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盛世 第二十八章

上卷盛世 第二十八章

史澤豪的居城是位於鎮西中部的西京城,這座不大的城市除了在南面有成潭江作為屏障外,其他地區都是無險可守的開闊平原。西京在前朝被稱為“橫殿”,第一任藩王史志榮為這座城市選擇了一個更具威勢的名字。

朝廷控制的成潭、金漳兩縣都佈置了可以將西京變成火海的彈道導彈,這座容易受到包圍的城市無法在開戰後長期據守。

說句題外話,史志榮最初佔據西京的時候,市區中央有一個叫做“橫殿湖”的大型湖泊,當地老人都覺得湖泊對全城的風水至關重要並且起着調節氣候的作用。有着“湖城”美譽的西京城歷來都是冬暖夏涼,適合人們居住。

熱衷奢靡享受的史志榮非要在城區圍湖造陸修建宮殿和體育場,“橫殿湖”因此被切割的支離破碎,當地民眾對此怨聲載道。沒過上幾年,史志榮就突然得了癲癇病不能處理事務,他不得不把王位傳給兒子。

從此以後,鎮西藩鎮的君主不是年齡太小導致大權旁落,就是沉迷酒色無心理政,史澤豪便是其中的例子。西京居民猜測史志榮的建設破壞了當地風水,所以帶來許多惡果。

洪時先、苟助、林登萬、余德志四人都在舉行壽宴的幾天前趕到西京,苟助早年駕車往返各地幫助電器批發商跑業務,他曾經的駕駛技術並不出色,違章超速是家常便飯。這位駕駛員曾創下一年借用四張駕駛執照抵扣分數的記錄,不過現在他的水平有了明顯提高。

程克簽發的通行證讓眾人在鎮西王封地內暢通無阻,連接崇仁和固縣的公路讓人覺得顛簸,路面上隨處可見新老不一的坑窪。洪時先擔心自己搭乘的這輛破車會在公路上震落底盤,余德志開始覺得先前應當買一張直通西京的火車票。苟助拍打着方向盤說道:“這路好像被汪熙興的阿侄承包了,他估計撈了不少。”

西京市區要比程克居城繁華許多,寬闊的街道兩旁可以看到一些主要起到美化作用的高樓大廈。市區中心還有幾座拔地而起的立交橋,住在下面的居民怕是沒法在夜裏安穩睡覺。

眾人在西京市中心見到一座表面鋪有青黑色玻璃磚的商業大樓,反射出耀眼陽光的建築外壁中央鑲嵌着一塊電子屏幕。碩大的屏幕上正在播放汪熙興的即興演說,藩鎮的內閣主席正宣稱史王爺的封地是一塊充滿“樂文化”的王道樂土,不過眾人卻都發現街頭民眾的面容都處處流露着“苦文化”。

林登萬低聲調侃說道:“癩子多調頭,割舌多話頭。”

西京街頭瀰漫著肅殺的氛圍,所有居民區的建築物中間都使用鐵柵欄隔開,許多地方需要特別的通行證才能夠進出。街道上還不時出現荷槍實彈的巡邏隊和有人值守的崗哨亭,武裝巡邏的裝甲車不時在街頭駛過,或重或輕的警報聲從來沒有停止。公交車站台的告示欄上張貼着有關汪熙興的宣傳文告,上面滿是“忠君愛國”之類的標語。

街頭一座加油站附近剛好有一群拿對講機的士兵正在進行防空演習,一架手搖式高射炮就停在加油機近旁的過道上,前來加油的汽車便在道路上排起長龍。苟助見狀說道:“這些傢伙在過家家嗎?”

余德志望見不遠處有一部出租車停在加油通道上,他朝着另外幾人說道:“我猜那輛出租車在停車加油的時候仍舊開着計價表。”

朝廷軍隊發動入侵的陰影籠罩着西京城,洪時先發覺城內氣氛極為緊張。

“鎮西王”封地上的民眾都將“史澤豪”的三十大壽視為極其隆重的節日。早在八月中旬,王爺的部下就馬不停蹄裝飾西京的大小街道,每棵行道樹的枝幹上都懸挂着紅色塑料花飾,路燈燈管頂端的廣告牌也被換成“迎接千歲節”的宣傳畫。

街道兩側的樓房中間拉起“我們感謝您!”的橫幅,這無疑是汪熙興好大喜功的表現之一。生活在藩鎮地區的民眾還可以免費領取印有史澤豪與汪熙興畫像的掛歷,只要在西京城區的居民樓窗台上掛好繪有花哨圖案的彩旗,居住在此的居民就可以領取一百塊錢的補貼。

