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當鋪
德馨齋是北坊最大的一家當鋪,這家當鋪的掌柜是一個肥胖的男人,名作趙齋,看上去老實巴交。
趙齋有一個賺錢的訣竅,他店裏會時常雇兩三個平日裏遊手好閒的地痞流氓,叫他們每日到外打聽,這一片又有哪家有難,急需用錢。若是有些跡象,便旁敲側擊,叫他們把家裏值錢的寶物拿來當錢。
一旦有人聽信,拿着寶貝前來典當,便是着了他的道。
他家中還有一個身材魁梧的老弟,趙猛,年輕時從過軍,面相凶煞,讓人望而生畏。這趙齋會先隨意找個事由,讓這凶神惡煞的老弟與那客人談價——當然,會把價格壓得很低。
眼看着客人要與自己那老弟起矛盾,他再出現,把價格稍稍抬高一點。這黑白臉一唱,客人又急需用錢,加之對真實的估價不甚了解,許多客人多半就會答應下來。事成之後,他再不痛不癢地當著這客人的面將自己老弟說教一番,他反倒是得了個義商的美名。
但是,幾個月前,他狠狠栽了一筆。
那次,他先是聽說有一家父母雙雙暴斃,急需棺材錢和安葬費,又從那家的鄰居口中得知,他們家有一個代代相傳的傳家寶,是一塊價值連城的碧玉。
他至今還記得那時的場景。
那是三個人,一個一頭白髮的男子,但看上去才不過十五六歲,一個全身白衣的少女,還有一個壯年男子。據他們所說,這兩個孩子便是那家死者的兒女,而那壯年男子,是關係較近的一位親戚。
當時還是他老弟趙猛打頭陣,把估價五百兩的寶貝價格壓在二百兩。
“二百兩,不能再多了!”趙猛的聲音非常強硬,他說話時,嘴角的鬍鬚都張揚起來,的確嚇人。
按理說,對方應該也是知道定然是不止這個價格,所以一定會不同意,他老弟再藉此發難,讓對方先心生畏懼。可偏偏這三人在聽到后卻無動於衷。
“是么?”那白髮的少年反而是一笑,對着一旁的長輩說到,“您聽到了?他們打算用二百兩來換。”
“對啊,我可是聽得清清楚楚,就是二百兩。”一旁的女子也嬉笑着附和起來,抿着嘴還問了一下趙猛,“掌柜的,是二百兩,沒錯吧?”
趙猛當時便有些不知所措,他迷惑了半天,最後還是一副不可置否的表情,“沒錯,就是二百兩!”
“你看,他說了,是二百兩。”女子的雙眸彎成一對月牙,轉過頭又一次對着那長輩強調。
趙齋感覺有些不對勁,立刻從後堂出來,陪着笑,“客官,方才我也聽到了,二百兩的確是有些太少了,我這老弟不懂事,要不您看二百五十兩如何?”
“呵呵。”那白髮的少年還是一副笑容,看上去很溫和,但卻直教那趙齋渾身發怵。
“二百五十兩?”白髮少年直勾勾的發問。
“實在不行三百兩也可以。”趙齋感覺到越發的不妙,他很快又抬高了些價格。
“三百兩?”這一次發問的是一旁的少女。
她的語氣中充滿了嬉笑,但不論是她的嬉笑,還是那少年的微笑,都讓他作為一個商人,本能的感到恐懼。
“你還有最後一次機會哦。”那少女補充到。
趙齋慌了,他有些不清楚這少女此話的意義,於是悻悻地看了看在旁一言不發的壯年男子。
有些面熟。趙齋感覺。
“好了,你沒機會了。”見他久久不說話,那少女又一次發話了,
不過這一次,是對着一旁的少年,語氣里也沒了嬉笑,“阿時,我玩夠了,這個人笨死了,一點意思都沒有。”
“笨!?”一股莫名的怒氣漫上趙齋的心頭,他為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有人當著他的面說他笨的。
但那個壯年男子卻擋在了他的面前。
“趙齋,你可知罪!?”
這聲音對於趙齋而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他抬起頭,近距離下,他總算是認出來,這一身襤褸下的正是北坊仲裁司的司長大人張林。
“《坊間律》聽過嗎?”那白髮的少年也上前,對着已經一臉惶恐的趙齋說到,“裏面白紙黑字寫了,典當生意,如果出價低於其它所有當鋪出價均值的七成,並最終成交,為欺詐罪,非法獲利超百兩者,當量刑入獄。”
他隨即拿出了一張白紙,上面一條一條記錄了其它當鋪的估價,在紙的最下方,明明白白地寫着,均五百二十七兩。
“這裏面,出價最低的,都有四百五十兩,你怎麼會只出三百兩呢?北坊最大的當鋪掌柜,眼力不該這麼差吧?”白髮少年眼神寒意十足,“如果今天這一單真被你做下了,那獲利至少就有一百五十多兩,足夠讓你在牢裏待上一陣了。恐怕這樣的生意,你做的不少吧?”
“大人,小的有罪,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他們都不能沒有我啊……請網開一面吧……”趙齋當即跪了下去。
他記得當時張林臉色也是十分難看,畢竟讓奸商光天化日之下行此事,他作為仲裁司的官員也有連帶責任。
“那依您看,如何處置?”張林面向那女子問到。
趙齋有些想不通,因為在他看來,張林應該才是三人中地位最高的那個,但他的表現,反倒是像是那兩人的手下。
作為商人的趙齋立刻意識到了這兩人定然是有背景的人物。
“阿時,怎麼辦?”那女子轉頭便問那白髮少年,不帶一絲拖沓。
“趙掌柜,我看入獄就免了,但之前被你坑騙的百姓,那筆帳你是不是要還一下?”他推出手中的那件寶物,“這件物品你還是買下,但是,得用兩倍的價格,也就是,一千兩,多出來的,當做罰金,你看如何?”
