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我凝視着這個小孩。白天他騎在巨大的白馬上,讓人擔心他隨時會掉下來,但現在他只穿着簡單的便服,看起來就像個沒啥特別的普通小孩。不,應該說就連在其他同年齡的小孩身上能看到的挑釁眼神,在他身上卻一點也看不到,甚至可以說是個膽子不大的小孩。如果是我,絕對看不出他就是白天那個小鬼,但喬薇尼的眼睛卻很尖,一下就看了出來。
杉森點了點頭,說:
「這麼說也沒錯。那好!克拉拉跟喬薇尼趕快給我回家!」
我猶豫地轉身要走,有幾個士兵因為沒辦法繼續聽我爆出的內幕八卦,而嘆了口氣。然而這時喬薇尼站了出去,問道:
「可是你們晚上跑到這裏做什麼?」
杉森看了看喬薇尼,做出了突然想起某件事的表情。
「嗯?對了!喬薇尼,有你幫忙不就成了。」
「咦?」
「我們現在在找薄荷。晚上突然跑來找,真的是很困難。」
「咦,幹嘛要找薄荷……啊!這香味原來是薄荷香!」
喬薇尼說出口的瞬間,我也發覺到了。從鳳魂使身上發出的香味就是薄荷香。
但是人的身上怎麼會發出這種味道?如果說是每天吃薄荷的我們領主也許有可能。我們村子的領主在吃肉的時候,主要是用薄荷當作香料。因為他沒什麼錢,個xing也不是很挑剔,所以不會用肉桂或丁香這一類的高級香料,而是用薄荷來代替。不管怎麼說,用肉做的菜肴總是要除去腥味才能吃。
鳳魂使聽到了喬薇尼的話,臉上浮現喜悅的微笑,說:
「請問小姐姐,你知道哪裏才有薄荷嗎?」
士兵們當場有點心慌,鳳魂使隨即也怔了一下。當然我也嚇了一跳。鳳魂使居然會用這麼平凡而親近的語氣對人講話。但是已經醉了的喬薇尼卻好像沒發覺這件事似的。
「嗯,廢話,當然知道。因為我老爸就是看守森林的……,哈修泰爾大人。」
好險喬薇尼還有某種程度的jing覺。鳳魂使好像想掩飾自己的失言,把視線轉到了別的地方,就:「若是如此,那當會對這些士兵有所幫助。」
杉森很快站了出來。
「這是為了白鳳凰西澤的用餐。我們已經找出城裏所有的薄荷,然而還是不夠。所以急急忙忙跑出來找。」
天啊,居然有這種事!
這頭鳳凰好像一定要在主料中加薄荷,它才肯吃。如果是人討厭的腥味,要鳳凰去喜歡那種味道,確實說不過去。可是如果是鳳凰所要吃的數量,那真非得有多得不得了的薄荷才行。城裏的士兵好像就是因為要準備鳳凰進餐時的香料,才晚上跑來這裏。真是件讓人啼笑皆非的事。
喬薇尼也作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說到薄荷,在沙凡溪谷長了很多。」
「哦,是嗎?那太好了。請帶我們過去。」
喬薇尼開始不安了。這丫頭就算跟這麼多士兵同行,也不敢晚上跑去沙凡溪谷。大概走不到一半,就會因為踩到某種東西而大聲尖叫,趕忙跑回來了。真是拿她沒辦法。
