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晚宴 中

第三章 晚宴 中

尤利姆斯剛要發作,卻見忽然間一隻大手從側邊伸來。

他頓時挺起胸膛,銀灰色的重盔正面碰撞在大手上,發出沉悶的如金屬撞擊般的聲響。

可是大手上傳來的力量不可阻擋,尤利姆斯只覺得撞上了一座山嶽。雄厚的力量不斷擠壓着覆蓋在他胸前的鋼鐵,然後間接傳導至被盔甲保護在內的肉身。

胸前傳來一陣隱痛。尤利姆斯當機立斷,伸出兩隻如鐵鉗般的大手,牢牢抓在西蒙的手臂上。

可是全無作用,西蒙的手臂就像是最精密的儀器,以恆定的速率向後推轉着,直到將尤利姆斯推至身後。

“好了,我們來談點正事兒!”黑熊公爵依舊是副微醺的模樣,用他那粗壯的嗓音將咆哮傳至宴會廳每一個人的耳中。

聽到“正事”兩個字,尤利姆斯的臉色頓時晦暗。關於西境的探查還沒開始,西蒙公爵就絲毫不將他這個帝都來使放在眼中。

尤利姆斯頗為不忿,可是前胸盔甲上一道深沉的印痕卻讓他直接打消了發作的念頭。直到現在,他才對這位黑熊公爵的實力有了直觀的了解。

“亞戈!”西蒙以居高臨下的態勢和輕蔑的眼神,看着這名前不久才從奧托莊園認領的子嗣,隨後朝身邊所有人道:“從今天開始,正式確認為耶格爾家族的一員。”

此言一出,亞戈只覺得一直縈繞在周身的刺痛感赫然增強了幾倍。西蒙的其他子嗣眼中紛紛爆發出銳利的亮光,並且不再掩飾其中的敵意。

亞戈有些不知所措,但也全神戒備起來,體內那股灼熱的暖流又開始緩緩運轉。

他沒有忘記來此的本意,於是鼓起勇氣,直視黑熊公爵的目光,直截了當地道:“給我一支軍隊,我會用它打下足以令你滿意的疆土,用來換回我和母親的自由!還有,我的母親需要醫治。”

在痛苦的勞役生涯中,伊蘭妮不幸染上了惡疾,原本光滑亮潔的皮膚沾滿了恐怖噁心的斑紋,她的身體日漸虛弱,就連精神也時常出現恍惚,這也是為何在奧托莊園,伊蘭妮初見西蒙便心緒顫動的原因之一。

四周突然傳來一些含有不屑意味的笑聲,西蒙公爵也是如此,他嘿嘿一笑,抬手朝天上一指。亞戈隨着他的示意抬眼望去,才發現穹頂的天花板上繪製着一張巨大的地圖。

那是帝國的版圖!

迪布洛斯全境共佔地237萬平方公里,幾乎佔據了整座上層大陸。帝國的疆土由一位位大大小小的貴族世家分割佔據,地圖展示的每一片疆土上都標註了某一支姓氏的名字。

亞戈只覺一股浩瀚的氣勢壓迫而來,頓時瞪大了眼睛。帝國實在是太大了,地圖也同樣如此,大到小亞戈根本無法一眼窺見全貌。成片的土地、奔流的江河,山川、谷地、平原、荒漠……用簡單色彩繪成的圖案在小亞戈腦海中具象出一塊塊真實的地形,那壯麗的美景如有實質,深深撞擊在小亞戈的心門。

灼熱的流速明顯加快,心底的暗處某種小亞戈之前未曾察覺、卻真實存在的部分正慢慢蘇醒,那是與他十四年斯克拉生涯截然相反的部分。

那些刻印在地圖上的大字格外攝人心魄。斯圖爾特,代表着歷經千年而未衰的皇室;門薩家族則由於破曉大公爵的存在,在眾多豪門中獨佔鰲頭,僅位於皇室之後;約瑟夫、梅耶爾、威斯特……還有位於帝國西境,從地理位置上來看與其餘貴族相距甚遠,連個鄰居都找不到的耶格爾。

西蒙的聲音再次響起:“整個迪布洛斯境內共有十二位公爵,除去門薩的那一位大公,其他的十一個中,只有我的戰鬥等級最高,達到了聖域的盡頭,只差一步便能進入傳說中的傳奇領域。可是誰都知道,我們耶格爾的地位在這些擁有公爵之位的家族中名列最後,甚至還比不上一些二流家族!”

