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初見再見
章曉菀言出必行——第二天,她向柏常青申請,將座位調換至江盛前排,從此承包江盛學習上的一切難題。江盛底子好,又愛動腦子,常規類習題不會給他造成困擾。對於理科競技類的難題,他經章曉菀稍微一點撥就豁然開朗,有時還能就解題方法切磋一二。英語是江盛的弱項,章曉菀在這門課上也沒少下功夫,對於他們二人來說,英語是需要逼着自己刻意練習才能保持高分的科目。如今,江盛每每讀到不錯的範文,會毫不猶豫地推薦給章曉菀。如此一來,二人之間幾乎形成了一個交流閉環,一下課,章曉菀就轉過身來和江盛頭碰頭密切探討。曾經與章曉菀十分要好的若喬、與江盛稱兄道弟的蕭梓舟,現如今都被冷落在一邊。
在密集的考試與毫不留情的公開排名中,時間又往前飛了六十多天。江盛媽媽出院了,回到了江河村,由家族中的親戚湊合照顧。江盛住校了,他年級排名在最近一次考試中躍升了二十多位。
那日在醫院探病時關於張致的疑惑還未解便被若喬遺忘了。江南的風兒吹着吹着,把若喬記憶的片段吹得七零八落,不知去向。不知不覺,秋天開始顯露出她的凌厲,溫暖的陽光變成了連連陰雨,自然卻又冷漠地銜接着下一個更加刺骨的季節。
曾經,相比依喬最愛的盛夏,若喬更偏愛冬天乾淨的寒冷、冰涼的清澈,凜冽中透着美麗的孤冷。依喬喜歡驕陽下鮮艷明媚的花裙子,若喬則更愛飛雪中厚實的高筒靴與柔軟的長圍巾。而且,她尤其喜歡在極寒的時候穿黑色——那種天地素白間清晰的反差,讓她驕傲又心安。
若喬期待降雪,正如依喬盼望夏日傍晚的雨一般。在若喬心中,雪是冬的極致表達。在地處江南的宜田,初夏的雨從不令人失望,溫熱的、滋潤的、帶着泥土的清香;而冬天的雪卻是難得的。若喬在宜田生活了十七年,印象中有規模的降雪屈指可數。即便如此,她捧過的雪球、堆過的雪人、打過的雪仗,還有小時候外婆家老屋檐下垂着的冰墜子、鞋子在雪地里嘎吱嘎吱的聲響,都深深印刻在她記憶里。宜田最近一次降雪,是高一第一學期的期末。若喬只記得那年連天連地的雪,好美好美,但她不知道的是,那是張致對她最初的記憶,是她那被遺忘的疑惑的源頭。
那一年,從北方刮到宜田的風裏似乎帶着火,干辣辣地一直從秋天吹到冬天。期末考試在時令臘月中旬舉行,最後一門開考前,風捲雲動,不一會兒便天降大雪,一場考試結束后,鵝毛大雪還在空中飛舞,七中校園早已銀裝素裹。
彼時的沈若喬還是七中的“綜合一姐”,第一考場“七朵金花”之一。考試還未結束,她便被窗外紛飛的雪花勾走了魂。第一考場的男生們比較無趣,一場雪而已,沒什麼值得歡呼雀躍的。考試結束后,他們三五成群,有的倚在桌子邊緣,一條腿撐着地,一條腿閑閑地架在椅子上,一邊對着答案,一邊若無其事地用食指並中指嫻熟地旋轉着書本——就像東北二人轉的演員轉着手絹;有的一邊吹口哨,一邊收拾書包;蕭梓舟和他的三五好友已經開始討論明日一早的nba半決賽;江盛同幾個住校生商議着後天一起找一輛麵包車回老家;張致雙手插在褲兜里,來到教室外,想着,遇上這麼大的雪,他的寶貝單車可要在學校車棚里休息好幾日了。
女孩子們不一樣,這般規模的落雪在宜田是極罕見的,她們個個興高采烈,全沒有了平常考試周的疲憊倦容,教學樓走廊里一時間嘰嘰喳喳,熱鬧不已。
張致身邊五顏六色的姑娘們互相環着、摟着,倚在走廊的圍欄上。許楠伸出手去,說:“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雪,依喬你看,我們從這裏望過去,這一片廣場,連着陸家河、再到後面的體育場,都是白茫茫一片,連天空也是白茫茫的。現在才發覺,原來我們七中這麼大,大到了天邊!”
許楠是張致的初中同班同學,且父母之輩相識,所以二人也熟得很。張致側頭看了看激動的許楠,忍俊不禁。
許楠身邊的沈依喬身着粉色羽絨服,一邊給自己戴上藕色針織粗毛線手套一邊說:“真冷啊!你說巧不巧,剛剛還考到了白居易的‘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現在更加理解古人了。下雪這麼冷,確實需要一壺熱酒來暖暖身子。哎呀,這麼大的雪,今日我和若喬走回到家裏,鞋襪肯定都濕了,想想都覺得冷。”
“哈哈,那你今晚回家可得讓你妹妹陪你好好喝一杯!”許楠說著,便四下尋找一散考便沒了蹤影的若喬,“咦?你妹妹呢?剛才還在教室里的。”
只見依喬面帶驚色,手指向了眼前白茫茫的廣場。
雪還在下着,若喬不知何時一個人奔到了雪地里,傘也沒有,雪花在她周身打着旋兒,風兒略略吹亂了她的頭髮,絲絲縷縷拂在她白皙透亮的面頰上。若喬全然不覺,只將腳下積雪踩得嘎吱嘎吱想,還低頭看着雪沒過了腳面,任雪花慢慢在鞋子表面融化,不一會兒便濕進了裏面。
白茫茫一片天地間,只有若喬一個人。她站在空闊的雪地里,仰着頭,張開雙臂,攤開手心迎接從天而降的雪花,捧在手裏湊近看,復又抬頭朝着許楠和依喬笑着喊道:“你們快來看,雪花真的有稜有角!”
女生們都不想弄濕鞋襪,站在走廊里文靜得很。只有若喬,眼中心中都只有盛景。她烏黑的頭髮盤成一朵花苞綴在頭頂,髮髻高立,螓首蛾眉;一身長款黑色羽絨服,襯得她身材修長、膚白勝雪。她就這樣在雪地里時而站立,時而跳躍,時而奔跑,行動活潑,笑容明媚,自然地釋放着與考試和排名無關的欣喜。仙氣泠然,肅穆端莊。
那日張致改了主意,跨上他的寶貝單車,一股不知哪來的超級能量鼓舞着他一路頂風冒雪,以騎車以來最短的時間騎回了家。他一股腦進了卧室,背靠着房門,氣喘吁吁。他的臉凍得生疼,微微發熱;他頭髮上的雪化成了水直往下掉,濕了衣衫;他因為劇烈運動出了汗,又冷又熱;他的心在一種不可名狀的喜悅衝擊下跳得厲害;他整個人因嚴寒而僵硬,卻又從心底生髮出一股暖意。多年之後,張致依然清楚地記得那個確切的日期,以致於永遠不會忘記那天的考試與飛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