「我帶你們去好了。我也知道那個地方。」
我站了出來,杉森顯出一副「太好了!」的表情。
「你要幫我們帶路?太棒了。那喬薇尼先回家好了。」
喬薇尼簡直就快哭了。她到現在還滿口酒味,萬一就這樣回去,那她媽媽一定會好好地「疼」她一頓。屁股一定被打得又紅又腫。
走在黑暗的樹林中,滿月可以幫上大忙。
不斷呼吸着夜晚森林中的冷冽空氣,我感到酒意漸消。杉森走在我身邊,鳳魂使則由士兵們簇擁着,走在稍微遠離我們的後方。我向杉森指出了方向,然後低聲對他說:「真是可笑的鳳凰。難道因為肉有腥味就不敢吃嗎?」
「聽說是因為這樣吃習慣了。在首都的時候,人們都一直幫它把大量薄荷準備得好好的。」
杉森對於只為了找薄荷,半夜還必須出動這件事好像不是很高興。
「哼。所以那個鳳魂使身上也才會發出這種味道。可是他為什麼要跟來呢?」
「因為鳳凰不吃東西,所以他好像很擔心。他說他已經無法再等下去了,所以不得不跟來。」
「嗯。原來是因為鳳魂使跟鳳凰之間的友情啊。……小心腳底下。這裏是碎石地,會有點滑。」
「知道了。」
我向後瞄了一眼。因為被士兵們擋住了,所以看不到鳳魂使。那小鬼大概也很辛苦。半夜跑出來爬山可不是件簡單的事。
「那個鳳魂使叫什麼名字?」
「不是哈修泰爾大人嗎?」
「那是家族的姓。名字呢?」
「你瘋啦?貴族的名字我怎麼會知道?就是哈修泰爾大人啊。」
這真是把我的心裏弄得很亂。說起來,我們這些平民的確沒必要知道貴族的名字。我們到何時才有機會用那個名字叫他呢?
但是如果按照卡爾的說法,這個小孩應該是被哈修泰爾家族收養的,所以本來也不是貴族。大概本來也是跟我一樣住在快倒的茅屋中,不知怎地被人發現真有鳳魂使的資質,所以才成了貴族。優比涅到底為什麼不賜給我這種資質呢?不,優比涅一定知道所有的情況,才這麼做的。如果我成了貴族,才是件最可笑的事。
「哇哈哈哈哈!」
我一口氣跑下了溪谷。杉森大吃一驚。
「喂!克拉拉,危險啊!」
我根本連聽都不聽。眼前有岩石,我颼一下跳了起來,蹬了一下岩石,再跳到前面的草地。為了不滑倒,我盡量把身子放低。有時真有點滑,我就往上揮動手臂,然後再度跳了起來。唉唷,一屁股跌坐了下去。好滑。我利用往前滑的力量,將腰一挺。然後再次跳了起來。再踩過這塊岩石,就到了溪谷底了。因為殘餘的酒意跟速度感混合在一起,所以我甚至開始想跳舞。我從溪谷底朝上望。雖然我揮了揮手,但其餘的人好像看不到我。
「克拉拉!你在哪裏?沒事?」
從上方傳來了高喊聲。我也喊了回去。
「你們還真慢啊。不能快點下來嗎?」
「我們看不清楚,怎麼下去?」
我只好雙手交叉在胸前,在那裏等了。往上一看,上頭搖曳的火把光芒離我還很遠。火光下降的速度慢到讓人心煩。月光這麼明亮,他們為什麼還看不見東西?
