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盛世 第二十七章(下)

上卷盛世 第二十七章(下)

葯灶峰在腎山裏面不算太高,原來處在茂密林地中間的小路隨着高度上升變得開闊起來,通往山峰頂部的那一段道路竟然還鋪設着石階,生命力旺盛的野草從石階裂縫中向外生長。眾人看到潔白光滑的雲母石掩映在青紫色的岩體後面,一眼碧綠的深潭隱沒在距離峰頂還有十多米的林間。

探訪修鍊者需要提前預約,洪時先沒有褚伯玉的電話,所以他必須通過古老的方式召喚仙翁。張獻進事先拜訪居住在下巴山的一位可以通過”肚中仙”通靈的長者,能夠溝通陰陽異界的民間巫師提供了一道使用紅色硃砂寫就的杏黃符紙。世間擁有通靈能力的人不在少數,這些巫師平日裏完全像尋常人一樣生活,他們主要幫助別人化解難以用現代醫學解釋的怪病和精神萎靡。

看到古老的石瓮泉,林登萬拿出那道黃符推開擋在面前的草木枝幹,他攀上泉水旁邊的枯枝爬上岩壁。從較高的岩壁上向外望去,矗立藍天之下的高山和下方溪澗都能一覽無餘。按照古代流傳的說法,如果在多雲的日子裏來到這個地方,觀察者就會看到雲煙氤氳,充塞山間。根據云氣的多少,有經驗的觀察者就可以預卜天氣變化。帝國時代的污染比較嚴重,如今晴嵐尚在,但是清晰度卻不如過去了。

“猢猻”直接就把手上的靈符投進碧綠的深潭之內,逐漸浸濕的杏黃紙沉入水底,但是什麼都沒有發生。如果這件事發生在平時,張全忠馬上就會質問他的侄子是不是上當受騙買了一張假靈符過來,但是走了這麼久的山路,眾人都疲憊到無暇他顧的地步。

周佔山找到一塊沒有被太陽曬得滾燙的石頭坐下來,洪時先喝光裝了溫水的礦泉水瓶,石瓮泉周圍岩塊上方的樹木在不時吹過的山風裏微微擺動。洪時先朝着林登萬說道:“登萬,按照古代的記載,投擲靈符時可能要配合一定的咒語,我們可能漏掉了一些環節。”

張全忠插嘴說道:“我就知道這個世上並沒有所謂的修鍊者,你們害我白跑這麼多路,這裏的風景倒是很不錯,我感覺自己的心都放鬆下來了。”

下方的石瓮泉里突然傳出炸彈爆炸般的巨響,下方的綠色潭水開始四濺翻滾,幾十秒內就變成了墨水般的黑色。一道暗紫色的電光從水裏向上飛射而出,這道霹靂剛好從“猢猻”的頭上飛過,受到驚嚇的林登萬不小心滾進一邊的柴草叢。隨着一道接一道的雷電從水裏向外射出,原來晴朗的天空發生了改變,各種怪異的霧靄、虹霓、流霞依次在天上出現。雪白的雲氣覆蓋山間,附近的一座座山峰彷彿處在雲海之上的孤島。

一位白髮蒼蒼的長者穿着樸實無華的古代長袍出現在葯灶峰頂端,他懸在半空走了下來,然後在石瓮泉上方的空氣中停下。長者頭上還別著古樸的發簪,這位老人給人一種格外放鬆的感覺,眾人發覺自己原來被各種俗務充塞的大腦得到了凈化。

長者朝着眾人問道:“諸位,你們前來這裏所為何事?”

受到極大震撼的張全忠驚叫着說道:“你就是褚伯玉吧?我本來還以為你完全是別人編出來的故事。剛才是怎麼一回事,太陽去什麼地方了,現在都是雲!這裏有很多人來過,為什麼我們一上來就碰到你了?”

褚伯玉懸空走到眾人面前說道:“許多事情可遇不可求,我今天能在這裏和大家見面,自然是天道的安排,你們說出此行的目的吧?”

