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沈清跟父親在一起,除了看電影,另外一項最頻繁的活動是釣魚。
釣魚幾乎是沈學良最大的愛好,也是他勞動生產以外最大的業餘活動。這是一項十分有益的活動,無疑解決了食物短缺這個嚴重的問題。
方圓兩三公里,一百多戶的村子裏,見不到一個富有的人,所有人的衣服都是打了補丁的。曾經沈清還誤以為,那是什麼民族服飾的特色。
村子裏,食物短缺的問題尤其顯得突出,到了飢荒的時候,只有野菜和樹皮是大家餐桌上的美味。
關於飢餓方面,村子裏有兩個小故事。一個是肖繼祖上山采磨菇的時候,看見了一個小樹洞,以為樹洞裏是個鳥巢,藏着鮮美的鳥蛋。於是不假思索的把手伸了進去,結果打擾了裏面一條正在休息的毒蛇,毫不客氣的在他手掌上咬了一口,順便擠了一點毒液到他血管里。那天下午,他被大家按在井邊洗去毒液,整個村子的天空,都迴響着肖繼祖要命的慘叫聲。
第二個是吳長貴,大概是餓瘋了,竟然逼出他潛在的天才。他創造性的收集起人家扔了給狗啃的豬骨頭,然後用鎚子搗碎,再磨成粉未,最後架鍋放水熬成湯,美美的吃進肚子裏。不料,那些骨頭碎碴到肚裏一點沒化,擠到肛門口以後又結成坨,拉不出來了。他幾乎要被糞便憋死,大家扒下他褲子,用了鐵鉤之類的工具,好不容易,才救回他一條性命。
村子周邊沒有天然河流,只有一個面積達幾十平方公里的大型水庫,這是沈學良釣魚唯一能去的地方。
奇怪的是,村子裏那麼多人,靠釣魚解決食物問題的人,似乎只有沈學良,其它人都不怎麼釣魚。沒有人靠這項工具簡易、技術簡單的活動,來解決食物問題。照常理,大家都那麼飢餓,水庫不被釣幹才怪。
事實上,水庫里都是公家放養的魚,屬於集體財產,私自釣魚撈魚屬於偷盜行為。要是被抓住,肯定要受到嚴厲懲罰。這就是說,村子裏,大家都遵規守紀,沒人去打集體財產的主意,唯獨沈學良膽大妄為,無視法紀,把公家的水庫當成自家的水塘,想撈就撈,想釣就釣。
難怪他還經常扛着魚網,深更半夜跑去水庫,到天快亮回家,把魚蔞子一倒,滿澡盆里都是大大小小的活魚。每次這樣豐收的時候,他們自家都吃不完,還往外送人。有一陣子,他們一家天天吃魚,都吃得有些生膩。
沈學良一向以“正人君子”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己,可是為了一家人的溫飽,他就不惜把個人修養拋棄到了九霄雲外。
沈學良不愧是村裡人公認的“才子”,在解決家裏食物短缺方面,沈學良還有很多辦法。
那年頭,人都餓得清瘦清瘦一個,屋裏的老鼠倒是一隻只又大又肥。每天夜晚睡覺,老鼠啃咬傢具的聲音,成了睡夢之中最固定的背景“音樂”。
沈學良於是打起了這些老鼠的主意。他親手做了幾個老鼠莢子,掛上誘餌,放在老鼠牆洞旁邊。抓到老鼠后,他用刀切去頭尾四肢,剝了皮,掏干內臟。然後抹上鹽,掛在晾衣桿上等到風乾。到一定時候,把風乾的老鼠肉取下,伴着地里摘來的辣椒爆炒,端上餐桌,一點都看不出是老鼠肉。吃到嘴裏,味道真是不錯。沈清後來長大了,好幾回都跑去最大的超市,想買一點老鼠肉再嘗嘗久違的味道。但是,沒有哪兒有這東西賣。
那時候,雖然家家戶戶老鼠成災,大家都是把老鼠當害蟲大肆消滅,象沈學良這樣把老鼠抓來當作食物的人,並不多。
不過,這種有魚、有老鼠肉的日子,不是年年月月都有。多數時候,就靠地窖深藏的紅薯和地里季節性的蔬菜度日。他們家在鄉下度過的那些年,紅薯一直是他們家的主食。其實,不餓肚子,也算不錯的日子了。沈學良說,比起他們年少時候,有一頓沒一頓的日子,沈清這一輩人差不多是泡在糖水裏長大的。
村裡其它人,還有別的尋找食物的辦法,比如沈清的二伯沈占喜,主要是上山打獵。他有一支長管火銃,還養了一隻獵狗。每次進山回來,就會扛回一些斑雞、野兔什麼的。所以二伯家經常能吃到野味,有時候,他還會把獵物拿到鎮子上去賣掉,換些油鹽錢。