我身體靜下來一陣子之後,就開始感覺溪谷的晚風冷颼颼的。甚至到了身體開始發抖的程度。月光真的很美。在這樣的夜晚,應該用我清脆的嗓音唱首歌,才符合現在的氣氛。
「城外水車磨坊的推磨聲真大……」
「克拉拉!喂!」
杉森的慘叫聲傳來,同時火把中的一個也開始有了奇怪的動作。接着就聽見某樣東西滑下來的聲音。我嚇了一跳,朝上看了看黑暗的山坡,可是什麼也沒看見。
不久之後,就聽見杉森上氣不接下氣的呻吟聲。
「呃!重要部位嚴重受創。我以後不能娶老婆了。」
「……少女的淚沾濕了床單。我情人的那傢伙已經蛋。」
杉森一副想把我抓去吃了的樣子,好在士兵們跟鳳魂使都陸續抵達了溪谷底。士兵們一面擦汗,一面吁吁氣喘着。他們並不是像我一樣,穿着簡單的衣服,而是穿着甲胄同下到沙凡溪谷里來,所以每個人都快累倒了。雖然通常會將之稱做輕皮甲,但是那也只是意指比其他甲胄輕而已,比起普通衣服來說還是重多了。如果穿硬皮甲的話,恐怕連跑都不能跑了。
特別是哈修泰爾大人,已經一副快要累昏的樣子。我對他拋了一句:
「很累,鳳魂使大人。」
「呼,呼。啊,是的。呼。」
「我們已經到了。請坐下來休息。就是那邊那座山丘。」
哈修泰爾大人連話都沒辦法回,只是點了點頭。我親切地對他笑了笑,然後開始催促士兵。
「喂,你們在幹嘛?趕快起來對薄荷突擊啊!」
士兵們一面呼呼喘着氣,一面站了起來。他們各自拿出了事先準備好的袋子,我吹着口哨,帶着他們到了小丘上。小丘上長了滿滿的薄荷。杉森命令三個人拿着火把站着,其餘的士兵則開始挖薄荷。我則是雙手交叉在胸前站在一旁觀賞。
「喂,克拉拉!你也幫一下忙啦!」
「我的責任只是帶你們到這裏而已。」
「算了啦,算了。」
「月光皎潔的夜晚,我們的這群勇士。胸中懷抱着的熱情,傾注在薄荷身上——」
士兵們開始嗤嗤地笑。這更助長了我的氣焰,我為了唱得更大聲而抬起了頭。
屬於雪琳娜女神的滿月已經徐徐從夜空東方移到zhongyang,散發著美得讓人窒息的清冽月光。
「天上的雪琳娜映照着,勇士們的長劍更顯得殺氣騰騰——」
「沒有任何薄荷,可以躲避勇士們伸出的雙手——」
「滿月月光下所採集到的香草,正散發著最上品的香氣——」
「祝福獸化人的滿月啊,請你也祝福勇士們——」
杉森馬上大聲喊了出來。
「喂!你的意思是要我們全變成狼嗎?我們得要這樣叫才行嗎?啊嗚嗚嗚……」
嗚嗚嗚……啊嗚嗚嗚嗚……
我全身的汗毛一下子都豎了起來。這狼叫的時間也太剛好了。有些士兵在驚嚇之餘,居然失去了平衡,跌坐在地上。
「哇。哈,真嚇人。杉森,你的朋友在叫了耶。」
杉森整個人呆站在那邊,聽到我說的話,好不容易臉上才浮現了笑容。
「真嚇了一大跳。這傢伙叫的時間點還真准。」
就在這個時候。
嗚喔喔……呼呼……嗚喔喔喔喔!
聲音聽起來比剛才更近了。士兵們的臉se一下都變了。聲音越來越近,過了一陣子之後,連踢到小石頭的「喀啦喀啦」聲都聽得見了。那傢伙正在接近中。不曾聽說過狼會跑向火把。而且這裏還有這麼多人。這樣居然還敢跑來,可見絕對不是普通的狼。
杉森急忙拔出了長劍。
「照着你這傢伙的歌詞實現了,我們可慘了。」
士兵們都各自拔起了長劍。我嚇得臉se發青,趕快觀察四周,看看怎麼樣才能逃走。我看到了鳳魂使的樣子。那個小孩也蜷縮着,一副很害怕的模樣。杉森急忙下了指示。
