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萬魂坑

第二十六章 萬魂坑

(因發佈推廣方案變化,本書在第二十六章更新完成後將暫停在此平台的連載,恢復時間待定,敬請諒解)

二零五四年五月十一日

共和軍的士兵們對一件事很不習慣,那便是自己的宿敵已經完全成為了歷史的塵埃。但對於這些在槍林彈雨中摸爬滾打的人們來說總會有新的敵人出現、總會有新的威脅需要提防。在確認百濟多多良已死,而共榮軍殘部開始內訌后,共和軍外交軍事兩種戰略並施,一舉拿下了星島電視台站、城山公園站和山前大道南站,共和國在三號線的範圍得到了極大的拓展,南邊已經和岸原自救軍政府這個政權接壤了。

岸原自救軍政府完全是一個以軍力立足的政權,“岸原”得名於夏灣市南部的岸原區。據說軍政府引入了某些斯巴達式的理念進行統治。然而,斯巴達的精神也沒能讓他們在和美特羅商業聯盟的苦苦鏖戰中取得主動。沒人記得岸原軍政府和商業聯盟之間的拉鋸戰打了多長時間了,總之絕不會比共和國和共榮集團之間的戰爭短。當軍政府的領袖,也就是大元帥李密後知後覺發現共榮集團已經見了閻王而自己沒有趁虛而入奪取一座他們的車站時後悔不已,就連商業聯盟都趁機佔領了四號線的公須洞站。

奪取了共榮集團三號線和四號線車站的南暘和商盟必須要代替共榮重視那群特殊敵人的威脅。共和軍特遣隊的任務比以前還要重了,根據濮司令的部署,金風衛和長山衛分別負責緊盯四號線和二號線的西端,也就是食人族可能出現的地方。林蘇衛負責把守和赤座組接壤的區域——這裏的防備力量比劫掠女公民事件發生前加強了十倍不止。至於其餘的特遣隊員則分散在新接管的車站負責維持秩序,警惕共榮集團餘黨死灰復燃。

在結合了共榮軍俘虜口中的情報以及浦河信繁、明蕗的見聞后,司令部認為可能盤踞在佛國寺站和白角公園站的食人族是不可控的致命威脅,在沒有把握去主動出擊殲滅他們前必須嚴加盯防。司令部沿用了公民們已經流行起來的叫法稱呼那些給予了共榮集團重創的野蠻人為“食人族”,但他們始終想不明白這些人是怎麼分散在兩座相隔甚遠互不連接的車站的。

司令部起初以為二號線沒有威脅,但明蕗和金希雅堅持說她們曾在慶昌路也見到了與四號線食人族行為一致的人。後來經過一番問詢,原來當時的元日允隊長也見到了那些野蠻人,只是他為了避免引發恐慌而故意隱瞞。濮司令經過深思熟慮,只能得出食人族可以通過地表的鎮海山進行活動這一結論,畢竟白角公園站和佛國寺站唯一的相同點就是這兩座車站是位於西部山麓的車站。不過地表的事兒誰也不能斷言,因為誰也不能用眼睛見證最真實的情況。濮司令已經有二十多年沒有踏足地表了,對每日忙碌於地下戰事的他來說,地表的一切也都很模糊了,他甚至不比那些就出生在地鐵的年輕人能對地表世界有更準確的描述。

雖然已經相信二號線西部也有威脅,但金風衛被派駐在唐·涅布拉伯爵站以西的兵力只有由帕斯卡率領的金風衛三分之一的人,浦河率領的大部隊暫時駐紮在星島電視台站,對比長山衛完全守備在城山公園四號線就能看出司令部對兩個方向的重視程度的不同。當然,這其中也有一些隱情,比如司令部認為二號線考德威爾上校路站的末世救贖派能替共和國當擋箭牌,為他們贏得時間。而把朱仝拴在城山公園對波他頌·潘洛是極為有利的。

潘洛一直打着自己的小算盤,在奪權的野心萌芽后,波他頌任由它生長。共榮集團突然露出破綻讓南暘得到消滅他們的機會,這一點這是潘洛沒有預料到的,這個變化着實讓他寢食難安了幾天。因為就算食人族不是總統找來的、進攻的士兵也不是總統指揮的,這次勝利也能大大增強阿托克·桑的威信以及人們對他的支持度。已經有些焦躁的潘洛不想放棄自己制定的紀念日政變計劃,他想來想去,覺得自己應該讓支持自己的人控制三號線的新接收站點,這樣他才有機會在這個意料之外的變局中繼續保持主動,因此,他主動向濮司令請纓要負責三號線南進的前線戰鬥。