獨秀山王府也利用充足的預算修葺一新,王府將會在慶典期間對外開放。持有請柬的客人可以參加王府內部舉辦的宴會,汪熙興還在下午安排小規模的閱兵式和花車遊行。

藩鎮禮賓司發放的近千張請柬有一半沒有填寫受邀人員的姓名,只要獻上兩千塊禮金和禮物,任何人都能在空白請柬上填寫自己的名字,可是這些不記名請柬老早就被內部人員低價購走,這使得黑市上出現一票難求的局面。

參加壽宴的賓客必須送上一份能讓王爺開心的禮物,汪熙興專門成立“壽禮委員會”來管理這些物品。

鎮西和中原附庸風雅的富豪用古代名畫和瓷器來討好史澤豪,當地學者和作家會捐獻一部作品的稿費,作曲家譜寫頌揚藩王武威的讚歌,雕塑家刻出精美的小型銅像。貴族送出的禮物往往分量十足,外表鍍有金粉的黃金刀劍和槍支堆滿王府倉庫。“自願”贈與的禮物並沒有硬性要求,手頭不寬裕的普通民眾可以隨便送上一瓶家釀土酒應付了事,畢竟無人不知史王爺的“親民”風範。

洪時先起初以為在腎山由神氣幻化的“馬鹿”已是足夠稀奇的禮物,可是送上麒麟、碧眼金睛獸的賓客卻大有人在。史澤豪內閣的郵政部長宋建平發行繪有王爺肖像的郵票,他向史王爺進貢兩千萬“肖像使用費”,這無疑是最成功的一份禮物。

劉帝二十一年的九月二十八號,史澤豪的居城西京被濃重的節日氣氛籠罩,“鎮西王”按照慣例在獨秀山的宮殿裏召開盛大的宴會。

洪時先和黃尚義倚仗程克的臉面獲得出席宴會的請柬,他們在清晨七點就趕到史澤豪的王府,可是即便沿着貴賓通道前去赴宴也需要耗費兩個鐘頭來排隊。

“鎮西王”的宮殿遠比程克的王府要氣派,洪時先和黃尚義需要跟牢嚮導的腳步才能避免迷失在宮牆組成的迷宮裏,他們沿途經過一座小型動物園和保存文物的博物館,將近九點才抵達綠樹成蔭的王府花園。

花園不曾修建水榭樓台的地方是一塊開闊空地,這裏露天擺放了近百張放置有玻璃轉盤的酒桌,每張圓桌上都擺齊誘人的冷盤。上百張酒桌在場地內拼成整齊的梅花狀,洪時先便在場地角落裏的一張圓桌上坐下來,先到的黃尚義此刻正忙着欣賞花園裏的風景。

隨後一個多小時裏,藩鎮小朝廷的文臣武將、工商界代表、新聞記者、群眾代表和出名的文藝界人士都陸續到達現場,花園裏已經座無虛席,洪時先身旁也多出八個不認識的同伴。

花園正中央搭建有一座類似戲台的歇山式建築,戲台上面架設着一支連接音響的話筒。話筒後面擺放着一張精雕細刻的長方形木桌,木桌正中佈置有用來加熱火鍋的小灶頭。

擺在木桌盡頭的兩張銀交椅在陽光下顯得格外耀眼,其餘十多張木製靠背椅則分列長桌兩側,洪時先估計這就是兩位王爺和眾多內閣要員的位置。

偽裝成假山的大功率音響正在循環播放節奏歡快的樂曲,喜氣洋洋的招待人員拿着各色酒瓶和香煙盒來到每張圓桌旁發放,他們用開瓶器撬開那些標有“五年醇”、“十年醇”的白瓷酒瓶,然後朝着賓客們說道:“諸位吃好喝好!”

酒席開始之後,王府的侍從按照合理的節奏送來各類菜品,他們在上菜時都會特意說明這道菜的寓意和原料。王爺聘請了西京大部分退休和仍舊在崗的星級廚師,每個人都只負責一道拿手菜。

黃尚義對擺到面前的一盤番薯嘖嘖稱奇,刀工精湛的廚師竟然將這個番薯雕刻成手捧仙桃的壽星,這讓酒席上的眾人都不捨得拿起筷子。

朝廷下達過針對鎮西南部的禁運命令,然而酒桌上還是出現許多北直隸海岸出產的水產品,作為神獸和國家級保護動物的蛟龍被切成肉片並混合生薑、大蒜擺上酒桌。圓桌上很快擺好十來只菜碟,可是那群侍從仍舊在席間快步走動。酒菜的質量自然不必多說,不少賓客都不顧體面的大吃大嚼,有些人還不忘撿拾落在桌面上的細小肉屑。

花園裏震天動地的歌曲戛然而止,音響里傳出播音員極為莊重的聲音。

“兩位千歲到了,大家歡迎!”