「所有人圍住哈修泰爾大人以及克拉拉。賈倫、海利……還有誰的劍是有鍍過的?」
「我!」
釀酒廠的長子透納站了出來。杉森點了點頭。杉森跟這三名士兵立刻站到前面去,其餘的士兵圍住了我跟鳳魂使。我害怕得不知該怎麼辦。腳步聲聽來不是很多,恐怕來者只有一個。但是那腳步聲卻非常響。
「那,那裏!」
我們前面大約距離七十肘的上方的山丘頂上出現了巨大的yin影。從月光照着它背後襯托出的黑影看來,它似乎有五肘高。那不是狼。它用兩腳站着,微彎的腰上方有着寬大到其實可以放三四個頭的肩膀。我看到從肩膀兩邊伸長的手臂上,映着月光而像匕首一樣閃爍着的指甲。
「是狼人!」
杉森將長劍盡量伸向前方。月光下,長劍的反she光非常明亮。「你如果過來,我就殺了你」的jing告似乎順着劍鋒,she向山丘上的狼人。狼人一動也不動,往下俯視着我們。
杉森雖然心地好又純真,身為城裏jing備隊長的他在打雪仗時全不會顯出退讓的樣子。然而若不是雪仗,而是真正的肉搏戰,又會怎麼樣呢?狼人揮一揮手,就可以打掉一個黃牛頭。四年前的某個夏夜,狼人跑到村裡鬧事之時,我看得一清二楚。
我看着這狼人的樣子,牙齒喀喀地打顫。
可惡。我們這群薄荷採集隊根本沒有人帶弓箭來。對方這樣像傻瓜一般站着之時,應該好好she他個幾箭才是。不,不對。狼人中箭會死嗎?如果中了箭還繼續生鳳凰活虎地跑來,恐怕只會讓大家更不安。
杉森低聲地下指示。
「賈倫,你到左邊。透納,你到右邊。海利到我背後。如果它一動,賈倫跟透納就從左右兩邊砍它。海利去刺它的頭。」
吩咐了之後,杉森就維持着t字的隊形,慢慢前進。因為杉森如此大膽,其餘的三個人似乎也忘了害怕。大概是杉森要拿自己當向盾,讓後面的海利能夠安全地伺機攻擊。海利的個子高,臂力也強,應該能夠在杉森背後伺機刺中狼人的頭。萬一被躲過了,再由賈倫與透納從兩邊進擊。
不知狼人清不清楚杉森的戰術,反正它就是站在原地。大概它也是聽到歌聲跑來,卻看到這麼多士兵,自己也慌了。如果狼人得知這麼多士兵來到此處,都是為了幫一條鳳凰挖掘吃飯要用的薄荷的這件莫名其妙的事,它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呢?
狼人跳了起來。
「嘎啊啊!」
狼人直衝向杉森。雖然對方五肘高的身軀挾帶着很強的攻擊力沖了進來,但杉森似乎發現對方進入自己預設的圈套,噗嗤笑了,在那裏等着。他竟然能笑得出來?
狼人跑到他的眼前揮動手臂之時,杉森快速彎下了腰,揮劍去砍它的腿。背後的海利也拿長劍從杉森的背的上方往前一刺。兩人的時間點抓得剛剛好。狼人發現杉森要砍它的腿,身子一縮,朝下看了一眼,所以沒看到杉森背後突然插過來的海利的長劍。
長劍正確地刺中了狼人的脖子。
「喀呃!」
「受死!」
同時有三把劍在明月照she下劍光一閃,分別在狼人的兩側以及腿邊。杉森來了個大橫劈,接着順勢向前一滾。狼人的脖子被刺穿了一個洞,腿也中劍,所以跪了下去,但還是兩手各抓着賈倫與透納的劍。啵!傳來了劍刀砍在肉上的可怕聲音,以及骨頭敲在金屬上的響聲。但是狼人因為脖子插了把劍、兩手抓着長劍,而且雙腿跪着,所以行動全被封鎖住了。因而當滾到它腳邊的杉森站了起來,刺向它背後之時,它全無法阻擋。
噗!
