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晚宴 上
寬闊,這是亞戈進入宴會廳之後的第一感受。
眼前的空間豁然開朗,宴會廳的寬度足有將近30米,而縱深則更加超過一倍。兩條鋪設着濃紅金紋桌布的長形餐桌,縱向擺放在中央道路的兩側,餐布上擺放着總共近百道精緻的菜肴或是糕點。
鋪滿地面的灰黑色石磚上屢屢出現印痕,這些漆黑的創痕奇形怪狀,大多卻接近筆直。
亞戈仔細一看,直覺便告訴他,這些痕迹或許都是由鋒銳的兵器留下。只看切口的平滑,就知道無論兵器還是兵器的主人都擁有相當不錯的水準。
宴會廳的牆壁是偏向暗黑系的灰褐色,石壁被刻意雕琢成凹凸不平的粗糙模樣,同樣遍佈划痕,許多地方還帶有大片暗紅的色彩。
那是凝固了的血液!
縈繞在亞戈鼻尖的淡淡血腥氣味充分證明了這一點。這種刺鼻的氣味一經察覺便很難忽視,再也除抹不去。
於是,血腥,便成了亞戈的第二感受。
隨後便是一股股懾人的威壓,降臨在亞戈身上。
偌大的宴會廳中只容納了三十餘人,大多是些青年男女,他們神情自若、衣着華貴,遊走在長桌之間,或品嘗美食,或三五交談。可當亞戈走進廳內的一剎那,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投射而來。
這些青年的服飾各不相同,有些是華美的禮服,有些則是標誌着職業身份的戰士重鎧和祭司長袍。超過半數的人攜帶着武器,甚至還有不少血腥氣味殘留在身。
可是看他們攀談和品嘗美食時的自然神情和得體微笑,似又完全不被這難聞的血腥和周身的肅殺氛圍打擾到一分一毫。
而他們的目光簡直比身上的武器還要鋒銳,有猖狂傲慢,也有平和冷靜。可是所有投射而來的目光中,或多或少都帶有幾分審視意味,這種居高臨下的眼神刺得亞戈很不自在。
而他敏銳的直覺又指出,自己頸側那個象徵身份的鮮紅烙印,遠比他本人更受矚目。
宴會廳縱深盡頭的台階上,三個男人正坐在寬大舒適的座椅上,俯視着下方的一切。坐在主位的正是黑熊城堡的主人——西蒙公爵。
“怎麼會有個斯克拉?”坐在西蒙左手邊的白須老者詫異道。他在進入這間光線過分暗淡,氣氛又過於肅殺的宴會廳時就表示過一次驚訝。除了黑熊城堡,哪有貴族的宴會廳會佈置成這副模樣,那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味實在是有夠倒人胃口的,是以老者只吃了兩塊糕點就再也沒有食慾。
老者舉手投足間十分優雅,哪怕在品嘗糕點時,也時刻注意保持脊背的正直。他身上是一條聖潔的白袍,袖口和領口處紋有樣式簡單、卻頗具藝術美感的金紋。脖間繫着的金色十字架也足以表明他的身份,赫然是一名神官。
老神官顯然已經有些年紀了,鬍鬚和頭髮漸白如雪,時光無情地在他的面容上刻下了許多名為“歲月”的痕迹,可也在他依舊精神矍鑠的雙眼中留下了被喚作“智慧”的光彩和底蘊。
“他叫亞戈,是我的兒子。”西蒙公爵如平日裏那般保持着微醺的模樣,並且正一刻不停地朝自己的肚子裏灌着美酒,聽到老神官的疑問,便隨意地答道。
“什麼?兒子?一頭卑賤的豬玀,怎麼會是你的兒子?”右手邊那名全副武裝、套着精鐵盔甲的將軍噴吐着唾沫大叫道。臉上的誇張表情足以證明他的震驚和憤怒,以至於將手中的餐盤都打翻在地。