在場賓客紛紛停止先前的交頭接耳,他們將目光和掌聲投向剛從花園假山後出現的程克和史澤豪。新聞記者調轉笨重的攝像機,他們用閃光燈包圍兩位藩王。

迎來三十大壽的史澤豪舉起右手,略顯滯苯的王爺向賓客們揮手致意,然後便和程克一同登上場地中央的高台,他們很快在屬於自己的銀交椅上落座。特意穿着古代袞冕的兩位王爺都沒有發表長篇大論的演說,長桌邊緣的座位馬上被到來的內閣重臣填滿,他們不斷朝正在敘舊的兩位王爺敬酒。

就在這時,播音員再次播報道:“內閣主席汪公到!”

先前正在攀談的賓客都似乎被某種氣氛所帶動,他們紛紛安靜下來,洪時先猛然發現威名赫赫的汪熙興已經擋在史澤豪和程克的席位中間。

現實中的汪熙興和媒體所展示的形象略有不同,這位大人物的身材並不高大,身上的筋肉都緊緊貼在骨架上,看上去相當健壯。面方耳闊的內閣主席正逐漸變成禿子,於是他將頭頂毛髮剃得極為乾淨。汪熙興緊鎖的眉頭,“削竹筒”般的鼻子以及炯炯有神的大眼讓人印象深刻,彷彿他無時無刻都在思考藩鎮的未來,昏昏欲睡的史澤豪在他面前簡直就像一個獃子。

汪熙興手上拿着使用絲帶繫緊的長條形禮品盒,他用畢恭的態度向史澤豪說道:“王爺,我被一些小事耽誤了,還請您恕罪。”

史澤豪連忙擺手說道:“老汪太客氣了,快點坐下。”

汪熙興將手裏的禮品盒交給身旁的衛士,他坐到長桌中間的空位上拿起筷子。內閣首席大臣對史王爺說道:“千歲,我給您準備了兩件略表心意的禮物。西京東區的收費站已經被我下令拆除,這一舉措將會極大減輕民眾的負擔,我在收費站舊址上修建了一座凱旋門。”

史澤豪腦海中立刻浮現出東都“江康凱旋門”的外觀,不喜歡自我標榜的王爺對這件禮物並不怎麼“感冒”,但是他出於禮貌叫道:“是嗎?這我喜歡。”

汪熙興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張相片遞給史澤豪,程克將頭扭向照片,“中原王”瞧着照片低聲說道:“很有現代風格。”

這座將會在未來落成的凱旋門在外形上完全突破人們的固有思維,凱旋門的造型是由兩隻巨大的青銅手臂和兩把交叉的寶劍所構成,兩把利刃在寬闊道路的上空形成一個華麗的拱形。

汪熙興朝着兩位王爺解釋說道:“我本來打算修築一座王爺的黃金雕像,不過後來覺得一座能賦予全民自豪感的拱門更具有紀念意義。這座凱旋門的高度只有三十米,不過我不認為‘大即是美’。

組成凱旋門基座的兩隻青銅手臂上將會銘刻王爺與鄙人的指紋,這寓意着我們捍衛藩鎮地區和平的決心。‘唯一帝皇’在一群宵小慫恿下對我們採取敵視政策,但是勝利一定會站在我們這邊。”

聽到汪熙興的高論,程克內心毫無觸動,眼下難道有值得修建凱旋門來紀念的偉大勝利嗎?程克費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他幾乎要因為凱旋門的滑稽造型發笑。

史王爺認為那個長條形禮盒裏一定有貴重的物品,他舉起酒杯問道:“汪公,你的第二件禮物是什麼?”

內閣主席轉頭看着“復興黨”元老孫衛法說道:“我們先不急着揭曉答案,下面請孫教授上來發表一段演說。”

汪熙興同時命令侍從解開禮品盒上的絲帶,掀起狹長的盒蓋,史澤豪看到禮盒內部的明黃色綢緞布上擺放着一道捲軸。程克估計這道捲軸應該記載了延年益壽的養生法訣,不料事態的發展全然偏離他的判斷。

一個頭髮變得雪白,眉毛依舊保持濃黑的矮胖長者從賓客席走上高台。他戴着一副無邊框眼鏡,小小的眼珠躲在鏡片後面,你無法看出他的表情,孫衛法給人一種沒有睡醒的感覺。

黃尚義詢問洪時先說道:“這傢伙是誰?”

正在品嘗鮑魚的洪時先不悅的說道:“我又不是‘百懂先生’,如何說的上來?”