杉森的長劍貫穿了狼人的身體,血從肚子那邊噴出。站在它正面的海利剎時被噴得全身都是血,但他沒有退後,只是旋轉了插在狼人脖子上的劍,然後斜斜地拔出。狼人的脖子馬上就搖搖yu墜了。過了一陣子,狼人總算倒下了。四把長劍再度she過去插在它的背上。
狼人已經死了。所以就算背後被劍插,還是一動也不動。杉森拔起長劍,鬆了一口氣。其餘的人也拔起劍來,拿出懷裏的手帕開始擦血。被血噴得滿身的海利,那個樣子真是夠瞧的了。
一會兒之後,杉森將眼光轉向我這邊。他的眼神尖銳,害我一下子不安了起來。
「你這傢伙!你沒聽說過『一語成讖』嗎……」
「哇!」
我雖然想跑,但四方圍過來的士兵們笑着抓住了我的肩膀。然後杉森就輕鬆地對着我的頭頂亂打一陣。
我的脖子被杉森勒着,我拚命大叫:
「咳呃……,不,不是已經打贏了……那不就沒事了嗎?……咳咳!」
杉森呵呵笑着,放開了我。我摸了摸脖子,在那裏咳了半天。那時我看見了之前鳳魂使嚇得發青的臉。杉森好像也看到了,於是對他說:
「沒事了,哈修泰爾大人。請您放心。」
哈修泰爾大人結結巴巴地說:
「叔,叔叔,你真的,好厲害喔!」
鳳魂使飽受驚嚇之餘又使用了平民的用語。他本來應該也是平民。杉森聽到這句話,好像很吃驚,過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才回答:
「不,您過獎了。」
鳳魂使似乎也突然打起了jing神。
「可是……你們怎麼能拿普通的長劍殺狼人呢?」
杉森舉起了長劍給他看。
「我這把跟其他三個人的劍都是鍍銀的。它的光芒很漂亮?」
鳳魂使好像已經懂了似的,點了點頭。這也是把我們領主弄得這麼窮的其中一個理由。拜索斯其他地方哪有人在士兵的劍上鍍銀的?但這全不是為了美觀。是為了實用才這麼做的。當然一般來說,製造對付獸化人專用武器的方法,是整把都用祝福過的純銀製作,但是以我們領主的財力,就算是一把也做不出來。所以不得已才採取鍍銀這個權宜之計。然而我們的jing備兵非常厲害,拿着這種爛武器也能在戰鬥中大顯身手。其原因是……
「各位不過是一介小兵……可是好像打起仗來,比首都的騎士更加勇猛。」
「嗯。我們這些小兵,都是用叫做瑞茲的篩子來jing挑細選過的jing兵。」
「咦?」
杉森面露微笑,用很帥氣的動作開始將劍插回劍鞘里。
「因為瑞茲的關係,這附近的怪物多不勝數。在跟怪物們作戰的過程中,死了許多的士兵。所以還活下來的都是經過極高鍛煉的戰士。但是我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在下一次的戰鬥中喪生。所以才能夠無懼地作戰。」
長劍全消失在劍鞘里之前的片刻,月光映照下反she出的劍光讓我覺得很刺眼。此刻在我眼中,那個鐵匠的兒子,每次都被我唱的歌弄得氣急敗壞的純真杉森,竟成了比路坦尼歐大王還更偉大的英雄。這難道是因為滿月的魔力?還是杉森真的是不遜於路坦尼歐大王的英雄呢?
杉森不可能知道我心裏的疑問,他轉過頭去望着正在檢查狼人屍體的透納。透納帶着痛苦的表情,搖搖頭說:
「我認識這個人。」
「是嗎?」
「他是四年前狼人入侵時失蹤的卡勒多。以前住在江的對岸。」
