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革命友誼
江盛媽媽在不到四十歲的年紀突發腦溢血,這在宜田醫療記錄中實屬罕見,所幸病發時被鄰居發現,及時送醫。而這位鄰居恰好是劉小波的媽媽,她和江盛媽媽一樣,從農村來到城裏陪讀,對很多事情都摸不清路數,但劉媽媽知道兩點,一是呼叫120救人,二是把這事告訴柏常青。於是,在陪着江媽媽上救護車后,她立刻給柏常青打了電話,這才讓一切有了下文。在icu里待了數日,江盛媽媽終於醒了。江盛一直陪在媽媽身邊,他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母親平日裏紅潤的面色其實是超高血壓導致的健康假象。
周日,同學們相約來看望江媽媽。依喬提着果籃、若喬拎着牛奶禮盒來到市立醫院,遠遠就見江盛在住院大樓門前向她們招手——幾日不見,江盛愈發蒼白細痩,遠看像棵長長的豆芽。
市立醫院宜田兩家三甲醫院之一,也是全市最大的綜合性醫院。醫院原址位於市中心,地盤小,設施舊,國家落實農村大病醫保政策后,宜田下屬四個縣的大小病患全都湧進來,人滿為患,運行掣肘。後來,市政府在距離市中心約15公里的開發區劃撥了一塊地,財政上也慷慨解囊,於是寬敞、明亮、現代化的宜田市立醫院新址很快落成。
雖然還有成堆的習題沒有完成,但對於外出,若喬總是充滿期待。她身着天青色毛衣、牛仔褲、運動鞋,扎着利落的馬尾辮,離開書桌,走在早晨清新的陽光中,很是輕快。依喬雖然在醫院子弟宿舍區長大,但對於探病這類事,總是謹慎局促得很。她不想過於素凈,特意披上了一件橘色長外套,散下及腰的長發,站在若喬旁邊,十分鮮艷明亮。
江盛急急忙忙接過姐妹倆手中的禮品,拎着牛奶箱的右手還不忘向前帶路。離開了校園、書本和考試,這個平日裏直來直往、不拘細節的大男生顯得有些難為情。依喬從未見過江盛如此這般羞赧,有些忍俊不禁。若喬倒是留意到,江盛這身衣裳還是那日早讀時穿的,心下難免有些酸楚。
可進入住院大樓沒走多遠,章曉菀便給了姐妹倆第一份驚喜。今日的曉菀褪下校服,穿着一身粉色針織連衣裙,襯着她圓圓的臉蛋也粉嫩粉嫩的;腳上一雙淡色小碎花帆布鞋,與蘑菇頭上一隻平日從未出現過的小碎花發卡相互呼應——一路小跑迎向他們的哪裏是有七中理科“滅絕師姐”之稱的學霸,分明就是櫻桃小丸子般的傻嫩甜美小妹妹。
還未等兩姐妹回過神來,章曉菀已經一跳一跳地來到跟前,說:“我們都到好久了,你倆怎麼才來呀!”
“曉菀,你怎麼也來了?”依喬難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章曉菀。
“你不是每周末都要回家么!”若喬也瞪大了眼睛問。
章曉菀是住校生,家在市郊直屬縣城,距離市區有半小時車程,她的爸爸媽媽都在縣機關單位工作,無法陪讀。即便到了高三,章曉菀也雷打不動地保持着每周六晚上回家住一晚,周日晚上返校的習慣。
“可不止是我”,章曉菀若有所指地笑說,“校長、老師、好多同學,這一早上,前前後後加起來有二三十號人呢,好幾波已經回去了,你倆算是很晚了!”說完曉菀對兩姐妹撅了撅鼻子,又望向江盛。
若喬看了看錶,這才八點,於是問:“難不成你們天沒亮就到了?”
“可不是!醫生說今天江盛媽媽可以從重症監護轉到普通病房了,柏老師、我、蕭梓舟,還有理(1)班的張致,我們早上六點就到了。後來,姚校長也來了。”
若喬留意到這一長串名字中出現了張致,問:“張致?你們也認識?”