隨後,黑熊憤怒地咆哮:“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嗎?”

亞戈搖了搖頭。

“因為那些自詡身份尊貴的傢伙,都覺得我是個暴發戶!他們總喜歡把家族歷史、藝術素養,還有那些該死的體面和所謂禮儀拿出來說事。哼!可他們從來不會想一想,他們祖祖輩輩耗盡百年幾代時間才佔有的土地,還沒有我二十年打下來的疆土多!”

“底蘊!他們總是說我們耶格爾缺乏該死的底蘊!要不是西邊那些渾身散發惡臭的豺狼人只有我能對付,皇室才不會高看我們耶格爾一眼,而如果真是那樣,你們這些沒用的軟蛋,本質上也就和無權無勢的平民沒有半個金幣的區別,懂嗎?!”

西蒙的咆哮實在過於震耳,而且已經達到聖域巔峰的黑熊公爵,每一縷憤怒都含有真實不虛的精神壓制。周圍不少子嗣的臉色開始泛白,不過也有少數人紋絲未動,但不管怎樣,所有人都在認真地聽着。

小亞戈的臉色格外難看,這個年紀又是初入貴族社會的他,還沒有學會如何自如控制臉上的表情,不過擁有耶格爾血統的人大多數都學不會,或者說不屑於這項技能。

權勢!亞戈似乎對自己看見地圖上浩瀚疆域時,心底升起的奇異感覺又多了一份了解。

他摸了摸身上的名貴華服,想起了在私人房間鏡前那個煥然一新的自己。儘管內心充斥着對父親的敵意和仇恨,可是亞戈清楚地明白,自己和母親能來到黑熊城堡,靠的並非是他自己的能力,而全是因為他體內流着耶格爾的血。

可耶格爾的榮譽全部寄繫於眼前這個不顧禮節、喜歡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兇悍如同黑熊的男人身上。這就與小亞戈對父親的個人情結起了激烈的衝突。

他不理解,為什麼父親可以是個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而母親卻只能在那充斥病痛和苦難、沒有絲毫尊嚴的沼澤中默默沉淪直至腐爛。

西蒙公爵的目光環視一周,他才不會管新認的小兒子內心有什麼奇怪的想法,而是繼續以最雄厚的音量進行着他的演講:“可是我們依舊佇立在這裏!佇立在黑熊城堡,佇立在屬於我們的城市!並且還成為了西境當之無愧的霸主,靠的並非仰仗先祖的庇蔭,也不是什麼狗屁的血脈,而是這個!”

說罷,他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了一把劍。這柄巨劍與黑熊公爵的體格十分相配,因為它的長度足有五米,劍寬幾乎有亞戈的兩條大腿並起來那麼粗。劍刃看上去樸實無華,甚至沾染着斑駁銹跡,可當它出現在帝國第一劍神西蒙手中時,一股猶如蠻荒巨獸的恐怖威壓就朝着宴會廳中的所有人撲面而來。

這下,別說是西蒙的那些子嗣,就連尤利姆斯和老伊恩臉色都有些微變。

整個宴會廳沉默了足有半分鐘,安靜得就連一根銀針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能清晰可聞。

“嗝!”西蒙公爵以一聲粗重的酒嗝打破了寂靜。他默默收起隨身佩劍,將戲謔的目光重新投回亞戈身上:“所以,你的自由,還有伊蘭妮治病的費用,包括你自己的軍隊和追隨者,都必須由你自己用手中的劍和敵人的血一點一點換回來,而不是在這裏像個懦夫一樣跟我討要!”