老神官微微皺眉,顯然對將軍的粗魯舉止很是不滿,好在他自詡禮儀和風度都絕不是這種只會殺人和打架的莽夫可以比擬,於是不動聲色地輕揮右手,示意站立在一邊的侍從將地面打掃乾淨。
“沒錯,的確是我的兒子。”西蒙哈哈大笑道,隨即便將當日在奧托莊園與亞戈相見的事情向兩人述說了一遍。
老神官和將軍聽完后都一臉詫異,面面相覷了許久,最終還是暴脾氣的將軍忍不住率先開口:“可是西蒙?這似乎說明不了你們兩人之間有直接的血緣關係。”
“不,尤利姆斯。”西蒙聞言將自己的嘴巴從烈酒的澆灌中掙脫出來,同時一揚眉毛,略有些得意地回應道:“這麼精湛而又渾然天成的劍技,只有可能是我的兒子。”
尤利姆斯不自覺地挑了挑眉。他和坐在另一邊的神官伊恩都是從帝都而來,分別以皇室和教會的名義擔任使節一職,負責探查今年帝國西境邊疆是否安全一事,並了解沙海之中的豺狼人是否又有蠢蠢欲動的跡象。
與講究禮節的伊恩不同,尤利姆斯倒是很喜歡宴會廳的風格,與他本人連赴宴時都要裝備盔甲的風格很是契合。
尤利姆斯並非皇室中人,他的姓氏來自一個已經沒落的小世家。家族的歷史還算輝煌,也足夠悠久,可在作為伯爵的父親在尤利姆斯十三歲那年,為了抵償外債而將家族領地全部變賣之後,這一切就成了過眼雲煙。
一個失地伯爵的兒子,與一個平民也沒有什麼區別。
作為家族第一順位繼承人的尤利姆斯,經歷了從眾人追捧到漠視,從錦衣玉食到被過往仇家追殺被迫狼狽逃難的巨大轉折,在那幾年中嘗遍人間冷暖。從那之後,本是紈絝子弟的尤利姆斯開始收心鍛煉武藝,後來加入軍隊憑藉一身悍勇逐漸出現在一些帝都大人物們的視野中。
與那些武技同樣精湛,可是祖籍上平平無奇的戰士同僚不同,尤利姆斯不僅是一位猛將,更是深諳權謀鬥爭的厲害遠在兵鋒之上。粗獷奔放的外表成為了絕佳的保護傘。
於是,在經歷了幾次權謀鬥爭之後,尤利姆斯獲得了皇室的信賴,成為了一名遊走在明暗世界交界處的重要棋子。但凡帝國中一些消息靈通的家族都知道,這位帝都的衛隊將軍背後的權勢,遠比他表面上展現出來的那些要強勢得多。
久居帝都的尤利姆斯也是第一次來到西境。迪布洛斯帝國建國一千餘年,自然樹立了不少敵人。然而在游吟詩人的傳唱中,無論什麼樣的威脅,都抵不過屢屢冒犯西境的豺狼人。
尤利姆斯也是真正從血與火中磨練出來的戰士,對於這個說法卻時常感到不忿。
西蒙·耶格爾公爵以一己之力鎮守西疆,打退兇悍的豺狼人部族,鑄就第一劍神之名……諸如此類的故事尤利姆斯已經不知道聽了多少遍。
然而每一位能成為將軍的戰士,都對自己的劍技擁有充足的自信。
而且傳聞黑熊公爵為人血腥殺伐,做事光明磊落絲毫不拖泥帶水,完全不似一般貴族那般有些勾心鬥角的小心思。這無疑會深深刺痛一些與他擁有類似的粗獷豪放外表,暗地裏卻不得不生活在權謀之下的人物,內心深處那道最敏感的紅線。
如此一來,尤利姆斯隱藏在心中對西蒙的隱隱敵意也就可以解釋了。
一旁的老伊恩嚴肅地道:“西蒙閣下,我還是得提醒您。帝國的每一位貴族後裔都必須由神殿記錄在案,並由專職的祭司確認他的體內是否含有聖血。”
西蒙無所謂地擺擺手:“不用測了,他是一名光輝之子。在與我戰鬥的最後時刻,已經覺醒了聖光。”
老神官急忙問道:“是哪種品類的聖光?”
“血色黎明!”
