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刺客與復仇團

第二十五章 刺客與復仇團

二零五四年四月二十一日

“共榮集團的男女老少們,此時此刻,你們親眼目睹了這裏發生的一切,之後你們也將要把現在發生的一切告訴你們認識的其他人。”一名帶着面紗的女人說。

在城山公園站上層,無數槍口正在對準一個女人。誰都不知道這女人是打哪兒來的,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穿這麼怪異的服裝,那打扮就好像是武俠小說里的女刺客。

她的確是身手不凡的刺客,是地鐵里最為神秘的組織本尼·傑拉布的一員。在她的腳邊橫卧着一具屍體,那具屍體是在眾多保鏢的陪伴下仍然被一把飛刀準確地刺中了喉嚨的屍體,那具屍體是百濟多多良。這個混沌中的狂熱者終於咽了氣。殺死他的不是與共榮集團為敵二十載的共和軍士兵射出的一發子彈,而是來自被許多人當做無稽之談的暗影之子刺客。

無名女刺客在能人輩出的本尼·傑拉布組織里身手不凡,否則也不會由她承擔這項難度極高的刺殺任務。至於波他頌為了雇傭她究竟花費了多少錢和物資就無人知曉了。

在被共榮軍團團包圍的那一刻,她得意地笑了,她知道這些因為領袖的死而變得驚慌失措的人們中是沒有一個敢朝自己開槍的,除非他想擊中自己正對面的戰友。女刺客沒有在刺殺得手后選擇隱匿於黑暗中逃離,她要向這裏的所有人宣告自己行動的勝利——刺殺一位領袖的事情是十分難得的,她值得拿來炫耀。

“我並不是要你們回歸一貧如洗或是饑寒交迫的混亂狀態,我也不會因為無緣無故地痛恨你們而詛咒你們百病纏身。斬殺邪惡之徒是我們的工作,是我們的事業,我在這裏斬殺的並不只是一具血肉之軀,而是你們內心的腐化和邪念,我斬殺的是你們視部分人類同胞為草芥的惡毒和傲慢。昨日,食人族席捲了你們的車站,在收割了足夠的血肉后全身而退,今天,不能保護你們的領袖百濟多多良的鮮血也灑在了城山公園站的地面上,這都昭示着你們共榮集團的公民要去迎接一個新的未來了,這個未來會更加光明還是比這兩天更加黑暗,選擇權在你們手上。我們製造鮮血只是為了這個世界不再流血,不殺戮!不強姦!不偷盜!這是每個人類、每種信仰都應該遵守的法則,這不是善意的提醒,而是行為的準繩,那些明知故犯的人將為此付出最昂貴的代價。別讓自己犯下無可饒恕的惡行,別成為十惡不赦之徒,如果你們中有誰覺得自己能繼承百濟多多良的衣缽,那總有一天你也會見到我,我的名字是本尼·傑拉布。”

女刺客說完這話便朝地上投擲了一枚煙霧彈,那煙霧彈一碰地就炸出了粉塵,而且還是集束式的,短短几秒內,附近的共榮軍士兵就什麼都看不見了。一位士兵不知是因為憤怒開了槍還是不慎讓步槍走火射出了一枚子彈去,而那枚子彈正如女刺客所料打在了對面的自己人身上,引出了一陣痛苦的嚎叫。等到煙霧散去,女刺客早已不見了蹤影,任憑共榮軍如何搜查車站的每一個角落和附近的隧道都找不到她。

女刺客給雇傭她的波他頌發去了任務成功的消息。

女刺客剛才說暗影之子會把地鐵里所有醜惡的人視為敵人,這些人都會出現在他們的獵殺名單中,可百濟多多良的名字出現在他們的名單上已經許多年了,他們之所以在今天才真正動手只不過是因為有人肯花大價錢雇傭他們。什麼天花亂墜的信條,什麼漂亮話,在麵包和物質面前都是蒼白無力的。