周圍一時靜了下來。杉森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後立刻說:
「來,我們快開始行動。屍體收拾一下,報告明天我來寫。已經很晚了。下去之後,我請你們喝一杯,所以你們加把勁。」
「哇,杉森隊長萬歲!」
「你們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對我說萬歲?」
士兵們憂鬱的心情似乎一掃而空,大家又開始一面開着玩笑,一面努力將薄荷裝到袋子裏。杉森拿起了自己的袋子,看着我嘻嘻笑了起來。
「喂,克拉拉?你要為你唱的歌付出代價!」
「咦?」
杉森笑着,一下子把袋子放到了我的肩上。我故意假裝走不穩,所有人都哄然笑了起來。其實一袋薄荷也重不到哪裏去。但是我還是嘀嘀咕咕地轉過身去。我一開始小聲地喃喃自語,杉森就說了:
「喂!你想說什麼,就給我大聲說出來。在那邊喃喃自語什麼?」
「……!是廚房的菜肴香?是洗衣場的肥皂香?還是儲藏庫的美酒香?」
杉森非常激動地大叫:
「可惡,你你你……你這傢伙!」
我改變想法了。杉森絕對不是如同路坦尼歐大王一般的英雄。但是如果要在他們兩個人當中選一個當朋友,我還是選杉森。因為好像不太能這樣捉弄路坦尼歐大王。
由於宿醉、**上的勞累以及興奮這種種因素混在一起,所以我做了惡夢。
我從地板坐了起來,茫然地望着從窗戶she進來的陽光。那場夢很可怕,但就是因為太可怕,所以什麼都不記得了。只是因為好像頭腦里某處被壓抑着,所以我連眼睛的焦距都無法對上,只是呆坐在那裏。
「如果你已經起來了,就收拾一下,去洗洗臉。」
雖然父親講的話已經傳進我耳朵里,但是等到我聽懂那句話的意思,可是花了很長的時間。結果爸爸踹了我的背一下,我好不容易才站起身來,一滑又跌坐了下去。
「啊,爸爸。我的腿全了!」
「你還好意思說。還不快起來?」
「不是跟你說我腿軟了嗎?」
「起來走一走,情況才會越來越好。不是跟你說過了,你祖父過世的一年前就開始腿軟了。」
爸爸一句話就把我說得像半身不遂的病人。我嘀嘀咕咕地起身,甩開本來裹在身上的毛毯,丟到床上去。床是爸爸的,我平常都是裹着毛毯睡在地板上。
「也做張床給我嘛。睡地板睡得我骨頭都酸痛了。」
「是嗎?你祖父過世的三年之前,就已經有這種癥狀了。」
這次我被說得像是神經痛患者。我只好放棄,走到外面去。
緊鄰着爸爸跟我住的茅屋之處,就是爸爸的工坊。雖然稱做工坊,但只不過是把茅屋的屋頂延伸過去,再加上幾根柱子而已。我把頭塞到工坊的水桶里。因為我脫了上衣睡,所以早上起來只要把頭放到水桶里,就可以開始洗臉了。
「噗!」
一泡到冷水裏,大概是因為腦袋裏面固結不去的酒jing,頭痛得好像被人猛打一樣。我的腳亂踏了幾步,好不容易抓到重心,然後才能夠洗洗前胸跟手臂。爸爸看了我的樣子,帶着一副憐憫的表情慈祥地對我說:
「幹得好,小子。敢喝酒,真是酷斃了啊。沒想到你還能走路。」
「人家訂購的蠟燭,我們都已做了,不是嗎?那麼今天沒有工作要做了?」
「怎麼會沒有,你這小子!今天要收集蜂窩,還要去收肥油!」
「咦?還要繼續做嗎?」
「城裏來了緊急的訂單。那是瑞茲征討軍要用的蠟燭。」
瑞茲征討軍。這次應該是第九次了?