亞戈的身形微微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他的臉色更加蒼白了一分。

他從未有過向西蒙公爵討要的想法。早在今日早晨初窺耶格爾城的雄偉全貌之後,他便想向西蒙要一支武裝力量,然後在外面的世界中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用豐厚的報酬治療母親的疾病,償還父親的債務並且堵上他的臭嘴。可是他現在才意識到,這種行為本質上仍是一種乞討!

如果沒有西蒙的資助,他就什麼也不是。除了頸側的卑賤印記,再也沒有什麼能夠證明他的身份。而西蒙,他的兒子多得數不勝數,其中肯定不乏有天賦和能力的人才,所以亞戈的地位根本就無足輕重。

況且先不說亞戈組建軍隊之後,能否真的如想像中那般功成名就。即使真的如此,究竟多麼豐厚的財富和領地能讓西蒙公爵感到心動,甚至懺悔,卻是個小亞戈連概念都沒有的數字。

公爵本身已是公爵,亞戈卻必須仰仗他的光輝,才有可能擺脫斯克拉的身份,還只是可能。

西蒙公爵哈哈大笑道:“將精心訓練的軍隊借給你這樣的毛頭小子,簡直是徹頭徹尾的浪費,你的命很賤,我手下的戰士可不是這樣。”

亞戈臉色鐵青,卻聽見西蒙接著說道:“所以我會先把你送到神殿進修一段時日,而你出征的第一股力量全要靠你自己爭取回來。”

他大手一揮,指着站立在周圍的青年和少年們,臉上露出一抹殘酷的笑容:“你也看到了,我擁有這麼多的子嗣,可是最終能夠記錄在族譜,並且讓家族議會承認的,只有區區12個!哦,不要露出那樣驚訝的表情,這已經是我向議會那幫迂腐的老頭子爭取許久才換來的結果了,他們每個人都收了我足足五十箱頂級的名酒!”

西蒙突然激動起來,露出一抹肉疼的表情,一把從旁邊的侍從手裏奪過一隻酒瓶,將杯中鮮紅的酒液一飲而盡,才繼續張開沾滿了猩紅液體的大嘴朝亞戈咆哮道:“所以,只有這選定的十二人才能獲得家族的支持,他們每個月都能向家族申請一定額度的援助。不過好消息是……排名時時刻刻都在發生變動,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亞戈面無表情,西蒙的話說的已經很清楚了,只有被家族承認的十二位子嗣才能夠獲得軍隊、糧草、裝備以及其他各式各樣的資源,排名越高的人,額度自然也就越多。

關鍵的問題是,子嗣之間的排名只是出於個人武力的考量,還是領地和戰功的豐厚,亦或是西蒙公爵的個人喜好?

亞戈不動聲色地掃了一圈周圍的兄弟姐妹,發現他們中的大多數也正同樣審視着自己。

這些青年男女面容各異,氣勢和站姿也各不相同。或粗獷、或細膩、或活潑、或安靜,有的露出笑容,有的則充滿敵意;有的身後背着一柄大劍,給人以山嶽般厚重之感,有的卻如大海般沉靜浩瀚,有些又如夜空中的繁星,無論走到哪裏,都能使人眼前一亮。

很遺憾,一股強烈的直覺告訴亞戈,無論考核的指標是什麼,亞戈都沒有絲毫的把握能戰勝站在這裏的任何一人。西蒙的子嗣,至少不是弗朗哥那種廢物可以相比。

亞戈一直很相信他的直覺,這種近乎野獸般的本能,是他自幼在奧托莊園中磨練出來的特性,告訴他在特定的情形該如何進退。事實上,幾乎每一位斯克拉或多或少都有這樣的能力。因為那些直覺不敏銳、或是運氣不好的傢伙早已被兇殘的莊園主和他的守衛們亂鞭打死了。

於是他伸手指向人群中,一個面貌平平無奇的年輕人:“我向你發起賭約!”

西蒙愣了一下。他的這些子嗣們大多都已經有了沙場征戰的經歷,在起先時,他們也像亞戈這般無依無靠。

黑熊公爵的規則向來是公正,甚至鐵血的。無論年齡大小,無論資歷深厚,所有的子嗣都必須在他制定的積分制度下上交貢品,來證明他們對家族的利益。然後根據貢品的數量和珍稀程度,以及對子嗣本人未來前景發展的預測,給予不同程度的資源支持和貸款額度。

所以與其說是支持,倒不如說是純粹的投資和交易!