本尼·傑拉布組織能做到這一點就已經不錯了,即他們不會因為物質的引誘去隨意殺人,淪為別有用心者的工具。這一信條是組織存在的核心,誰觸犯了這一條誰就會被視為叛逃刺客遭到全組織的追殺。組織的若干信條是由初代暗影之子領袖確立的,相傳那個人是曾在蘇聯接受過訓練的共和國某秘密安全機構的外勤特工。

共榮集團遭遇的打擊是毀滅性的。四號線屍橫遍野,精銳的作戰部隊沒能阻止可怖的食人族滿載而歸。三號線的一座車站被共和國奪去了,現在,領袖多多良也不能再開口告訴他們該怎麼做,告訴他們該把怒火發泄到誰身上。某些激進的人舉着步槍大喊着要為領袖復仇,但大多數人默不做聲,他們中沒有一個想要收了百濟多多良的屍體並給他辦一個符合他領袖身份的葬禮。的確,他們現在有機會為自己的未來做選擇了,不僅是那些普通公民,還有那些被貶為奴隸的“劣等人”,隨着百濟多多良的死,隨着他們真切地看到了這個惡魔頭子的屍體,他們空洞的眼神中第一次冒出了火花,好像一對始終潮濕的打火石終於擦出了火星。

“你們的良心過不去,你們端着槍的手被一種由欺騙產生的情感所蒙蔽,從而無法扣動扳機,這是很正常的事情,畢竟處決手無寸鐵的人和在戰場上擊斃敵人完全是兩種環境、兩個概念。你看看這些人,這些人都曾是星島人的後裔,是我們的同胞。可正是這些同胞在幾天前還躊躇滿志地想要毀滅我們,在幾天前還猖狂地叫囂着、抒發著對我們的惡意,這些思想已經被荼毒的無可救藥的人不是我們的夥伴,他們是我們的同胞,同樣也是我們的敵人。對他們,我們應該怎麼樣?”

“毫不憐憫!”士兵們雖然都喊出了聲,但其實他們在內心深處還是難以讓自己參與到一場肆無忌憚的屠戮中。連朱仝對他們也不是很有自信,如果時間允許的話,他寧願自己操作一台機槍把這些人全“突突”了。可從冷酷的作戰層面講,朱仝也希望自己的士兵們能讓自己變得更果斷、更無情一些。

處決戰俘是波他頌的決定,可具體落實這件事卻交到了朱仝手上。處決手無寸鐵的人要承受的負擔不亞於進行一場戰鬥。

“如果他們中有誰在這之後產生了心理問題,誰就自己去找心理醫生解決吧。嘖,這下面有什麼心理醫生?”朱仝心想。

行刑隊的士兵們的手和眼已經準備好了,至於心准沒準備好,只有他們自己能給自己答案。他們依次站到了被排成一排的“死刑犯”面前,一名士兵、一桿槍對着一個共榮集團的百姓或士兵。這一組一組互相面對着的人都不敢用眼神接觸對方的眼神。就在朱仝下令讓士兵們舉槍上膛的時候,波他頌·潘洛又過來叫停了這一切。

“這個老傢伙又有什麼新主意了?”朱仝心想。

潘洛把朱仝叫到了一旁,說他的士兵不必再扮演行刑者的角色了。

“怎麼,難道我們要給他們一人發一把改錐,讓他們自我了斷不成?”朱仝問。

“你別跟我犯沖,仔細聽我說。我思前想後,覺得有一些人最適合來審判並處決共榮集團的人,也就是那些對百濟王的支持者恨之入骨的那些人。幸運地,我已經找到了幾個。你說讓那些曾經被視為劣等人的奴隸處決他們不是更好嗎?”波他頌對朱仝說。