二伯家跟沈清家關係不太好,不怎麼來往。所以二伯家的野味,沈清從沒吃到過。
沈清有時候站在自家門口,望着二伯在屋外廊檐下清洗野兔、斬剁兔肉,饞得直咽口水。想那野兔肉一定十分美味,可惜就是吃不到。
村子裏的山都不高,也不深,沒什麼大型野生動物,小一點的野生動物也是一年比一年減少。所以打獵這個行當其實也不好混,有時候,進山裡跑上好幾天,都收穫寥寥。這大約是整個村子,只有二伯一個獵人的原因,也是沈清父親只是釣魚、從不打獵的原因。
今天天氣很不錯,所以沈學良又把不到五歲的兒子沈清帶到水庫釣魚來了。可惜天氣好不表示運氣好,他一整天都沒有什麼收穫,魚蔞里除了幾條比中指還小的青條魚,什麼也沒有。
沈學良不甘心空手而回,眼見夕陽收走最後的一抹光亮,夜幕正在慢慢拉起,他仍然沒有收起釣桿的打算。
“爸爸,我餓了。”旁邊的兒子沈清說。他已經陪着父親釣了一整天魚,什麼也沒吃,肚子餓得學鳥叫。
沈清也有自己的一根小小釣桿,只是做工粗糙得多。沈清的釣桿不是商店買來的,是父親削了竹桿,綁上帶鉤的尼龍繩,自己做的,釣桿上沒有繞線的小轉盤。不過,對沈清來說,倒也沒覺得有什麼使用上的障礙,簍子裏有幾條小魚,還就是他的成績呢。
“再忍忍,魚兒馬上就要來了。它們也該吃晚飯了。”沈學良安慰兒子說。
沈清只好忍着飢餓,緊盯水裏的浮標,心裏默念着,魚兒魚兒你快來,釣上你就好回家做晚飯。可恨浮標毫無反應。
沈學良似乎有心讓兒子忘掉飢餓,站起來,趟進水庫里,直到水沒腰際的位置,對兒子說:“來,脫了衣服下到水裏來,先洗一個澡。”
這是炎夏季節,天很熱,出了一身臭汗,水庫中洗個澡是個大誘惑。不過,沈清還不會游泳,有點害怕。
“別怕,有我在,你怕什麼?”沈學良鼓勵說。
是的,有父親在,有什麼好怕的呢。沈清沒再猶豫,脫了衣服,光溜着身子,就邁進水裏,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往父親身邊靠過去。
沈學良抱住了兒子,托住他身體說:“我來教你游泳,雙臂大膽划水。”
在父親的教導下,沈清開始學着雙手亂划,雙腳亂蹬起來。“唔,不錯,就是這樣。”父親稱讚着。
沈清正游得興起,父親突然放了手。沈清立即沉入水下,慌得雙手亂抓,心裏又驚又怕,想要呼喊救命,嘴裏卻連嗆幾口又澀又腥的濁水,喊不出來。
他被父親撈起來時,卻聽見父親的哈哈大笑。他本想大哭起來的,聽見父親的笑,竟然哭不出來了。不過,這讓他學得聰明起來,等父親再教他時,他就死死抓住父親的手臂不鬆手,他再也不肯上父親的當。
一會兒,他們洗澡盡了興,沈清走到岸上去,他突然朝着父親喊起來:“爸爸,快來,有魚,魚來了。”
確實有魚上鉤了,浮標深深的沉進了水裏。沈學良立即跑上岸,把釣桿抓到手上。那是一條很大的魚,光看魚兒掙扎,在水面翻起的巨大水花就知道了。
就是父親這麼有經驗的釣者,跟這條大魚也是進行了足足十幾分鐘的較量,釣線反覆放長了,又收短,收短了又放長。那條魚起先在水裏暴躁着橫衝直撞,最後精疲力竭,終於被父親慢慢牽上岸來。
等到魚兒安靜的躺到岸上,父子兩人驚喜得幾乎狂叫起來。天啦,他們從未見過這麼巨大的一條魚。
父親趕緊收了釣桿,準備回家,可是裝魚的簍子根本裝不下這條魚。於是父親扛着釣桿,讓沈清把大魚抱在懷裏帶回家。當沈清把魚抱起來時發現,那條魚幾乎跟他個子一樣高。
“抱得動嗎?”沈學良問。
“抱得動。”沈清堅定的回答。“爸爸,這條魚,我們一家能吃多少天?”他又問。
“唔,我們把魚殺了,掛起來風乾,能吃很多很多天呢。”父親回答。
父親說是這麼說,但沈清記得只吃了一頓魚肉。其它部分,被分成好幾份,讓村裡幾家人全拿走了。除了大伯沈占富家,可能還有村裡幾個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