伊恩和尤利姆斯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老伊恩低下頭,皺眉盤算起來。帝國自建國至今,一直保持着一夫一妻的傳統。不過誰都知道,那只是明面上的規矩。無論是自由就嬌生慣養的貴族少爺或是小姐,還是憑藉自身實力一步一步打出領地和爵位的新型貴族,哪一位不是情人情婦滿天飛。在這種層面上,婚姻更多只是為了利益,別說是否相互喜歡,只要不是相互厭惡,就已經是極好的結果。
所以每一位大人物只有寥寥幾位兒女,私生子卻堆得滿地都是。一般來說,貴族們依舊要維持表面上的體面,所以將這些在外面誕下來的野種視為醜聞。私生子們往往得不到家族的庇護,甚至會遭致正子的屠殺。
可是耶格爾卻與眾不同。今天這場宴會本是耶格爾家族的家宴,只是順帶宴請一下伊恩和尤利姆斯。台階之下的三十多位青年男女,身體裏全部都淌着西蒙的血。
老神官心思縝密,早就聽說過西蒙公爵在建造黑熊古堡以前就已經是出了名的播種機器,在這方面的名聲甚至比起在戰場上的驍勇善戰猶有過之。所以,私生子的真實數目絕不止眼下表現出來的那些。
可是耶格爾卻是唯一一個敢於肆無忌憚地將所有私生子擺在明面上的家族,沒有之一。
耶格爾的輝煌歷史其實也不過短短几十餘年,以西蒙和他引以為傲的劍技為起源,所以耶格爾家族的傳統,很多時候完全可以視作黑熊公爵個人的喜好。
不是沒有崇尚禮節和傳統的守舊派抨擊過這種行徑,也不是沒有其他歷史數倍甚至數十倍於耶格爾的家族因此事嘲笑過他們,可是西蒙根本不管,不然亞戈怎會有機會來到黑熊城堡,又哪會出現今日這種所有子嗣在宴會上齊聚一堂的奇怪場面。
老神官依舊不屈不撓:“既然是血色黎明,就越發需要重視了。還請西蒙閣下准許您的子嗣亞戈隨我去神殿走一趟。”
西蒙雖然有些煩躁這些無聊的繁文縟節,可卻也知道帝國立國的兩條基線便是信仰和血脈。一條控制住了神學與信仰的起源,一條則構建出了交織錯布的世俗權力體系。剛想點頭同意,卻被一旁的尤利姆斯搶了先。
從帝都而來的將軍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精鐵盔甲,露出一抹略帶侵略性的笑容:“要我說根本就不用那麼麻煩,我們明明還有更好的檢測方式。如果那小子真的是西蒙公爵的種,體內還流淌着聖血的話,我們用一場戰鬥稍微測試一下不就可以知曉了嗎?”
伊恩目光一凝,斷然拒絕道:“不行,每一位光輝之子都是帝國和神殿寶貴的財富,他們的認定必須由神殿舉行特定的儀式才能驗證,豈能容你這樣胡來?”
誰知尤利姆斯不屑地冷哼一聲:“光輝之子?那你怎麼解釋他脖子上的那塊印記?”
老神官頓時啞口無言。
沒錯,即使西蒙公爵擁有再多的私生子,並且將他們毫無顧忌地暴露在世人眼中,也是耶格爾家族自己的事情,最多也只能定性為醜聞而已。可現在問題的關鍵在於,亞戈是一名斯克拉。
已經侍奉了光明神將近八十個年月的伊恩清楚地知道,在《聖典》的教義中,斯克拉是地位最低賤的存在。他們是骯髒的豬玀、無知的蛀蟲,蠢笨、暴躁、邪惡,正因如此,才需要聖光的管束而統一在他們的頸側烙下了醜陋的印記,並根據血緣將他們的後代也同樣加以控制。
在迪布洛斯帝國,斯克拉是沒有人權的存在。在世俗的眼中,他們不僅與高貴的貴族天差地遠,甚至與普通的平民也完全是兩種生物,只配被當作牲畜那般使用,承擔各種繁重的勞役,甚至用作戰場上的炮灰,直到耗盡他們生命中的最後一縷力氣。
而與之相反,光輝之子則是擁有聖血的存在,只出現於貴族的血脈中。他們天生就是帝國的基石,最英勇的戰士,最高明的智者,最仁慈的神官和祭司,總之世間一切美好的形容都可以用在他們身上。他們是神忠實的僕從和衛士,將納魯的光明和希望撒播到世界的每一處角落。
可如今,光輝之子和斯克拉這兩個截然不同的身份,怎麼會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