既然首都來的白鳳凰西澤已經到了這裏,那第九次瑞茲征討軍的最重要的部分可以說已經準備好了。反正就算聚集了幾百個人出征,也不能拿瑞茲怎麼樣。瑞茲是灰se山脈的恐怖之源,是中部大道的痛苦之根。要對付這頭巨大的鳳凰,如果由人類去莽撞地蠻幹,那大概連一塊骨頭也回不了故鄉。因為不是被它燒得一乾二淨,就是整個人被它吃掉。
鳳凰要由鳳凰去解決,這才是辦法。所以在我們領主懇切的拜託跟「誠意」(依據我跟卡爾的推測,顯然他送了不少賄賂。我們領主還真可憐。他又沒什麼錢),總算第九次瑞茲征討軍能誠惶誠恐地跟首都來的西澤一起出征了。
我一面在院子的餐桌上擺上早餐,一面說:
「爸爸,」
「幹嘛?」
「西澤打得過瑞茲嗎?」
「我怎麼會知道?我常看的不是這種仗。但如果說你跟喬薇尼打起來,我就能猜出是誰贏。」
「誰會贏?」
「你要我再提起你以前的戰績嗎?你因為喬薇尼的關係,手臂斷了一次,腿斷了兩次,鼻樑也被打破皮過,還有掉到水坑裏感冒的次數,算都算不清了。」對啊。小時候我真的常被喬薇尼整得很慘。我感到自己對喬薇尼陳年的夙怨一下子燃燒了起來。但是爸爸的話還沒說。
「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你給喬薇尼看你的小弟弟,她很懷疑這個她沒有的東西是假的,於是用力一拔……」
「爸!」
「所以我只好含着眼淚,去哀求喬薇尼的爸爸收你當女婿。那個混帳傢伙。你不覺得你們兩個的xing別角se剛好對調了嗎?」
這樣一來,我就成了純潔被女孩子奪走的笨兒子。再繼續這樣跟他聊下去,不知道又會有哪些被他誇大渲染過的往事揭露出來,所以我急急忙忙地準備好早餐。
吃了早餐,爸爸擦了擦沾在山羊鬍上的酒,一面說:
「從今天起,你負責做蠟燭。」
「咦?」
「我好像會變得比較忙。我已經跟執事先生講過了。我說品質也許會下降一些,但我還是要叫你做,他也答應了。」
「先不管那個品質怎樣的。你有什麼事呢?」
「我這次要支援瑞茲征討軍。」
我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不是我無話可說,而是有太多話要說,一時抓不出頭緒。所以說出來的第一句話非常平凡。
「爸爸,你不是不會刺槍嗎?」
「所以我打算從今天開始練習。我也會參加征討軍的訓練。」
「你認為你去了,可以活着回來嗎?」
「你別擔心。喬薇尼會照顧你的。你一定要努力贏得喬薇尼的愛啊!」
雖然爸爸開始開玩笑,但我卻無法冷靜下來。
「別開玩笑了。你去了就不會再回來了。這不是白白去送死嗎?」
「我聽說軍隊裏面討論戰略的時候提到,希望將這次的死亡比率降到三成以下。所以我死的機率也是三成。」
突然聽到這個很有距離感的借口,我一下子激動了起來。
「這只是計劃,不是嗎!以前去征討瑞茲的軍隊,百分之百都死光了啊!」
「話是沒錯。可是這次西澤也會去,應該會好很多。」
我氣呼呼地說。爸爸卻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去支援?」
「因為說到有權利看着瑞茲倒下的人,我也是其中的一個。」
「你認為你這麼做,媽媽會高興嗎?」
爸爸臉上的表情第一次有yin影掠過。
爸爸拿起了桌上的酒瓶,再次將空杯斟滿。我覺得爸爸倒酒瓶的手指有些顫抖,這難道只是我的幻覺而已嗎?我一面深深地呼吸,一面看着那付模樣。爸爸突然喝光了我杯里的水,在裏面斟滿了酒。
「昨天看你睡覺的時候,發了不少酒瘋。」
我注視着面前的酒杯。這就像是為了爸爸的死而獻上的酒。爸爸舉起了酒杯,一面說:「舉杯。」
我也舉起了酒杯。我低着頭,不敢看爸爸的表情。
「我不是去送死的。我以你去世母親的名字向你保證,我一定會活着回來。」
我抬起了頭。爸爸正在笑着。
「真的嗎?」
「有你這種被女孩子整得亂七八糟的笨兒子,我怎敢丟下你……」
「我相信你。」
「那就為了我的生還干一杯!」