孫衛法在鎮西藩鎮算是家喻戶曉的人物,他過去在一家不太正規的高校里擔任教職,後來嫌收入太低停薪留職去做學術研究。這位經濟法學出身的文化人有着驚人的諂媚和近乎愚蠢的勤奮,他寫出一本五百多萬字的學術專著,內容便是考證古代楚王朝的歷史。

這部充滿想像與虛構的作品沒有賣出去多少,孫衛法卻在這個過程里被自我催眠,他相信自己的研究成果才能代表真實歷史。

在學術界受到冷嘲熱諷的孫衛法前去投奔“復興黨”,汪熙興覺得吸納一個高級文化人可以極大提升黨派的形象,所以給他安排了一個榮譽副主席的職務。

“復興黨”奪權之際,躲在固縣總部的孫衛法無所事事,他胡言亂語提出一些不切實際的建議,然後拚命向同僚們推廣《大楚帝國》的研究成果。

“進軍西京”勝利之後,肚子裏有幾滴墨水的孫衛法被委任為“成潭大學”的教授來負責“復興黨”的理論建設。

孫衛法對於古代歷史和法制建設都很熱衷,但是這個人講起話來特別奇怪,滿口都是“文化正源”、“強勢生存”和“鐵血大爭”這類不着邊際的怪話。起初趕去聽課的小後生都覺得自己理論水平太低聽不懂教授的發言,後來這些人發現孫衛法完全是在胡說八道。

孫衛法開始強迫學術機構和學員購買他寫出來的文化史,《大楚帝國》居然推出典藏版、大字精裝版和十周年珍藏版反覆賺錢,有人覺得孫衛法已經瘋了,但是憑藉“復興黨”的力量,沒人敢質疑這位教授。

靠近麥克風的孫衛法開始脫稿演說。

“諸位來賓,我們有幸能來到這裏慶祝‘鎮西王’的三十大壽。藩鎮的各界人士在‘復興黨’帶領下取得過巨大的成就,大家對此有目共睹,誰也不能夠否認。我們處在一個歷史的轉折點,帝國朝廷在經濟危機下步履蹣跚,無法轉移內部矛盾的‘唯一帝皇’放棄了原來合作共贏的政策,他採用非理性對抗的方式看待鎮西藩鎮。”

“別有用心者故意醜化,黑化,虛無化‘復興黨’的功績,他們甘當東都君主的走狗,必然受到歷史的唾棄。這些人的嘴臉是可鄙的。我們要發揚起源於‘大楚’時代的‘士子精神’,這是帝國文化的傳統正源,拿出力量消滅他們。”

洪時先悄悄嘀咕說道:“這不是孫衛法在自我介紹嗎?劉帝要是吞併鎮西藩鎮,孫衛法第一個過去拍‘唯一帝皇’馬屁。”

在場賓客不知道孫衛法為什麼要講這樣一番離題萬里的話,他在壽宴上拿出了“鏟奸大會”的開場白,孫教授臉上帶着校長訓斥小學生時的嚴肅勁頭。

臉色大變的汪熙興展開那道捲軸並動起咀唇皮,他大聲宣佈說道:“諸位,一些小團體勾結東都方面的宵小惡意攻擊我,這種行為無異於站在千萬藩鎮民眾的對立面。我們的諜報人員已經識破了對方的卑劣陰謀,我將替王爺除去這些禍害。這場陰謀的許多參與者現在就坐在下面的花園裏!”

花園裏的賓客陷入一片嘩然,先前那種和諧氣氛蕩然無存。幾名記者迅速將攝像機對準站在戲台上的汪熙興,他們的動作彷彿經過專門的排練。攝像機的錄像會通過電視進行直播,鎮西南部的所有電視頻道將統一播放接下捕捉到的鏡頭。

兩名全副武裝的衛士將一名惶恐萬分的囚犯拖上戲台中央,走到話筒前的汪熙興用極為嚴厲的語氣說道:“說出你先前招供的惡行。”

這名享受過電擊棍和鐵拳的犯人立刻啜泣着求饒,他在花費很長一段時間后才斷斷續續說道:“我有罪,東都方面給了我一筆錢,叫我找人拿掉您。我們要在下午的閱兵式上動手,有人會駕駛一架攜帶炸藥的玩具飛機沖向宮樓。我的同黨將會重組藩鎮內閣,他們會向朝廷請求撤藩。”

汪熙興注視着手裏的捲軸說道:“我將會一個個念出涉事人員的姓名。”

花園裏的人群已然陷入騷動,汪熙興開始對着話筒念出“叛徒”的名字,為了讓在場眾人感受到發自內心的恐懼,這位內閣主席並未直接確定相關人員的名字。汪熙興帶着痛心疾首的表情宣讀道:“宋建平是叛徒嗎?”

宋建平的心臟跳動頻率立即翻了一倍,不過汪熙興在停頓片刻后說道:“不,他不是。”

宋建平剛剛鬆了一口氣,戲台上的內閣主席就繼續說道:“吳祖康參與過陰謀嗎?很不幸,他參與過!”