縱觀帝國歷史,世界上從來沒有出現過一名頸側烙有罪惡印記的光輝之子,也從來沒有出現過可以覺醒聖光的斯克拉。
其實老神官當然知道,像亞戈這樣的存在有許多許多,畢竟斯克拉中總有年輕貌美的女人,而哪一個貴族少爺又能保證一輩子沒有突破禁忌的時候。可是既然《聖典》上清清楚楚地將斯克拉定了性質,那麼這種事情就絕不能暴露在陽光底下。
要是傳到其他貴族耳里絕對會掀起軒然大波,西蒙公爵將徹底淪為笑柄,甚至有可能引來教會中那些頑固守舊派的敵意。
伊恩掃了西蒙一眼。黑熊公爵卻一點都不以為意,彷彿根本沒看到尤利姆斯話語中隱隱的挑釁意味。
“艾倫,你怎麼看?”他突然轉向立在台階下的一名青年男子。
那名青年也在注視着初來乍到的亞戈,聽到父親的召喚隨即轉過身來。
艾倫面容端正平和,舉手投足間彷彿有種無形的魅力,淡淡的白金聖光透體而出,平添一份溫暖柔和的氣質。他的動作不緊不慢,卻能自發地吸引周圍人的目光,就連伊恩和尤利姆斯也不例外。
老神官和衛隊將軍目光一凝,他們都聽說過“艾倫”這個名字,黑熊公爵與皇室公主瑟莎,也即是他的正妻所誕下的結晶。西蒙與瑟莎之間的聯姻,以及艾倫的存在,也正是皇室信任耶格爾,並放任西蒙在西境一家獨大的重要基石。
艾倫在貴族圈中聲名不顯,更多作為西蒙的附屬品出現在貴族們的攀探中,可是今日一見,伊恩和尤利姆斯卻驚覺艾倫周身逸散的聖光濃郁,正是聖血極為純正的象徵。
“父親,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和我一樣,都流淌着耶格爾的血。”艾倫溫文爾雅地答道。他並未給出理由,可是簡單的一句話就使人生出相信之感,彷彿他的直覺天生就是真理。
“可既然是您的兒子,那麼來一場試煉也未嘗不可。”
黑熊公爵滿意地點頭,他一把放下手中的高腳杯,蠻橫的力量順着精緻的玻璃杯砸在餐盤上,發出沉重的悶響,托盤的侍從承受不住如此重壓,竟被帶着向前傾倒,脊背也呈九十度彎折下去。
隨後,西蒙轉向尤利姆斯道:“真正的耶格爾從不懼怕挑戰!”
尤利姆斯本以為西蒙不會答應,畢竟這只是他一時興起的建議,根本不符合神殿的程序。可誰知黑熊公爵竟然滿口答應。
衛隊將軍心中冷笑:這頭兇惡的黑熊果然如傳聞中那般愚笨而又莽撞,只不過是個擺弄刀劍的莽夫罷了。表面上卻依舊掛着得體的微笑,向西蒙道:“那就由我新收的學生,與西蒙公爵的兒子來一場較量吧。”
亞戈此時的感覺很不好。黑熊公爵的子嗣們雖然外表、職業各不相同,可骨子裏的內在卻和他們的父親如出一轍,個個透着霸道和銳氣。
數十道犀利的目光交匯之下,亞戈頓覺幾乎喘不過氣來。左胸處的灼熱又開始萌發。亞戈曾經體會過一次類似的感覺,就是那日與父親以劍激戰之時,最後一刻他心中的憤怒噴涌而出,竟化作了一道血金色的光芒,順着劍刃斬出。那種力量是強大的,帶給小亞戈的印象也是震撼的。他從來不知道體內還蟄伏着如此神秘的一團能量,可是從那以後,這種力量就再也沒有浮現過。直至現在,才又一次開始慢慢蘇醒。
四肢充滿了熱力,胸膛一片暖洋洋的,小亞戈突然覺得不再那麼害怕了。他慢慢地挺起胸膛,正面迎向那些略帶有敵意、惹得他皮膚微微刺痛的犀利目光,甚至偶爾還敢與其中的幾位對視。
被亞戈注視到的兄姐也饒有興趣地給予回望,完全沒有半分膽怯。
亞戈刻意忽略了眾人的目光,單手橫在腹間,模仿起老管家那種優雅而又不失效率的步伐,邁向一張長桌,二話不說用水晶牙籤插起一塊晶瑩剔透的布丁就往嘴裏塞。
一來,吃東西可以有效緩解壓力;二來,他確實有些餓了。
可是糕點一入口亞戈就感覺不對,想像中濕潤滑溜的布丁實則堅韌而又富有嚼勁,硬生生卡在咽喉處,怎麼都下不去。亞戈連續咀嚼了好幾十下,直到肌肉明顯產生酸痛時,才費力地將布丁咽下。
一股熱流頓時從胃部升騰而起,填入四肢百駭。亞戈只覺得胸間一陣舒暢,他完全無法控制自己,仰頭向天發出一聲呻吟。熱流經久不息在體內遊走,滋養着內腑和肌肉。
真舒服!