江盛還未來得及答,電梯已將他們帶到了9樓腦外科病房。
新院區的病房窗明几淨,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室內,溫暖地照耀着眾人。
因為手術需要,江盛媽媽被剃成寸頭,靜靜躺在病床上。被子下的身體沒有輪廓,但若喬可以直覺地感覺到那是一副虛弱、疲憊的身體。聽見一行人的腳步聲,江盛媽媽努力地睜開了眼睛,蒼白單薄的上唇略微張了一張,似乎很努力地想抬起頭來,被快步走向病床的江盛制止了。
床一邊候立着的是江盛爸爸,一個身形瘦小、面色黝黑、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他接過江盛手中的慰問禮品,雙手合十對依喬若喬連說了三聲“謝謝!”便再也不知如何開口了,只是默默地立在床邊,時而給病人掖掖被角,時而看看點滴袋裏的藥量和點滴速度,似乎想通過這些肢體動作緩解自己的無所適從。
病床另一邊是蕭梓舟和張致。依喬若喬一進門首先見到的便是並排站着的兩人,一模一樣高。
今日蕭梓舟穿着一套墨綠色的耐克運動裝,右胸口有個醒目的橘色品牌標誌。他個子高,肩膀寬,穿上深色運動服更加顯得穩健帥氣。依喬剛進門便覺得醫院裏的色調都太寡淡了,就連陽光的顏色都淺的很,現在見到這樣的蕭梓舟站在床邊,心裏一下子踏實安穩了。
一旁的張致有着茂密、烏亮的頭髮,身形高挑頎長,身着白襯衫,外套一件天藍色毛衣,卡其色長褲,雙手舒適地插在褲兜里,即便在病房這樣忌諱頗多的場合,也顯得自得其所,悠閑自在。若喬一進門便遇見張致的目光,和那日散考後回頭初見他高談闊論金融危機時一樣——張致似乎預知她要來,真誠地等待着她、注視着她,當確認她也看見了自己,再認真地點頭致意。
張致像是箇舊識,可沈若喬憑藉自己引以為豪的記憶力,算上今天,她只正面見過他兩次。沈若喬的問題沒有得到解答,她有些疑惑,更被張致的目光看得有些錯愕。
張致怎麼會在這裏?他也認識江盛嗎?為什麼他看起來好像認識我?而且,好像是和我很熟絡的樣子?
若喬的腦袋,能清楚記得十幾年前的畫面,可對於那些她本能上不在意的事,十秒鐘前的思路也會忘得一乾二淨。她確實很快忘記了自己對於張致的疑惑,因為江盛告訴爸媽,是依喬、若喬的媽媽一直以來在為他們聯繫院領導、安排病房和床位,還連帶着落實了江盛在醫院的吃住,江媽媽聽聞,硬是要撐着坐起來,若喬趕忙攔下。
江盛媽媽握着若喬的手,氣若遊絲,慢慢地說:“謝謝,代我好好謝謝你們的媽媽。我……我身體不爭氣,什麼事都做不了,還……還拖累孩子,給你們添麻煩。這次……要不是……你們媽媽和劉小波媽媽救我,我……就……”說著眼淚順着乾癟的眼角滴落下來。若喬感到緊緊抓着她的那雙手很冷、很瘦,但是很堅定,她不禁有些心酸,跟着鼻頭也酸了起來。依喬已經走到另一邊,站在蕭梓舟身邊,握住江盛媽媽的另一隻手,說:“阿姨,您別擔心太多。江盛是我們學習的榜樣,我們是好朋友,互相幫助是應該的。您好好養身體,就是對他最大的幫助!”
江盛在一旁幫媽媽掖好被角,故作鎮靜開懷地說:“媽,一大早你這話都說了好幾遍了。你說多少遍,就說明有多少人在關心我、幫助我。別擔心,您看我不是好的很嗎?”
章曉菀連忙補上一句:“叔叔阿姨你們放心,我一定好好督促江盛,更加努力學習!”
大伙兒終於笑了。依喬若喬默契地互相看了一眼,她們難以忽略,今天的曉菀一改往日雌雄莫辨的着裝風格,言談舉止更顯得情緒高漲、積極主動。這個年紀的女孩心境是最想要偽裝又最易被識破的。依喬之所以這麼明白,是因為她曾看見過自己的本能與心念——正如她自己不想放棄任何與蕭梓舟接觸的機會一樣,章曉菀也不會錯過與江盛有關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