坐在酒桌旁的吳祖康當即嚇得魂不附體,幾名荷槍實彈的憲兵像老鷹捉小雞一般將他揪了起來,強壯的衛士將“叛徒”叉出王府花園。汪熙興就用這種方式宣佈着叛徒名單,王府花園裏的時間彷彿都停止了。史澤豪和程克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六神無主,史澤豪鼓不起勇氣說一個字。

在場所有人都已無心吃飯,坐立難安的眾人不停的咳嗽和咽口水。洪時先慶幸自己面前擺着一個棕色竹編方盒,這裏面的濕巾可以拿來擦拭臉上湧出的汗液。隨着被帶走的嫌疑人越來越多,黃尚義身邊的幾個賓客都無法抑制的痛哭起來。會場上終於有人坐不住站了起來,他高舉右手大喊道:“汪公萬歲!王爺萬歲!”

越來越多的人都站起來附和他,會場裏響起經久不息的掌聲,賣力鼓掌的孫衛法頭上都冒出熱汗。

汪熙興在念完罪犯名單后高聲宣佈道:“餘下的諸位都不是叛徒,至少在今天不是。大家依舊是受王爺歡迎的賓客,你們不要被這段不愉快的小插曲所影響!”

王府里的賓客都開始高聲歡呼,此刻的洪時先已經沒有辦法握牢手裏的筷子,一股強大的“引力”作用在他的大腦上。洪時先認為汪熙興剛才的所作所為都絕對正確,他為對方挫敗朝廷的陰謀而感到由衷的喜悅。這些賓客都在渾渾噩噩的狀態下度過一個下午,他們甚至記不起自己觀看過汪熙興精心佈置的閱兵式。

盛大的慶典活動結束后,疲憊不堪的史澤豪將“中原王”程克、“金牌破腳骨”李世豪、西京衛戍司令魏興邦以及步兵軍長劉文正三人請到王府內部安裝有反監聽設備的水榭。

在平日裏喜歡充當好好先生的史澤豪坐在石凳上大口喘氣,“鎮西王”朝着面前的心腹愛將們說道:“諸位,今天老汪可是非常給我面子。”

汪熙興的飛揚跋扈程度着實讓程克吃了一驚,他對這位首輔大臣毫無好感可言,“中原王”一拍面前的石桌說道:“老史,你必須把汪熙興這個惡性腫瘤切掉,不然事態就會失去控制。他在壽宴上對您毫無尊重可言,居然還弄出一場逮捕賓客的鬧劇,這明顯是在向世人標榜他的威望蓋過王爺。孫衛法這等溜須拍馬之輩也殊為可惡,日後定要找他算帳。”

程克和史澤豪的關係非常要好,“中原王”直言不諱的點出對方面臨的困境。朝廷的封鎖令極大打擊了程克封地的經濟,“中原王”將這一切都歸咎於只顧樹立個人威望的汪熙興,如果要讓兩大藩鎮保持良好的合作關係,汪熙興和他的小黨派就不應該繼續存在下去。

如同一條應聲蟲的魏興邦附和着說道:“汪熙興歷來保持強硬態度和天子叫板,他總是藉助這種手段獲取民眾支持。藩鎮領地實在不能承擔修建‘呂其凱防線’的巨額開支,老百姓也害怕朝廷軍隊的入侵,他們都希望早日和朝廷改善關係。如果想要滿足民眾的訴求,汪熙興就會變成最大障礙。”

劉文正也在此時發表意見,他誇張的說道:“汪熙興或許會產生將王爺取而代之的野心,他的親信正在慫恿老汪採取鳩佔鵲巢。”

沉默許久的史澤豪聽罷說道:“這件事還是要從長計議,興邦要負責聯繫賦閑在家的史儒豐,他是個有本事的人。文正和世豪應該多聯繫一些可以動用的盟友,也許我還真要找機會對汪熙興動手。”

李世豪和程克都在這時想到庄順的團伙,他們深信專橫的汪熙興正在自掘墳墓。

位於西京北部澄潭公園的望湖樓酒店是一座模仿古典樓閣修建而成的三層小樓,酒店帶有飛檐的屋頂上加裝了能夠放射出金光的彩燈,這座望湖樓會在入夜後變成一尊矗立在澄潭江畔的璀璨金塔。

作為史澤豪特使的李世豪正在望湖樓酒店一樓的獨立包廂里宴請洪時先、周佔山、苟助以及林登萬。林登萬的座位剛好對着包廂的入口,在他身後便是兩扇敞開的雕花木板窗。從這道窗戶向外望出去,波光粼粼的澄潭江正在緩慢流動。眾人面前的酒桌上只是擺了幾隻空蕩的冷盤,這家酒店的上菜速度似乎和帝國的經濟增速保持一致,這幾年比較冷淡的生意讓酒店廚師的工作態度顯得極其懈怠。

李世豪用食指關節敲打桌面上的玻璃高腳杯底座說道:“我這個人不喜歡說太多廢話,現在兩位王爺有一件事需要勞煩諸位。”

洪時先放下手裏的筷子說道:“我們有什麼本事能幫史王爺的忙?”