至於朱仝這個人,潘洛一直捉摸不定他的立場。從表面來看,朱仝只是一個熱心於戰鬥而對政治不感興趣的人,潘洛不知該把他列入可信任的名單中還是必須排除的名單中。這樣的人往往最有威脅,如果放任不管,在發動政變時朱仝突然宣佈支持桑總統,那就有可能給潘洛的計劃帶來毀滅性的打擊。

政變是一場你死我亡的賭博,潘洛必須保證一切不確定的因素在自己的控制範圍內。經過自己人的一番調略,有些不耐煩的濮司令答應讓長山衛負責守衛城山公園四號線,如此一來,朱仝將會被前線的職責牢牢拴在距離“首都”鉑金大道站十分遙遠的地方。

“這個地方是一個危險的突出部,不知是上級信任我,還是要為那件事懲罰我,才讓長山衛守這個地方。”朱仝在城山公園四號線月台的長椅上坐着,他的旁邊是巽陽衛的懷陽。

巽陽衛並不需要跟着長山衛在城山公園四號線執勤,懷陽自然是有別的任務要做的,可這個男子漢竟然因為自己對一個更年長的前輩的敬佩主動接近起朱仝來。人生頭一次,懷陽在朱仝身上看見了自己前進的方向,就在朱仝率領長山衛奪取城山公園的那一天,懷陽看見了,此前模糊的理想變得清晰起來。說來也是玄乎,懷陽同元日允以及自己的隊長吳天培都很熟,而那兩名老兵也都是不輸於朱仝的優秀戰士,可懷陽偏偏在朱仝身上覺醒了某種意識,這種意識即是:自己和自己手裏的這支步槍都是為了一個新時代而存在的。

懷陽明白朱仝說的懲罰是什麼意思,攻破城山公園站的那一天,一位自稱要繼承百濟多多良衣缽的共榮軍官在自己行將失敗之時發了瘋,他抓住了一名共和軍軍醫作為俘虜,以此要挾共和軍從城山公園撤軍。共和軍士兵們當然知道司令部不可能因為一個人的性命丟掉大局,但他們都不敢以人質的性命做賭注貿然開槍,更何況這名人質是共和國公民,還是一名軍人。這個時候,司令部里那些顧及自己顏面和地位的軍官們也沒有一個敢下令開槍的。

“就這樣嗎?你們就打算這樣舉着槍舉到自己的胳膊麻掉?或者等那個誰都不知道他叫什麼的人在歇斯底里中暴斃?”將那名劫持者包圍起來的共和軍循聲望去,長山衛的隊長手裏握着一桿黑克勒-科赫步槍出現了。

波他頌·潘洛和司令部等的就是朱仝這樣的人。

“都給我滾蛋,不然我就殺了她!”那名共榮軍軍官還在叫嚷着。

“戰爭總會有犧牲的。”朱仝的腦海里閃過了這句話,又閃過了一個只有他還記得的一對龍鳳胎男女孩兒的面容,那兩個孩子的臉讓他稍微猶豫了一下。

朱仝還是扣動了扳機。

老兵朱仝的手很穩,被保養的很好的步槍也在單發射擊模式。但由於挾持者和人質在不停的晃動,那枚子彈是蹭着人質的臉頰過去的,隨後擊穿了共榮軍官的頭顱。

隨着一聲槍響和匪徒、人質的雙雙倒地,附近的士兵們都圍了上去。那名共榮軍軍官確實是死透了,連補槍都不需要了,而臉上被劃了一道傷口的人質則是因為受到了過度的驚嚇昏厥了過去。

沒有人為朱仝的大膽射擊鼓掌。雖然他代替此處的所有人做了他們不敢做的事情,但沒有人認為以最高效的手段解決這個麻煩是英雄的行為——反而是有些罪惡的行為。只有懷陽上前小聲表達了自己對朱隊長的敬意。

朱仝的莽撞行為自然有其不妥之處,為了維護軍紀,濮司令採納了潘洛等人的建議,同意讓朱仝帶着長山衛駐守在城山公園,以負責最重要的守衛工作戴罪立功。

“如果那天我的隊伍能早早趕到事發地點,也許我會代替你開那一槍。”懷陽對朱仝說。

朱仝轉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看了懷陽一眼。朱仝在腦海里已經想好了回應懷陽的話:“臭小子,別把殺人的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沒真到舉着槍對準敵人和人質的那一刻,你永遠不會經受住那非比尋常的來自靈魂的質問的。”