朱仝當然沒有任何意見,那些即將行刑的士兵們大多數也都鬆了一口氣。幾名曾經的奴隸一人得到了一把衝鋒槍,這些可憐人中有的失去了一條腿,有的後背被鞭子抽打得傷痕纍纍,有的則被挖去了一隻眼。波他頌到是很相信這些人的射擊技術——反正也是胡亂掃射,只要把人打死就行了,他保證子彈管夠。他也相信這些人不會把槍口指向自己的解放者。

“共榮集團這些曾經欺壓過你們的人的性命,現在我就交到你們手上了。如果你們還有一些同情心,認為自己不該殺人,那就去想想他們曾經是怎麼對待你和你的家人的吧。共和軍的司令官已經做出了保證,你們中射擊最精準的以及最勇敢的都會得到一枚共和國勳章,而且可以進入共和軍服役。那位失去一條腿的兄弟你也不必擔心,你同樣可以去後勤幫忙。”

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如果你想永遠留着仇恨,那就懼怕你最甜蜜的回憶勝過害怕死亡。這些拿着槍的苦命人沒有什麼甜蜜的回憶,他們一生下來就是另一些人的奴僕,一生下來就要受到共榮主義的虐待,沒有選擇餘地只能吃這個大虧。因此在他們心中沒有能澆滅自己滿腔仇恨之火的甘霖。

波他頌的算盤打得很妙,這些人不會忌憚於開槍,在潘洛和朱仝的監督下,獲釋的奴隸們很快打光了自己衝鋒槍里的所有子彈,共榮集團的男人們成排倒下。有的人沒有受到致命傷,躺在血泊里還有一口氣,波他頌便又給復仇者們一人發了一把手槍讓他們補槍。這血腥的一幕持續了十分鐘便宣告終結了,復仇者只能在之後體會一種空洞的落寞,而那滿地的屍體自有共和軍士兵收去了。

“聽說城山公園站和星島電視台站都亂成一鍋粥了,隨着百濟多多良的死,有幾個高級軍官都說自己應該成為共榮集團的繼承人,他們互相劍拔弩張。而四號線的公須洞站似乎被商業聯盟滲透了,女總督的撿漏水平可真是高啊。”

“聽說百濟是被暗影之子的人殺死的,你說那些刺客為什麼偏偏選在今天動手呢?難道也是因為共榮集團遭到了意想不到的敵人的攻擊?”

在野戰醫院的摺疊病床上,睡了一覺,或曰從體力透支的昏迷中醒來的浦河聽見自己旁邊的兩個病友在討論最近發生的局勢。浦河不想聽他們嘮叨,可因為那兩個人聲音太大而不得不聽。

“這兩個人精神頭倒是挺好,早該讓他們回部隊裏參加戰鬥。”浦河心想。

浦河在睡醒后還是十分疲倦,渾身使不上力氣,腹部隱隱作痛。吊瓶里的液體不能立刻緩解他的痛苦。

“原來百濟多多良已經死了嗎?”浦河心想,他覺得百濟多多良應該由共和軍的一發子彈殺死而不是被第三方的刺客殺死,不過他倒是沒有那麼惋惜。

“幾十年來,百濟多多良只是憑自己微不足道的權威干一些自以為是的勾當,最後玩火**葬送了自己。人總覺得自己的大業能夠成功,可真到了面臨失敗或者死亡時,大多數人的意志還是既脆弱又卑劣的。承受苦難的人可以鳳凰涅槃,而製造苦難的人最終會死於痛苦之中。”浦河閉上眼想着。

他突然覺得有些口渴,身旁有一瓶沒有打開的瓶裝水。信繁環視四周,發現只有一位上了年紀的女軍醫在這片區域值班。因為沒有見到金希雅,浦河在心底略感失落。信繁最終決定不叫那個醫生了,他把瓶裝水夾在自己的雙腿之間擰開了瓶蓋隨後喝了幾口。水的涼意從喉嚨直抵胃部,雖然信繁現在已經感覺不到飢餓了,但他的肚子裏還是沒有一點兒食物的,涼水讓他的肚子咕嘟叫了幾聲。