李世豪繼續說道:“老洪,你怎麼看待兩天前汪熙興在王府宴會上的表現。”

周佔山代替洪時先回答說道:“他犯了幼兒園小朋友都不會犯的錯誤,汪熙興直接沒給王爺面子。”

李世豪點頭說道:“所謂的刺殺行動完全就是汪熙興憑空杜撰的謊話,他只不過是藉助這一理由抓走了一群對頭。史王爺對飛揚跋扈的老汪很看不慣,可是汪熙興在西京和固縣都有很大的影響力,千歲不能無緣無故罷免他。”

不愛發表個人意見的苟助插嘴說道:“老汪就是一個定時炸彈,他估計覺得自己比王爺還要高上一級,‘誇張’一詞遠不足以形容在宴會上的事情。”

李世豪比劃着右手說道:“為了拆掉這個定時炸彈,王爺打算請幾位專家過來。希望諸位能在適當的時候響應王爺的號召,如果這件事能夠辦成,千歲的酬謝絕對會非常豐厚。”

李世豪隨後將手伸進了外套的內袋,可是他半天都沒有摸到自己的打火機,他朝着周佔山說道:“佔山老弟能借個火嗎?”

在口袋裏翻找無果的周佔山為難的說道:“我也忘記帶打火機了,酒店裏應該供應這玩意,我們向服務員要一隻就行了。”

洪時先聽罷說道:“我記得苟助那輛破車的副駕駛座上有個可以拉出來的儲物格,裏面好像還放着兩包上等的南直隸牌香煙和打火機。”

林登萬立刻對着苟助說道:“你把車鑰匙給我,我去拿打火機和香煙。”

苟助應了一聲就把鑰匙拋了過去,接住鑰匙的“猢猻”立刻從座位上起身離去。李世豪見狀說道:“老洪,我也想要有這麼一個跟班。”

苟助撕開帶有塑料包裝紙的消毒餐具套裝,他現在正懷疑酒店的服務員有沒有把眾人圈點過的菜單交給廚師。長時間的等待驅使苟助決定前往酒店大堂的前台進行投訴,其他人繼續留在包廂里品嘗那幾碟冷盤。距離苟助走出包廂不到半分鐘,通往酒店大堂的走廊上就傳來駭人的聲音,手槍射擊帶來的巨響使得眾人面前的盤盞劇烈顫動起來。

李世豪快步走出包廂想要一探究竟,他猛然發現苟助已經倒在十幾米外的過道上,一名握着手槍的大漢正和自己站在同一條直線上。

快步接近包廂的打手朝着剛探出頭的李世豪開了一槍,一枚子彈從閃爍着火光的槍膛里飛射而出,走廊盡頭的長方形玻璃魚缸頓時四分五裂。原來在魚缸內向上流動的流水向外噴射而出,衝擊力巨大的子彈還將魚缸里的一塊青黑色假山打得粉碎。

先前的兩聲槍響已經在酒店內部引起了不小的騷動,驚慌的周佔山和洪時先都爬上房間的窗戶跳了出去,他們在酒店外的草坪上重新站穩。李世豪則將包廂角落裏的乾粉滅火器丟在門口,他也緊隨其後從窗口爬了出去。

望湖樓酒店的南面就是著名的西京花鳥市場,這裏的商家喜歡在店鋪前方的道路上擺滿密密麻麻的盆景和奇石,裝有小烏龜的塑料翻蓋寵物箱在路邊排成整齊的隊列。為數不多的遊人正徘徊在出售各式電子報時鐘和液晶電視的店鋪里,被槍聲驚動的鸚鵡和八哥卻在猛烈撞擊鳥籠外壁。

那名擊斃苟助的打手鳴槍驅散花鳥市場裏的遊人,李世豪等人卻已經跑下露天台階進入澄潭公園。澄潭公園內部過道上隨處可見用鵝卵石拼湊而成的怪異幾何圖案,路旁那些特意偽裝成古代燈具的塑料告示牌上繪製了澄潭公園的地圖,其中幾塊還記錄著當地名人的生平簡介。告示牌內部幽暗的照明燈便是這條小路上唯一的光源,黯淡的燈光使得種植在道路兩旁的柳樹顯得格外嚇人。

一般人在受到驚嚇后能在短時間內分泌大量腎上腺素,等到激素在不久后消耗殆盡,強烈的疲憊感正在周佔山和洪時先的體內湧起。尚未理清頭緒的李世豪掏出先前藏在懷裏的手槍,可他根本不敢停下來還擊,他發覺身後傳來衝鋒槍的連續射擊聲,這說明身後的追兵應該不止一個人。