朱仝沒有說出來,他知道自己這句話就像一杯水,而年輕的懷陽是一車薪。朱仝自己也是從年輕易衝動的年紀走過來的。朱仝有些後悔前些天帶着懷陽去看自己找到的共榮集團萬魂坑了,他害怕那些被丟棄的屍體會給懷陽留下一種錯誤的印象,即人的生命脆弱如草芥,根本不值得被珍惜。

波他頌·潘洛用同樣的辦法處決了共榮集團其他車站的部分戰俘。一些對共和國表忠心的男人們保住了自己的性命,開始為重建三號線車站做出自己的貢獻,有傑出貢獻的人才能獲得共和國公民身份。經過激烈的戰鬥和事後的審判與行刑,原屬共榮集團的人口比食人族入侵事件發生前減少了百分之四十。而這也給想要在三號線車站鞏固地位的潘洛一個難題——如何處理被堆積成山的屍體。潘洛想來想去,覺得這個事兒還是要找朱仝去辦。

“既然南暘有那種地方,共榮集團也會有那種地方,我們只需要把這個地方找出來就行了。”波他頌說得很隱晦,他知道朱仝理解自己說的是什麼。

“我正有此意。那種地方雖然說起來瘮人,但也是地下必須存在的場所,不然那些死人帶來的瘟疫會奪去所有地鐵居民的性命。”

“找那個地方的事兒就交給你負責了,記住,這種事兒不要讓無關的人知道,如果引起了公民們的議論或恐慌,我拿你是問。”波他頌說。

“是,我明白。”

朱仝心裏同樣清楚的一件事是其實有不少公民已經知道那種處理每天都會產生的屍體的地方存在了。只要一個人對消失不見的逝者的“歸宿”產生疑問或好奇,就能想到共和國會有一處集中處理屍體的地點,只是他們拿捏不準那種地方究竟在哪裏罷了。如果那種地點不保密了,豈不是殺人犯都有一個理想的拋屍之處了?

朱仝認為百濟多多良也許不會對自己激進的公民們隱瞞那種地方的存在,便找了幾個原共榮集團公民問了問話,結果令他感到意外,共榮集團在處理這個問題時和共和國做的一樣——為了統治階級的面子而故意隱瞞許多人已經能猜出個大概的真相。然而在共榮集團中不可能沒有一個人同處理屍體的工作沒有關係,功夫不負有心人,朱仝還是很快找到了那個地點。

“朱隊長,最近在忙些什麼?”幾天前,懷陽找到朱仝對他寒暄。

“哦,是你啊,巽陽衛的懷陽。你來得正好,看你最近挺清閑的,老來長山衛的陣地做客,今天不如跟我去一個象徵死亡的地方。這位是?我有些面熟,可我叫不上名字來。”朱仝說。

“這位是金風衛的明萩少尉。”懷陽說,“如果可以的話,你也可以帶上她一起去你說的那個地方,我擔保她不是那種大嘴巴的人。”

聽到“大嘴巴”這個詞,明萩狠狠地瞪了懷陽一眼。隨後,懷陽和明萩便跟着朱仝來到了一段骯髒且黑暗的隧道中。

懷陽聞到了一股猛烈的惡臭,那氣息撲面而來,讓毫無準備的人能在一瞬間嘔吐出來。這腐屍的氣味證明他們找對地方了,這條位於山前大道南站和城山公園站之間的不起眼的長廊通往朱仝要找的那個收留着無數怨魂的地方。

“這是什麼地方?”明萩捂着鼻子問。

“你沒見過這裏是正常的,這個可怕的地方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畢竟死亡的氣息會帶來恐慌。夏灣地鐵里的人口不多,可每天都在大量死人,有的人是餓死的,有的人是被謀殺的,更多的人則死於戰爭。那些屍體我們該怎麼處理呢?我們沒有焚化爐,就算有也不能把烏煙排到地表去讓憲警隊盯上我們。所以一個人死在地下只能落得一個被埋在土裏的結局。這裏就是共榮集團的埋骨地,就是那無數死軀最終的歸宿。共和國也有一個,在星島中心站二號線北端,那個地方在地鐵線路圖裏都不存在。早在共和國轉入地下的時候,托帕·桑總統就批准了一塊地用來埋葬死者。想要避免疾病,必須妥善處理屍體,無論是自己人的還是敵人的。可咱們的那個埋骨地挖掘得太淺了,沒過幾年就填滿用不了了。後來我們讓你們現在的隊長,姓浦河的那個小子找了一條不會引起地表注意的下水道,後來我們就把屍體扔到那裏去,讓屍體泡在污水裏順着下水道流進大海。當然了,那些有身份的人自然會提前選好埋葬自己的地方。”朱仝解釋說。