洪時先連忙說道:“中原王程克要帶着我們去參加史澤豪的生日宴會,所以我們需要一件能拿上枱面的禮物,不知仙長能不能借我們一頭鹿馬。”

褚伯玉向上方的天空揮了揮長袍的袖子,他溫和的說道:“既然如此,我就叫一頭鹿馬過來,你們要是能派一個人騎上這匹馬,我就把這頭‘鹿馬’送給你們。”

高遠的雲層上方出現一個細小的黑點,目力極佳的林登萬發現那裏有一頭長着奇異大角的梅花鹿。尚未從震驚里恢復過來的眾人頓時覺得這是一個無解的難題,他們沒有修練出來的超能力可以騰雲駕霧。

張獻進掏出那支獵槍對着褚伯玉說道:“能不能在鹿馬旁邊開兩槍,我不會傷到對方,只是要把它嚇下來。”

褚伯玉微微頷首說道:“不礙事,你試試看,乾脆直接往鹿馬上面打好了。”

端着獵槍的張獻進對着空中連發三四槍,但是鹿馬不為所動,只是自顧自在天上遨遊。褚伯玉一揮手就把張獻進的獵槍吸了過去,然後他瞄準鹿馬射出一發子彈。那枚子彈從腎山的神獸中間穿了過去,鹿馬仍舊若無其事的在空中漫步,這幾聲刺耳的槍聲甚至沒有對天上悠閑飛翔的小鳥產生影響。張獻進從褚伯玉手裏拿回獵槍,他無奈的向同伴們嘆了口氣。

周佔山從外套內袋裏取出他隨身攜帶的酒色杖,他朝着褚伯玉說道:“仙長,你認識我這件寶貝嗎?”

褚伯玉微笑着說道:“當然認識,不過也只是認識而已,你好像要尋找這件寶物的主人,我沒辦法給予你答案。”

起初周佔山手裏只有一根很小的木棍,但是這根木棍越變越大,他把酒色杖的一頭對準上方的雲層。酒色杖的長度達到了好幾米,舉着這個龐然大物的周佔山完全不感到吃力。

酒色杖夠到上方的鹿馬以後,眾人的幻想又一次破滅了,酒色杖根本碰不到鹿馬,那頭神獸好像就沒有實體。周佔山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他覺得酒色杖是一件神器,神器可以驅趕神獸,這種想法沒有依據可言。

林登萬在這時想到從古代流傳下來的餐霞一說,他從周佔山手裏接過如同藤蔓般生長的酒色杖,然後讓這根神杖向外釋放毫光。這個誘餌起到了作用,鹿馬果然趕過來把放出來的霞光吃了下去,然後“猢猻”就驅動意念縮小酒色杖,鹿馬也就慢慢走到地面上。

眾人紛紛上去撫摸這頭神獸的毛皮,他們這下似乎成功了。周佔山對此有些沾沾自喜,他在幾年前發現酒色杖可以伸縮和釋放毫無用處的光芒,他把這些竅門教給了林登萬。

褚伯玉見狀說道:“假如你們要把鹿馬帶走,必須有人把它變成一頭馬,然後騎到上面去。”

鹿馬這兩種動物沒有太大的關聯,洪時先自然不能把面前的鹿當成一匹馬。周佔山決定和仙人開個玩笑,他指着鹿馬說道:“仙長,這就是一頭馬,你們說是吧?”

這一“指鹿為馬”的舉動得到其他人的一致認可,大膽的林登萬直接騎上這頭鹿,然後他把酒色杖橫在鹿馬的腦袋上方,隨後他就能利用霞光引誘這頭神獸來回跑動了。

沒有馬蹬和馬鞍就敢騎上神獸的林登萬差點摔下來,受到不小刺激的梅花鹿努力要把這個不速之客搖走,但是鹿馬最後還是因為貪吃釋放出來的毫光放棄了抵抗。這頭鹿的形體突然迸發出一陣光冕,林登萬直接被震到幾米外的地面上,梅花鹿竟然真的變成一匹神駿的好馬。

葯灶峰上空霎時天降祥和,雲飄如意,眾人沐浴在拋卻凡俗事務的寧靜之中。褚伯玉上前拍打着鹿馬的脖子,這頭神獸又變成一頭小到可以直接抱起來的梅花鹿。腎山的仙人懸浮在半空說道:“諸位,你們只需要在鹿馬面前喊一句‘指鹿為馬’就能把這頭神獸變成馬,反過來‘指馬為鹿’就能把它變成鹿,現在你們可以把鹿馬帶走了,它好像也很喜歡你們。”