亞戈眼睛一亮,又叉起一塊布丁,可是忽有一道寒芒襲來,直接將水晶牙籤斬成兩半。
亞戈一愣,抬頭卻見到一位青年站在身前。
青年身材高瘦,皮膚微黑,下巴格外尖長,甚至到了畸形的程度,額前的半長金髮則刻意地撩起。雖然其貌不揚,但青年還是對自己的穿着打扮十分考究,他的白色禮服上銘刻的金邊花紋是在場所有人中最多的。
眼見亞戈將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青年這才咧嘴一笑,道:“你剛剛咽下去的這塊糕點,可是來自遙遠的北上層大陸,這種冰晶熊肉只有那裏的冰霜神國才有出產,而且每年也就固定那麼幾百塊。”
亞戈眉頭微皺,在對方身上他感受到了若有若無的敵意。
青年說這話的時候,目光肆無忌憚地在亞戈身上遊走,毫不掩飾地打量着他的全身要害,而且右手持着的詭異劍刃輕微翻轉,似乎蠢蠢欲動。
那劍刃宛若蛇形,扭曲地蜿蜒而出,灰暗的刃面偶爾發出點點銀光,一看就是由摻雜少量秘銀的精鐵製成,劍柄處還用精金雕刻了一隻栩栩如生的蛇頭。
“所以呢?”亞戈臉色不變,冷冷地問道。
青年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一改之前的優雅做派,直接將劍尖點在亞戈的頸側,也就是斯克拉印記的位置,道:“所以我很懷疑一隻豬玀,夠不夠資格享用這種美味!”
空氣瞬間凝固至冰點,青年彷彿完全變了一個人,嘴角掛起陰險的邪笑,同時翻動劍刃,好讓亞戈的脖頸更好地體會到這種接近死亡的冰冷。
毒辣的眼神在亞戈臉上來回掃視,他渴望從對方臉上找到恐懼或者慌亂。可是他很快就失望了,亞戈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任由蛇形劍刃在頸側翻滾,面上卻不帶一絲情緒。
全場的目光都朝這邊注視而來,青年方才還很自信的表情突然有些不自然了起來,思索片刻,他還是悻悻地將自己的“毒蛇之牙”收回。
任何貴族或是武士間的決鬥都必須堂堂正正,即使他這次出手挑釁是老師和這裏的主人西蒙公爵都默許了的,也必須等眼前的小子準備好了,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開戰,至少也要給他一柄合適的武器。
“我叫弗朗哥,記住我的名……”青年還不忘撂下一句狠話。
然而一隻拳頭突然橫空出現,極速在眼前放大。
砰!
弗朗哥只覺得一股腥甜從鼻腔中湧出,面部遭遇重擊,每一處皮肉都在酸麻,骨頭髮出碎裂的聲響,腥鹹的淚水從眼角湧出,完全封住了他的雙眼。
可是偷襲者的攻擊遠未停止,小腹處被狠狠踹了一腳,肋間又挨了重重一拳,其力道之大,完全是致命的手段,幾乎打得他心臟驟停。
在場的所有賓客,包括台階上的伊恩和尤利姆斯,彷彿雕塑一般呆在原地,他們目瞪口呆地看着方才還很平靜的亞戈突然發狠將弗朗哥壓倒在地,直接鎖住他的雙腿,一拳一拳朝着周身要害招呼而去,招招都是斃命的打法。
這種完全不顧風度儀態的架勢,簡直讓周邊這些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們大開眼界。此時的亞戈就像一頭人形豺狼,兇狠、殘忍、力求一擊制敵!