“我從沒聽浦河說過這種事兒,他可真是個能守住秘密的人。”明萩說,“那麼這些屍體都是由誰回收的呢?”

“收屍運屍的事是由潘洛將軍的後勤隊伍管的,你才知道他們還有這個職責吧?話說回來,共榮集團的這個埋骨坑真是夠深的,比星島中心北邊的那個還要深好幾倍,往下望都望不見底。我想這裏也是一樣,死屍會被扔到裏面胡亂堆砌,一具挨着一具,無論是自己人的還是敵人的,然後每過一段時間會有工人把一層土覆蓋上去,這層土上再承接新的屍骨,如此循環往複。”

明萩不敢再往深不見底的坑裏看了,好似那深坑能直通地府。明萩想到了一個悲哀的事實:在星島中心的土地上,最頂端曾是那些有錢人,譬如范·威特勞家族的奢華娛樂場所,中層則是中產階級你來我往的充滿銅臭味的購物天堂。而在土地之下,如今是地鐵中苦命人的並不舒適的小窩,再往下走,就是無數無名無姓的逝者業已腐爛的身軀。

明萩想,若是有一天自己在戰場上犧牲了,想必也會落得這樣的下場,她感到很可悲。這個地下的深洞絕不是理想的安息之處,朱仝剛才所言不錯,如果人在死後靈魂會出竅變成鬼,那這裏的鬼多半是怨魂或冤魂。他們要麼無辜地死在了別人手上,要麼還有夙願,要麼帶着未能成功復仇的遺憾,這些靈魂會哀嚎着遊盪在地鐵之中。明萩幻想着自己死後能被埋葬在一個溫暖的,被花草環繞的花園裏。她將在春天下葬,環繞着她的都是一些可愛的人們。但她不能對生有所奢求,又能對死亡奢求些什麼呢?現今恐怕連死在地表都辦不到。

明萩想趕緊離開這個令人作嘔的地方,她後悔因為好奇跟着懷陽來到了這裏。那個懷陽來找自己定不會有什麼好事的,儘管他本身沒有什麼惡意。

“這些人無論因何而死,其實都是為了新時代而喪命。為了不讓這些人白死,我必須去戰鬥,哪怕需要殺死更多的人。這都是為了讓心存希望的人真正地在地鐵看到希望,為了南暘統一地鐵的新時代,我必須掃清一切擋在前面的障礙,直至我本人也被扔到這下面才算罷休。”懷陽此時是這樣想的,他的思考中倒是沒有明萩的那種悲哀,反而是熱血沸騰的。

“再待下去我們就都要昏厥栽倒在這裏了,我該回去向波他頌報告了。走吧。”朱仝說。這個深坑完全能夠裝下那些堆積成山已經吸引了蒼蠅和老鼠的軀體,波他頌會對此感到滿意。

“朱隊長!潘洛將軍讓您帶領一支小隊到山前大道南站去。”一名傳令兵找到了坐在城山公園四號線月台長椅上的朱仝和懷陽,傳令兵將朱仝從對萬魂坑的回憶中拉了回來。

“怎麼,潘洛將軍還沒使喚夠我嗎?又出了什麼事兒了?”朱仝厲聲詢問傳令兵。

聽完這話,懷陽不禁微笑了起來,也只有朱隊長能把這種不討上級喜愛的真性情的話直接說出口了。

“是這樣,岸原自救軍政府的人派使者過來了,潘洛將軍要在山前大道南站會見他們,他命令長山衛負責會談的安保工作。”

“原來如此,我的隊伍會立刻趕往那裏。懷陽,你也該回巽陽衛了吧?你這個小夥子到是不令人討厭,但別總是把自己的時間浪費在聽我這個老兵的回憶上,如果你最近還要來,記得搞上幾瓶啤酒帶過來。”朱仝笑着說。說罷,他便跨上步槍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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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壤義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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