通過考驗的眾人欣喜若狂,他們一同向褚伯玉表達感謝。

成功借得鹿馬的周佔山迫切想要聆聽“腎山仙翁”的教誨,經歷過數百年春秋歲月的仙流羽士必然能給沉淪俗世的凡人提供深刻教益。

洪時先也知道這是個可遇不可求的好機會,他搶在同伴開口前朝着褚伯玉說道:“西京的史王爺和復興黨首領汪熙興似乎存在嫌隙,‘鎮西王’邀請我們前往西京的目的或許與這有關,如果日後鎮西南部爆發內亂,整個帝國都會有陷入混戰的可能。帝國經濟連年滑坡,眼看‘永恆神朝’的‘盛世’就要像泡沫一般破裂,不知日後應當如何自處,還請褚公為我們指點迷津。”

褚伯玉動作輕柔的撫摸着那頭鹿馬的項頸,他用古井般深邃的雙眼注視着發問者,“腎山仙翁”微笑着說道:“我這個醉心修鍊的老叟早就不問世事了,你覺得史王爺、汪熙興乃至江康都有什麼共同點?”

洪時先回答說道:“他們在帝國內部有着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褚伯玉點頭說道:“不錯,不過他們最本質的共同點卻不在於此。汪熙興也好,江康也罷,他們不過是萬古長河裏的匆匆過客。不曾獲得神格和參透天道的凡人終歸逃不出生老病死,他們都是沉淪在權財情色里的平凡生靈。天上太陽的存在時間遠遠超過轉瞬即逝的煙花,可如果和不朽的天道對比,太陽也只是短促渺小的幻象。”

站在洪時先身後的林登萬體內殘留着些許靈根,他詢問褚伯玉說道:“凡人要如何才能參透天道,修鍊某種功法達到極致就能飛升成聖嗎?”

有意點化這隻“猢猻”的褚伯玉說道:“世間生靈不計其數,有的生靈依靠修鍊超脫成聖,有的生靈順天承運登基稱帝,大多數生靈卻淪為乞丐奴僕。世人將這一切歸結在資質、努力程度、品性、出身乃至運氣上,可他們的目光還停留在粗淺的表面。一根叫做‘天道’的繩子牽住每一個人,小到草木枯榮,大到王朝更替無不受到天道的直接引導。”

“每一個生靈在誕生的那一刻起,他一生的功業、名利以及窘境就已註定,這個東西通俗一點就叫做‘命’,隨着時間一起變化的氣數會引動‘命’里的信息,這種流動的氣數就叫做‘運’。這二者組成了命運,時運的變幻造就凡人的一生。修鍊某種功體到達極致未必能成就不朽,世人覺得修鍊者是為了追求力量,他們要利用這種力量來獲得榮華,這其實是世人的誤解。修鍊的關鍵在於心境提升,完全拋卻酒色功名的修士才算踏進修鍊的大門,不然他就只能算是個法師或術士。”

蹲在地上的張獻進正在把玩一塊成色晶瑩的雲母石,他丟開手上的石塊說道:“褚公,劉帝算不算逆天的昏聵君主?”

褚伯玉搖頭說道:“每個人都有着屬於自己的天命,凡人的思想會隨着氣數變遷而產生消散,天道控制着世人的內在想法和外在表現。從世俗的角度而言,那個自稱為帝的凡人的確做了逆天而行的傻事,可他又何嘗不是天道這條河流里的一粒黃沙。”

“天道安排劉帝變得昏聵無道,因為諸神需要他來飾演一場滑稽的戲劇,你們再經歷幾度秋月春風就能看到這齣戲劇的結局。掌握天道的演進規律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可是世上能超脫天道的修鍊者卻是寥寥無幾。”

有所領悟的“猢猻”繼續問道:“超脫天道以後會怎麼樣,怎麼做才能超脫天道?”

“超脫天道的凡人就能獲得不朽,他們不會再為喜怒哀樂所影響,榮華功名在仙人眼裏只是隨風起舞的塵埃。諸神能用一個念頭創造世間萬物,世間萬物也能因為神明的心念化為烏有。許多修鍊者在開始時就落了下乘,他們覺得修鍊的目的在於獲取力量,這些生靈要用這份力量去享受聲色犬馬。”

“庸碌之徒覺得飛升成聖的強者獲得了超過常人數倍的壽命,他們一定利用這種力量在夜總會裏無止境的縱情聲色。世人的心境沒有得到提升,他們產生這種臆想實屬正常之事。超脫天道的唯一方法在於提升心境,任何生靈都可以踏入這條道路,可惜我也還遠遠不能參透玄妙的大道。”

此時的張獻進也變成提問專家,他想獲悉世俗之人在氣數即將消散的危機時刻應該怎麼應對,褚伯玉立刻洞悉了他的想法。

“大衍之數共有五十五,天道佔去其中四十九,餘下的一和五可以由人力所影響。假如大勢悖逆,我們只能尋求一種體面的方式來收場而不能幻想逆天改命獲得無法擁有的東西,人道的力量又有多大呢?”