沿着林蔭道奔逃的周佔山自顧自翻過路旁塗有綠色油漆的鐵制籬笆,他氣喘吁吁的衝進種植有許多低矮灌木的草坪,這些受到園丁精心修剪的灌木被塑造成老虎、麒麟、長頸鹿之類的形狀,周佔山就在一片外形類似直升機的灌木叢下面躲起來。仍舊向前飛奔的李世豪和洪時先闖進澄湖邊上的拱橋橋洞,二人能在陰暗的橋洞下聽到湖水在左側水泥護欄下涌動的水聲,湖水將網狀的波紋光斑投射在潮濕的隧道頂部。

這座拱橋上方的車道上不時有汽車緩慢駛過,下方公園裏傳出的槍響讓站在拱橋上的遊人厲聲尖叫,有個受到驚嚇的汽車駕駛員還驅動一輛麵包車撞斷了拱橋右側的路燈。

澄湖水面上漂浮着幾艘用來觀光的小型手搖船隻,旅客只需要花費十塊錢就能在一個小時內租下一條外觀類似黃鴨的小船。沿河街道上的居民樓無不裝飾着用來慶賀史澤豪生日的彩燈,這些彩燈在湖面上投下扭曲而明亮的倒影。公園裏的遊人還在水面上悠閑泛舟,李世豪卻能聽到子彈與空氣的摩擦聲。

李世豪拉着體力所剩無幾的洪時先翻過前方林蔭道邊緣的藍色鐵皮圍牆,他們現在逃進尚未完工的湖畔醫院建設工地。洪時先勉強在夜色下看清附近的環境,這是一塊隨意堆積着水泥管道和鋼筋的開闊空地,他們必須小心翼翼的行走才能繞開地面上挖好的地基。

李世豪看到前面一塊大號鐵皮告示牌上印滿難以分辨的文字,他估計上面記錄了施工單位的自我吹噓和聯繫方式,一個戴着安全帽的模糊頭像也同樣出現在那塊告示牌上。

臉色赤紅的李世豪朝着洪時先低聲說道:“他們應該找不到我們,你我要先找一座房子躲上一躲。殺手的體力想來比我們好。”

苟助死亡帶來的恐懼與衝擊讓洪時先面色鐵青,他朝着李世豪問道:“這群混蛋是什麼來頭?”

李世豪說道:“這群殺手的舉動很不專業,他們可能害怕拿着衝鋒槍進酒店會鬧出太大動靜,於是只派一個用手槍的生手來對付我們。我們之前可能被人跟蹤了,那個殺手在看到林登萬離開包廂后就沒有沉住氣,他擔心讓我們跑掉,所以直接闖了進來。”

洪時先在略微尋思后問道:“他們會不會是汪熙興的特務?”

李世豪喘着氣說道:“特務都受過專業訓練,他們不可能用這麼低級的手段來對付我們。”

二人在未來的住院部四號樓外停下腳步,推開一樓新安裝的旋轉玻璃門后,他們朝着大廳角落的樓梯走去。住院部大廳的承重樑柱剛剛鋪設光滑的大號白色藝術瓷磚,地面上到處丟棄着經過拆解的摺疊紙板箱,裝有水泥的塑料編織袋像小山一般堆在牆壁下。

李世豪剛剛上到二樓,下面大廳里傳出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他當即朝着洪時先說道:“你先上去,我來對付這些傢伙。”

住院部大樓的一樓和二樓之間並沒有天花板,利用這種類似天井的建築結構,李世豪可以蹲在二樓的玻璃護欄下射擊大廳里的目標。

一道耀眼的白色光柱射進住院部一樓大廳,攜帶微型衝鋒槍的打手正舉着手電筒到處搜索。先前闖入酒店的那名殺手就跟在他身後,對方手裏的武器已經換成一支可以發射霰彈的獵槍。

李世豪撥動手槍頂針將一枚子彈壓進槍膛,他朝着手電筒的光源開了一槍。拿着一把有效射程僅十米的普通手槍在黑暗中擊中一樓的模糊目標絕非易事,多年不曾陷入此等險境的李世豪自然打偏了第一槍。

手槍開火時閃現的火光暴露了李世豪的位置,那名手持獵槍的打手朝着天井上方連開兩槍,密集的霰彈破片撞擊在李世豪身後的樑柱上,碎裂脫落的瓷磚把他的腦袋砸出了血,尖銳的磚石碎片和地面相互碰撞,刺耳的撞擊聲刺激着眾人的耳膜。

兩名打手沿着樓梯衝向二樓,舉起左手捂住傷口的李世豪快步奔向上方的台階。洪時先用力將擺在樓梯口的紙板箱和油漆桶推下台階,上到三樓的李世豪抓住一部倚在磚牆上的雙輪推車,他一抬起推車那兩根沾滿石灰的握柄,幾十塊紅磚就相互撞擊着落下樓梯。