對於每一位體內流淌耶格爾血液的子嗣來說,賺取第一桶金的經歷總是極度艱難而且令人難忘。

西蒙公爵的配偶或者情婦千奇百怪,有皇室公主、世家貴族、平民女子,還有一些甚至則根本不是血統純正的人類,但大多子嗣都可以從他們的母系那裏要到一定程度的資源,也是他們第一次作戰的全部底牌。

艾倫就是個很好的例子。他的母親瑟莎公主是當今皇室的明珠,本身就是連接帝都與西境之間的血緣紐帶。所以在他第一次遠征沙海時,麾下就已經擁有了兩千皇室鐵衛和神殿的祭祀團,另有兩名戰將級別的強者跟隨。

如果母系勢力不給予支援,甚至碰見亞戈這樣母系根本就沒有任何權勢,相反只是低賤到塵埃中的螻蟻類似的情況,每一位光輝之子也都擁有一次光明教會提供的免費進修的機會。

神聖教廷在帝國是一個龐然大物,其影響力一點不亞於明面上的世俗體系。神殿中專門出產的聖騎和牧師,更是維護帝國統治穩定的兩大支柱。無論是哲學、歷史、信仰,還是更偏向於實際的戰技和神術,光輝之子們都會在那裏得到很好的教導。若是表現的好,就有機會獲得神殿的支持,成為神的開拓者。

西蒙對亞戈的安排本也是如此,誰知道這小子竟會當場向他的某位兄長發起賭約。

被點到的那名青年倒是毫不動容,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他慢慢地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問道:“賭什麼?”

這名青年相貌平平,可是一頭靚麗的紅褐色捲髮倒是頗引人注目。他的皮膚有些粗糙,膚色也比常人稍微深沉一些,一眼望去有種岩石的質感。青年的體型並不怎麼雄壯,這從他標準規格的銀灰色鎧甲中就能看得出來,而上面散發出來的淡淡血腥氣,則證明青年在赴宴前不久剛從遍佈血火的戰場中回來。

在西蒙的諸多子嗣中,身形健壯堪比棕熊,或是氣場極度鋒銳,周身繚繞聖光的強悍存在有的是,每一位都比眼前這名貌不驚人的青年看上去強悍得多。可若是仔細觀察便能發現,青年從人群中走出時,每一步之間的間隔都一模一樣,完全等同於肩寬。他的步伐穩健厚重,如同雙腿深扎在地面,給人一種無法撼動之感。

許多子嗣眼中都閃過異樣的光芒,他們料想亞戈只看眼前這人貌不出眾,似乎並不怎麼難對付,才刻意選擇他。可這些早已對彼此十分了解的兄弟姐妹都知道,這名叫做索恩的青年是個名副其實的狠角色。

索恩的母親來自大陸北方的祖源高地,那裏是蠻族的家園。蠻族天生高壯,力大無窮,即使是十歲大的孩子,也能生撕虎豹之類的野獸。

成年男性蠻人的平均身高在兩米二,而部族中的女性也是各個膀大腰圓,皮膚如岩石般粗糙堅硬,與帝國這邊的審美大相逕庭。

由此也可以看出,西蒙公爵是個重口味。

身負一半蠻族血脈的索恩,擁有與外表絕不相稱的力量,並且他也是一名光輝之子,已在沙海中歷練兩年,雖然還未建立起自己的根據地,但追隨者和私軍都日漸充實。

面對比自己高了一個頭還要多、並且氣勢沉穩如同山嶽的兄長,亞戈並未顯出一絲慌亂,寧定地道:“單挑。”

“可是你拿什麼來賭?”

“應該是我問你拿什麼來賭?”

子嗣們紛紛露出疑惑之色,似乎覺得亞戈的話語毫無邏輯,哪有先下賭約的那方不給賭注的?而那些聰明些的卻迅速眨巴了兩下眼睛,拖着下巴,似乎在思索着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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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輝:血色聖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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