“世間沒有消散的氣數,會消散的只有榮華名利和各種各樣的執念。帝國的勛貴集團為避免榮華消散而動用各種不得人心的手段,他們用嚴苛的法令強化各自的地位。富豪想方設法避免破產,酒色之徒拼盡全力追求一具枯骨。強大的力量和巧妙的措施都不能抗拒天道運行,他們只能用參悟天道來逃離這種氣數循環。”

“天命不會因為一個人的強大和弱小而改變,即便是最偉大的天才,他的才能和功業其實都是天道運行賜予的,如果氣數運行到某些節點,這個人也必然變成昏庸自負的愚人,從偉大走向荒謬。一事無成,胸無大志的懶漢也會因為時運的特定加持而奮發振作,在世俗上建功立業。”

“不管氣數怎麼運行,我輩都不能放棄對於‘道心’的追求,這就是擺脫天道束縛的方法。說來有趣,但凡世俗上一無是處的失意者往往有着修鍊天賦,因為他們身上沒有纏繞功名利祿的枷鎖,那些功成名就的大人物在修鍊者眼裏反而是沉淪世俗的可憐人。”

長久以來,周佔山都沒能找到酒色杖的歸屬者,他打算請求仙人指點迷津,褚伯玉直接讀出他的心思並說道:“這位後生顯然是有天道交付的任務在身,你最後會以出乎意料的方式完成使命,所以你不必多擔心。我可以把你們日後的經歷全部說出來,但是這不會改變任何結果,你們有的人會因此惴惴不安,這不是好事情。如果不去追求大道的話,大家還是乘着機會享受一下世俗的名利吧。”

交流完了這些感悟就不得不考慮近在眼前的問題,把鹿馬抱在懷裏帶下山去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體力最好的張獻進也不免對此有些苦惱。褚伯玉立即解決了眾人的困難,他對着張獻進說道:“你們扛着鹿馬實在是不方便,它可能會覺得不舒服。既然如此,我就送你們回去吧。我接下來要使用一個‘縮地術’,你們往南面走上十步路。”

眾人早就想見識修鍊者的神通,所以他們一絲不苟的按照褚伯玉的吩咐採取行動。張全忠剛邁出第一步就又被嚇了一大跳,他看到附近的景物全部變成一片模糊的幻影,腎山上的景色全部消失了,周圍模糊的幻影之外彷彿是一座熱鬧的集鎮,但是他認不出具體是什麼地方。

只要向前走上一步,幻影里迷糊的景物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等到眾人把這十步路全部走完,他們竟然悉數置身於嶺北的中原王王府花園,他們直接撞見正在一座假山前修鍊氣功的程克。洪時先把鹿馬牽給花園裏站崗放哨的藩鎮軍衛士,然後他就上去和程克打招呼。

程克對眾人未經通報就進入王府感到不解,隨後洪時先向王爺講述眾人前往腎山的經歷。程克覺得褚伯玉的“縮地術”太過蹊蹺,十步就能走幾百里的路程,同樣具有靈根的張獻進對王爺解釋說道:“修鍊者的神通和心境不是我們所能理解的,我可不會向王爺開玩笑。”

程克還是第一次看到張獻進,他笑着說道:“要是人人能學會這個縮地術,航空公司就要倒閉了。”

幾天以後,程克再次召見洪時先,準備好壽禮的王爺不太安心,西京的局勢很不穩定。這裏不能不提到史澤豪的內閣主席汪熙興,程克和洪時先都覺得“鎮西王”有着內部隱患。

程克判斷汪熙興會在這次壽宴上試圖立威並鞏固自己的影響力,洪時先對大名鼎鼎的汪熙興頗感好奇,一個毫無背景的平民居然能白手起家建立人數上百萬的“復興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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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朝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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