若不是弗朗哥年長几歲,體質也比亞戈強橫得多,光是這麼幾下,不死也得重傷。
亞戈對人體的構造見了鬼地了解,知道打哪裏最能讓對手失去戰鬥力,而哪些部位的痛覺又最是敏銳。畢竟,在奧托莊園中,他沒少親自感受過來自主人和同類的毆打。
弗朗哥在地上痛吼着,起初還舉起手臂,試圖做出一些有效的防禦。可十秒鐘之後,就變成了狼狽的翻滾和躲避,隨後便是凄厲的喊叫和屈辱的求饒。
亞戈完全沒有收手,拳拳到肉,專往那些脆弱的人體結構上打。與其說是擊打,不如用撕扯和摳抓來形容更加合適。他的眼眸中激發出淡淡的紅光,活脫脫一頭兇惡的野獸。
“停下!”
亞戈不管,繼續猛擊,一副要致弗朗哥於死地的架勢。
砰!
一股蠻力擊打在亞戈腹間,將他直接震飛出去。
亞戈重重落在地面,卻仿若無事一般,一個翻滾利索地從地上爬起,擺出前撲的架勢,竟是想要繼續撲擊弗朗哥。
可是一道魁梧的身影攔在身前,終究是讓亞戈止住了腳步。
尤利姆斯盯着亞戈通紅的眼眸,心頭竟泛起一絲戒懼,不過他很快就將這種情緒視為恥辱,並迅速擺出一副憤怒的模樣。
他回頭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弗朗哥,後者滿臉都是血污,如同一灘爛泥軟倒在地上。尤利姆斯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至少斷了三根肋骨,左腳以一個極不自然的角度倒轉着,右眼已經成了個血洞,不知道還能不能保住。
聽着陣陣軟弱的呻吟聲,尤利姆斯氣急敗壞地補上兩腳:“沒用的東西!”
隨後,衛隊將軍轉過頭瞪着亞戈:“你這是什麼打法?”
“豬玀的打法。”亞戈淡淡回復。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臉上頓時升起一絲異樣。
黑熊公爵向來尚武,卻對政治、民生、藝術一竅不通,他的子嗣也大多繼承了這一“光榮”傳統,彼此之間摩擦不斷,發生爭鬥是常有的事,可若是上升到貴族與斯克拉之間的對立,那就完全變了性質。
顯然任何一名貴族,都無法容忍被斯克拉凌駕其上。
若是弗朗哥還能站起聽到亞戈的話一定會感到羞愧難當,被“豬玀的打法”打成這副狼狽模樣,絕對並不是什麼榮耀或者優雅的事。
尤利姆斯面沉如水。弗朗哥是三級的戰士,在這個年紀雖然算不上出眾,可也絕不算差。更令尤利姆斯欣賞的是,弗朗哥是一名“光輝之子”,同樣擁有掌控聖光的能力。他的姓氏來源於一個古老的世家——約瑟夫,這個家族並不比耶格爾弱勢,所以出產聖血的幾率同樣高的驚人。
久經沙場的衛隊將軍明白,光輝之子的戰鬥力遠超同階的戰士,而弗朗哥的劍技又是他親自調教、精心打磨過的,派他上場對付一名沒有受過任何訓練的斯克拉本應是萬無一失,而且亞戈看上去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
這樣一來,也能給那個囂張跋扈的黑熊公爵一個下馬威!
可誰知道這個弱不禁風的小子下起手來完全不按套路,先是不顧貴族約定俗成的決鬥規則直接動手偷襲,後來戰鬥過程中的手段也極為陰險。或抓、或撓,甚至用上了牙齒,完全是地痞流氓打架的手段。
貴族出身的弗朗哥哪裏遇到過這種對手,一身精妙的武技根本無處發揮,僅一個照面就被放倒,打得滿地找牙。
不,他的確掉了兩塊牙齒,不過弗朗哥本人卻連找牙的力氣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