這麼說的話,不管多少酒,我就都喝得下去了。爸爸跟我碰了酒杯,然後將酒一飲而盡。
「爸爸……」
「幹嘛?」
「你絕對不能死。」
爸爸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我用憂慮的目光望着爸爸。
「我也不想把xing命浪費在奪走我妻子生命的傢伙手上。如果是我那酒鬼兒子的xing命,那還得考慮看看。」
我的眼神一下就變了。爸爸呵呵地笑着。但是爸爸好像搞錯我表情所代表的意義了。
「就這麼辦!我替你去!」
「呆瓜。你不知道軍隊徵集有年齡下限的嗎?你才十七歲。」
爸爸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讓我閉上了嘴。
「……那沒有上限嗎?」
「有是有,但我還沒到。生氣?」
村中的大路上,氣氛異常地慌亂。
這是因為瑞茲征討軍的消息傳開了。好像興奮、擔憂、希望、不安等等所有的東西都像是被全全地混和,放在石臼里碾碎了之後撒在村中大路上似的。到處傳來耳語、笑聲、嘆息、高喊。平常聽來不覺得怎樣的這些聲音,現在聽來都有些異常。
我走到了城裏。
城裏人丟掉的動物脂肪可以當作蠟燭的原料。除此之外還有用魚油做的,甚至我看都沒看過的鯨魚油,聽說也能做成蠟燭。不管怎麼說,用油脂做的蠟燭雖然是劣等貨,但對平民而言卻還是很貴的東西。所以我們領主站在做慈善的立場,讓我們把城裏出的肥油、動物脂肪等等做成蠟燭,再免費分給需要的市民。但是晚上做讀書等活動的市民其實不是那麼多,所以需要量也很低。城裏會購買用蜂窩做的高級蠟燭,我們就是靠這個掙回飯吃。也就是說領主城裏以做菜剩下的肥油做好事分蠟燭給市民,又購買高級蠟燭,讓我們一家得以討生活。我們領主的心地還真好。村裡人們常在講的那些壞領主甚至還把那些肥油賣給做蠟燭的人。
因為宿醉,我儘可能看着地面走路。所以差點撞上在村中大路上聚集的人們。
人群全堵塞住了村中大路。我環顧四周,想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看到了釀酒廠的米提。
「米提?幹嘛?什麼事啊?」
「克拉拉嗎?你看一下城堡那邊。」
我仔細一看,所有人的眼睛都朝着山丘上領主城堡的方向。我抬起頭,往城堡那裏望去。我實到了城牆上方巨大的白se脖子。
「西澤?」
而就在它旁邊,有某種又寬又大的白se東西升了起來,擋住了它的脖子。過了一會兒,那樣東西再度下降了之後,我才發現那是西澤的翅膀。翅膀再度上去,下來。
它在揮動翅膀。
一陣子之後,西澤整個飛了起來。我覺得這好像不是真的。我覺得這樣一個巨大玩意兒想要飛,應該要從山頂一路跑下山坡,好不容易才飛起來才對。但是西澤就像麻雀一樣,在原地優雅地起飛。像麻雀?不,應該說是像鷺鷥。
那翅耪優雅的動作。緩慢卻輕盈的姿態。雖然它的頸部跟尾巴都擁有驚人的力量,但是動作依然無限地輕柔。
一陣子之後,西澤全飛到了城堡上方的天空中。它慢慢地揮動着翅膀,往我們所在的方向飛來。
速度太快了。
由於它翅膀的動作很慢,我全沒想到它移動的速度會這麼快。這是因為我沒領悟到他的翅膀既然這麼巨大,那它只揮動一次,前進的距離也會超過其他小鳥揮幾百次。西澤只不過揮了幾次翅膀,就已經越過了我們頭頂上方。
「西澤萬歲!」
「萬歲!」
人們都很感動,舉起手來高聲歡呼。我也被這個景象所感動,揮動着手,高呼着沒有意義的喊聲。卡爾抓住我肩膀的時候,我趕緊把手放下,差點打到他的鼻樑。
「喂,小心點,尼德法老弟。」
「咦,卡爾?」
「嗯。果然很壯觀。」
「對啊。可是西澤到底要去哪裏呢?」
「問得好。看它飛的方向,應該是去灰se山脈。我猜是去偵察敵情。」
「偵察?那不是很好笑嗎?這麼大的東西,不管對誰來說都很顯眼,瑞茲當然也會看到。」
以後再次回憶的時候,總覺得有什麼不對的敵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