
她看了看身後的瓊玖,又將眸子轉向路承安,「我要你帶着瓊玖出去,平安的帶出去。待會兒我將那些人引開,帶着沈蕭陽趕緊走。」
說完便是打算離開,路承安一時語塞,只覺得心頭悶悶的。
「大師姐!我……」
容司言卻是突然將帶血未乾的利刃架在了路承安的脖頸上,壓低了自己的聲音,但是依舊隱隱聽得出几絲的怒氣。
「若是瓊玖出事,看我如何廢掉你的四肢!」
瓊玖輕輕扯着容司言的衣擺,聲音哽咽,「大師姐,不要,不要離開我好不好?師姐……」
容司言沒有回頭,只是直直的看着路承安,四目相對,似乎是有什麼東西在半空中交匯。
眼前的人是所有弟子的大師姐,是梵寂谷的大師姐,她好像天生就背負了許多的東西,很沉重。
路承安張了張嘴,喉頭滾動,最後只是拱手跪下,「弟子謹遵大師姐吩咐!」
容司言輕笑了一聲,瓊玖見容司言抽身離開,險些哭出來。
路承安連忙將瓊玖攔住,摟入懷中,莫名也覺得感傷,他想要安撫瓊玖,但是看着瓊玖的模樣自己也忍不住的想要哭出聲來。
他蹲下身與瓊玖平視,眼尾有些泛紅,「瓊玖,乖,我們聽大師姐的話,一起出去好不好?」
瓊玖只是一個孩子,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他本可以在所有人的庇佑下長大,但是有人撕裂了他原本的生活。
沈蕭陽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他面對的是殺心觀音訓練的暗衛,本就沒有一絲的勝算。
他負傷跪倒在地,只覺得血液順着傷口一點點的流逝,沁入梵寂谷的土地中,他也要死了嗎?
算了,自己也好累啊,是時候休息了吧……
一個黑衣人提着拖地的大刀走近,他滿臉漠然,只想要一刀砍下這個人的頭顱。
不過剛剛舉起刀刃,卻是忽的聽見了什麼東西劃破長空的聲音,黑衣人只能側身躲過,身後翩然走來一個白衣女子。
其實留在梵寂谷的黑衣人並不多,他們三五成群在梵寂谷遊盪,捕殺散落的梵寂谷弟子,這是一種追殺的遊戲。
五個黑衣人立即便是涌了上去,但是容司言又豈是他們這麼好拿捏的?
容司言側身偏飛落地,轉身便是逃離了,四人便是連忙追了上去。
比起現在基本被廢掉了的沈蕭陽,很顯然容司言才更能勾起他們捕殺的興趣。
剩下的一人也打算抬腳追上去,但是他轉身看了一眼沈蕭陽,便是準備一腳捅入沈蕭陽的胸膛。
沈蕭陽已經喪失了躲避的意識,只是微微仰着頭,等待着死亡的宣判。
只是耳邊傳來了金屬碰撞的聲音,胸膛傳來一陣痛楚,但是並沒有夾雜着利刃刺入肌肉的聲響,也沒有聽見鮮血噴涌而出的聲音。
因為突然傳出的大力,沈蕭陽的身子徹底的癱倒在地。
他睜開了眸子,鬱鬱蔥蔥的古樹露出一些枝椏來,藍藍的空中偶有一兩隻受驚的黑鳥飛過。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周圍所有的聲音都聽不見了,整個世界彷彿也只剩下了自己一人,這來的寂靜還真是難得。
路承安將沈蕭陽扶了起來,沈蕭陽的意識這才恢復了一些,他看着路承安,露出一個慘白的笑。
「真好,你還活着。」
路承安皺着眉,「別說話了,我們走。」
可是沈蕭陽卻是不願意離開了,順着沈蕭陽的視線往下,路承安看見他的小腹有着一個碩大的口子,正在汩汩的往外流着血。
沈蕭陽笑了笑,但是還沒有說些什麼,漸漸便是沒了生息,臉上的表情凝固在那一個僵硬的笑上。
路承安低垂着眼眸沒有說一句話,沉默了良久,瓊玖站在一側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他知道死亡意識着什麼,也知道離別意識着什麼,還在呆愣的時候,路承安卻是將沈蕭陽的屍體放下,伸手拉住了瓊玖的手。
「走吧,我們去找小師姐。」
可是瓊玖覺得自己被握住的那隻手很疼,但是他不敢出聲,大師姐說說死亡並不可怕,只是離別太痛苦了……
容司言本就受了傷,現在被四人圍追堵截,很快便是被阻攔在了斷崖處。
她原本想着跑進後山,憑藉複雜的地勢,也許自己還可以將這幾人麻煩甩掉,甚至是處理乾淨。
只是現在不知道梵寂谷究竟存活多少的弟子,是不是躲藏在後山,自己貿然進入,或許會給其他弟子帶來殺身之禍。
容司言手中的利刃已經斷成了兩節,劍柄深深的豁開了手掌虎口,血跡沁入刀柄。
她的長鞭也不知道掉在了什麼地方,還真是有些可惜,自己其實挺喜歡那條長鞭的。
她往後退了退,碎石破裂,掉入了無涯底。
底下早已經是毒霧瀰漫了,霧蒙蒙的一片,什麼都看不清。
白芷林的那群東西好像都彙集在了無涯底,要是自己落下去的話應該會屍骨無存的吧?
她的眸子陰冷,死只是一個冰冷的概念,所有人都會死,所有人都要死。
但就算是死,自己也不要死在那樣的人手中……
她冷眼看着不斷逼近的黑衣人,忽的笑了,轉身幾乎是沒有猶豫的,縱身便是躍下山崖。
梵寂谷的清風一直都是甜甜的,涼涼的,帶着花香,帶着初雪的味道。
她合上了眸子,感受到的只有淡淡的血腥味,風帶來了太多的東西,甚至裹挾着一些絕望。
「大師姐!」
奉祁?
是奉祁的聲音嗎?
可是容司言實在是太累了,連睜開眼睛去看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要她活着就好了……
遲來的奉祁便只是看見了容司言縱身一躍的場面,也不管其他,跟着也縱身躍了出去,卻還是晚了一步。
她只看見了容司言臉上的那抹笑,玄肆倒是很快的將追來的人解決掉,站在山崖上,衣訣翩飛。
奉祁跪坐在地,玄肆也沒有催促奉祁離開,只是居高臨下的看着她,手上的束帶已經有些鬆了,他皺着眉又緊了緊。
奉祁覺得自己的四肢有些冰冷,但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心臟的位置明明是那麼的疼,卻硬是流不下一滴淚水來。
她抓住了玄肆的手緩緩站了起來,小臉雖然是蒼白的,眼睛裏的東西卻是異常的堅定。
「地下城的人要來了么?」
玄肆沒有回答,只是長長的吹響了一聲口哨,幾乎是剛剛停下,無涯底也傳來一聲長嘯。
玄肆看着奉祁點了點頭,現在只要找到剩餘弟子,再去與鬼兵匯合,內應外合,總是能逃出去的。
奉祁率先朝着密林走去,玄肆只能跟在她的身後。
奉祁看見自己的那把桐木琴被人折斷了,琴弦斷裂,被扔在了塵埃角落裏,像是一堆被人拋棄的東西。
那是自己的,是雲灼的,更是雲清的。
可是它毀在了自己的手中,還有自己的佩劍,也毀了,自己還真的是愛折騰。
最後望了一眼自己最愛的梵寂谷,也許自己還會回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