趙齋最後萬不得已答應了下來,這一筆交易直接讓他兩個多月的收益虧空,到現在為止,想起來還心如刀割。
他正哀嘆,眼前卻又現一抹銀色,抬頭一看,居然正是當時的那個少年。他嚇得全身向後一跳。
“這,這不是十少爺嗎?您怎麼今日又到小的店上來了?”他後來打聽到了,面前的這個白髮少年叫做龍時,廣受北坊百姓的歡迎,還有一個“十少爺”的諢名。
他還打聽到,那一次,他得到的消息不假,但是上門來談這樁生意的卻是龍時,而不是那父母雙亡的孩童本人。那換過去的一千兩,有五百兩給了那孩童,剩下的五百兩,據說是分給了以前到“德馨齋”典當物品做急用的百姓。
“趙掌柜,有一單生意要和你做。”面前那少年還是那一副讓他頭皮發麻的笑容。
他立刻開始回想自己這幾個月是不是又做了什麼不該做的,可是想了一陣,也想不起來。
“小的實在是不知又是哪裏做錯了,請您指正,小人一定痛改前非,您大人有大量……小店實在是經不起您折騰了。”趙齋幾乎就要哭出聲來。
“放輕鬆,你最近表現的很好,我不是來找麻煩的。”龍時敲了敲他的櫃枱,將一塊紅玉放在了那櫃枱上,“這是上好的塹山紅斐玉,你收不收?”
“這……”趙齋仔細看了看這塊剔透的玉片,確認之後,眼中放光,“的確,的確,是難得的上品紅斐玉,我收,我收,一千二百兩,您看夠不夠?”
“成交。”龍時點點頭,“不過,要你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錢來,估計對你來說也不是件易事。這樣吧,你先拿二百兩的銀票和十兩碎銀來,剩下的由這位姑娘後續隨時到你這邊來取用,如何?”
龍時指了指身後的一個藍衣女子。
那趙齋敷衍地瞄了一眼龍時身後的女子,他原以為會是上次那個女子,但又感覺有些不對,定睛一看,居然是另一個女子。
“好的,好的。”他答應下來,伸手就要去拿那塊紅玉。
但龍時放在那塊紅玉上的手卻還死死壓着,“你不會耍什麼花樣吧?”
“小的不敢,小的一家老小都靠這店鋪過活了,怎敢有什麼非分之想。”
龍時鬆開了手,趙齋這才顫顫巍巍地拿走了那塊紅玉。
“驚姑娘,給。”龍時將手中的碎銀和銀票一併遞給驚梳苒,“這些碎銀子可以用來買一些便宜的東西,這銀票相當於二百兩白銀,如果有什麼貴重的東西要買,就用銀票。”
“至於這個……”龍時指着趙齋遞過來的一紙契書,“如果身上的錢不夠,你可以再到這邊來換,就用這張契約。”
“二百兩……很多嗎?”驚梳苒有些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銀票和碎銀。
“在漠國,二百兩白銀很多的,足夠你半年不愁吃穿了。”
“……半年”她小聲嘀咕着,“我剛才聽到,那塊玉換了一千二百兩白銀。也就是,三年的吃穿用度,對嗎?”
“沒錯,老師還真是大手筆啊……”龍時也是苦笑着,因為他雖然名為楊家少爺,但也很少有機會能自己拿着二百兩的銀票,而老師對這孫女,出手就是一千多兩,實在是讓他有些羨慕。
“有勞了。”
“小事一樁。只要你不介意我插手你生活的瑣事。畢竟老師只要我教你御氣,我現在做的,也許在你看來都是在多管閑事。”
“不會。”梳苒低下了頭,聲音卻不似之前那般清亮。
她現在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爺爺對龍時出現在青樓一事如此不在意。她與他相處僅兩天,便可以斷定,他不會是那種喜好酒色之人,更何況是從小看着龍時長大的爺爺。但自己和龍時初遇時不由分說的大打出手,總歸還是在他心中或多或少落下了一個“不講理”的形象。
而龍時也的確感覺面前這個女孩並沒有夏惟那樣好相處,或者,是自己習慣了和夏惟相處,以至於和另一個女孩相處起來,總是難免束手束腳。不過,更令他在意的是,驚梳苒的表現讓他總感覺她無時無刻不在壓抑着某種情緒,也許是憤怒,也許是悲傷,也許兩者都有。
“龍公子,先前貿然對你出手,實在是抱歉。”她現在回想起自己前日激進的舉動,發自內心地愧疚起來。“希望公子能給梳苒一個賠禮道歉的機會。”
那事情對於龍時而言的確算不上大事,但他感覺到驚梳苒像是十分在意,如果自己一味拒絕反而會令對方難以釋懷,便點頭答應下來。
“梳苒注意到你練習用的槍已經很舊了,不如送你一桿新的槍,如何?”
“你這麼一說,好像的確。”龍時想起,自己早就有意換一把新的槍,但是實在囊中羞澀。更何況昨日他已經將身上剩下的所有錢都給了梳苒,自己已經可以說是身無分文。
這的確是一個兩全其美的提議,既可以滿足他的一個心愿,又能讓他和自己老師孫女的關係緩和下來,趨於正常。
“武器鋪的話,這附近並沒有,我們得到另一個坊市去。”
“那我們現在就出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