為了躲避從頭頂落下的障礙物,兩名打手幾乎要在樓梯上絆倒,李世豪和洪時先連忙朝着更高的樓層逃跑。李世豪在五樓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面上發現一隻通電的插電板和帶有金屬燈罩的照明燈,他朝着洪時先說道:“時先,你快把這盞燈移到樓梯口,這裏的施工人員居然會忘記切斷大樓的供電。”

在洪時先抬起照明燈趕往樓梯口的同時,李世豪側身躲進上樓的拐角處。那名手持衝鋒槍的打手剛在台階上出現,洪時先就撥動照明燈的開關。雙眼受到亮光直射的打手陷入茫然,李世豪連續兩次朝他扣動手槍扳機,一發子彈擊穿對方的腹部,失去知覺的打手順着台階滾下去。

攜帶獵槍的殺手卻一槍打碎那盞立式照明燈,碎裂的燈罩里跳動着短路后產生的電火花。李世豪和洪時先此刻都跑進五樓走廊盡頭可以看到腳手架的房間,他們在承重牆背後的五金建材堆里藏起來。

持有獵槍的打手緩慢朝着二人所在的房間走去,他尚未在黑暗中發現自己的對手。李世豪的槍膛里還剩下一發子彈,他不敢輕易把頭伸出堅固的磚石矮牆。過去將近一分鐘,李世豪聽到對方似乎在往獵槍里裝填着子彈,他探出腦袋開始尋找打手的身影。洪時先的同伴屏住呼吸,他絕不能讓這一槍打偏。

李世豪還沒有扣動手槍扳機,那柄獵槍槍口迸射出的火光照亮了樓層中央的走廊,一面被霰彈擊中的水泥牆體立刻解體。沒能順利開火的李世豪再次俯身到矮牆下,隨着走廊上傳來的幾聲槍響,那名打手的身影居然消失了。

照射到樓層內部的月光讓洪時先發現不遠處的門框下出現兩個熟悉的人影,他擦乾飛濺在臉上的滾燙液體朝門框走了過去。

林登萬和周佔山竟然也趕到了住院部的工地,“猢猻”還成功拿着手槍在那名打手的後背上開了一個窟窿。逃離險境的李世豪朝着周佔山說道:“佔山,我還以為你挂彩了。”

洪時先也發問說道:“你們怎麼能找到這個地方?”

林登萬在吹散從槍口冒出的縷縷青煙后說道:“在我去停車場拿打火機的時候,酒店那邊就傳出槍聲,我就拿着汽車儲物櫃裏的那把手槍趕過來。在公園的花壇里撞見佔山兄之後,我們就根據驚慌的人群追蹤那兩個打手,路邊的遊客說他們跑進了這座工地。”

李世豪聽罷說道:“還好你們聽到槍聲就趕到這裏,不然我和老洪就要下去見庄順了。”

周佔山俯下身在那名打手的屍體上翻找可以證明身份的證件和電子設備,不過對方的口袋裏根本找不到皮夾,他最後只翻出一支裝有六發子彈的手槍彈夾和幾枚大口徑的霰彈。

從旁接過彈夾的李世豪朝着眾人分析說道:“這些子彈都是民間生產的仿製品,可是這兩個混蛋居然能搞到自動武器,這就說明他們來頭不小,我應該讓王爺查一查衝鋒槍的來源。”

林登萬從樓層邊緣一堵尚未完工的牆壁后望見下方工地入口處閃爍的警燈,由遠及近的警笛聲也傳進眾人的耳朵。兩輛警備隊的巡邏車已經在住院部大樓的出口剎住車輪,攜帶防彈盾牌的警備隊員從一樓的玻璃門裏魚貫而入。

李世豪從懷裏掏出自己的持槍許可證,他朝着餘下幾人說道:“這些警備隊員可能和那兩個打手是同夥,不過和他們交火是自尋死路。”

周佔山擺手說道:“我和登萬在公園裏向程王爺打過一個求救電話,千歲可能派人過來了。我們起初還以為那個打手只有一把手槍,不然還真不敢走進這座工地。”

全副武裝的警備隊員舉起掛載探照燈的警用步槍探索着五樓的各個房間,李世豪等人卻都雙手抱頭蹲在走廊里。帶頭衝上五樓的警備隊員一見到李世豪就高聲叫道:“老李,我是史王爺的貼身衛士,千歲派我們趕來救你們。”

在眾人起身之後,李世豪收起握在手裏的持槍許可證,他朝着趕來的警備隊員說道:“看來不必對你們解釋我的正當防衛行為了。”

眾人乘坐警車來到西京城東的一所公寓,洪時先等人在兩天後安全返回華穗,在操辦苟助喪事的那段日子裏,程克的部下暗中查清了這些殺手的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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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朝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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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盛世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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