“…那些食人族身上有着最為野性的美,你們總是注意到他們猙獰的面龐和吃人的血腥行徑,卻沒有透過這些表面的東西看到他們所擁有的美。你想想吧,地鐵里除了他們以外,還有哪個群體既是絕對自由的代表,又是完整意義上的奴性代表呢?他們遵從獸類的生活方式,自由自在、隨心所欲,卻又是趨同的,是受制於環境的。”

“別在這裏啰嗦了,你也根本沒見過食人族吧,全共和國還沒有幾個人見過呢。聽你的口氣,我們倒是該把你送到食人族的車站裏去,看看你能不能用自己的讚頌感化他們,讓他們記起來自己還是個人類。不過從另一個角度講,也許他們只是在用野蠻偽裝自己,實際上在心裏根本沒有忘記普通的人話該如何說,大決戰至今不過才短短三十多年,怎麼可能有人在如此短的時間裏退化那麼多?”

兩位多嘴的病友又聊起來了食人族的事兒。浦河是食人族入侵城山公園站和公須洞站的唯一見證者,而他還沒向上級報告這個消息,浦河心想可能是前線部隊已經從共榮集團公民的口中問到了有關消息,像這樣奇怪的信息往往會傳播得很快並引申出許多不實的謠言。

“浦河隊長,這裏有你的電話。哦,你不要動,我給你送過來!”值班的女醫生喊道。

醫生說是電話,其實也就是對講機。那名女醫生現在還驚訝於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是怎麼當上了特遣隊長的。

浦河接過對講。

“浦河,我是帕斯卡。聽說你醒過來了,真是太好了,剛才我們去看望你,你還睡得正沉呢,你就先在星島中心站好好修養吧,等你覺得沒問題了再歸隊。我們本不應該打擾你,但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讓你知道金風衛現在的情況。金風衛在昨天得到了補員,經過選拔,有三十名國防軍的優秀戰士加入了我們的隊伍,這些新隊員還得多多經歷困難任務的考驗。你不在的這段時間,我們被困在八號線的隊伍也歸隊了,那邊的事兒等回頭我再細說。現在金風衛已經在豐原古城站集結完畢,我們奉命繼續攻打星島電視台這個據點。進攻行動由波他頌·潘洛擔任前線總指揮,朱仝的長山衛打頭陣。我將小隊劃分成了三組進行行動,我領導一組、明萩領導一組、馬哈奎愈領導一組。”

“好,情況我了解了,你就按照上級的命令指揮金風衛吧。注意盯着點兒馬哈奎愈,有的時候他太莽撞,會讓小隊陷入危險中。”

“收到。對了,我們給你新配了一把p7手槍,等你要離開醫院的時候找那個女醫生要吧。那就先這樣,完畢。”帕斯卡中斷了通訊。

在大約三個小時之前,帕斯卡、明萩、明蕗和金希雅都來到了星島中心的醫院看望浦河。見到隊長死裏逃生,大家的心中有的自然是喜悅與祝願。要說面對浦河態度轉變得最大的人當數金希雅,她同情浦河的遭遇,看到面色尚未恢復紅潤的信繁的面龐時她的眼珠子都濕潤了。同時,金希雅現在相信正是浦河面對苦難時的堅毅才讓他活着回來的,她不再覺得浦河的觀念古怪,反而對在逆境中堅持不懈的他萌生了一種崇敬之情。

在隊長缺席的這段時間,經驗豐富的帕斯卡把隊伍領導得很好,如果讓年輕的浦河來操訓新入隊的隊員,新人們還不見得能好好聽話呢。帕斯卡雖然在私底下總是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但在訓練場上和戰場上,他同樣能顯示出老兵的威嚴。

“這一仗可真是前所未有的關鍵一仗啊。”在準備從豐原古城站出發的時候帕斯卡心想。共榮集團眼看就要覆滅了,這對於他來說、對於共和國還活着的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曾經不敢想像的重大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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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壤義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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