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返校補習
是否簽字手術,三嬸根本拿不定主意。她的眼神全是無助。沒有任何一個時候,會讓三嬸如此來得真切,她需要一個主心骨。可很快,她失望了。這麼大的事情,家屬是第一責任人,吳貴寶只能讓她拿主意。至於手術的得失利弊,他會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讓醫生以他們的專業,事無巨細,與她重複、讓她明白。可最後的主張,得由她三嬸來拿——她是配偶、是第一責任人,任何人無法替代。
時間容不得三嬸再優柔寡斷,她焦急萬分。她實在不知道,究竟是手術是做好,還是不手術好?
迷糊中,三嬸不只一次地將目光投向王峻。可王峻還是個孩子。
三嬸不止一遍的求助,對於王峻而言,是一件極其糟心的事情。十六年的成長經歷,沒有任何一個時候,讓他明白,什麼才是正確的選擇,什麼才是真正的智慧!沒有、統統沒有。他在父親的生死抉擇面前,竟然像是一個蹩腳的裁判一樣,無法給出意見。面對父親生死,他想站穩腳根。可他成了風雨中的一片小草,只能任憑風吹搖擺。王清山此時命懸一線,讓他定格腦海,成為最難度過的劫——能渡過去,就是重生;渡不過去,就把你打回原形,讓你知道,誰都無法幫你!
三嬸哆嗦着,連夜回家去找家族親戚拿主張。王清遠在家族裏的輩份高,三嬸能找的,是王清遠同輩的四弟和晚一輩的堂侄子。四弟王清燦雖然是村衛生所的負責人,但出於一名鄉村赤腳醫生的職業謹慎,以及他對三哥的心懷芥蒂,讓他不敢作主,也不想作主。他只是支吾着,含混了意見。相比而言,幾個堂侄子倒是知無不言。可人人沒有遇上這麼大的事情,七嘴八舌之後,膽小佔了上風。他們勸三嬸謹慎。特別聽說要手術要往三叔身上開腿、動骨,甚至上鋼釘上鋼板,他們打了顫,連說王清遠年近五旬,一旦手術不成功,會落下更大的後遺症還好,就怕小命不保!
最後一致意見,保守治療風。堂侄力勸三嬸,不要簽字動那麼大的手術。
最終三嬸沒有在手術單上簽字。
吳寶貴一聲嘆息,尊重三嬸的意見,請醫院撤下準備麻醉師和醫生,讓醫院保守治療。
保守治療保了王清遠的命,但副作用巨大。躺在醫院多天,醫生給他用多了抗生素,讓王清遠傷口難以彌合。
三嬸追悔莫及。她輾轉着,請吳貴寶派車,將王清遠轉運到鄰縣的民間骨科醫院,做起了民間治療。民間治療以中醫接骨為主,時間曠日持久,讓王清遠的康復,變得遙遙無期。
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打亂了一家人平靜的生活。
這個世界上讓人刻骨銘心的,從來不是幸福和輕鬆,而是磨難和痛苦。王峻感覺到了迷茫。家裏變得空空蕩蕩。一個好端端的家,說變就變,失了王清遠這棵頂樑柱,像是天坍塌了一樣,只剩下灰暗。曾經的無憂無慮,成為再不能挽回的往事。眼前空蕩的四壁,讓王峻陷入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與無助。一片寂靜無聲中,家已不再是先前的模樣;面目一轉,竟是森羅與崢嶸!
他還得面對中考失利后的抉擇。是回鄉小學補習,重新再來,還是去讀高中,一門心思考大學?
何去何從,困擾着他。眼前父母不在身邊,如何讓家重回光明和希望?這個問題,一併叩問他。
家裏王平仙回到了距家近的火炮廠上裝車間做工;王平艷還小,剛過了小學畢業考試,
等着假期過後升入初中。王平艷一邊上工,一邊撐着三人的一日三餐。王峻除了下地幹活,一直想着為這個家做點什麼?
他倔強地推出載重單車,第二次上山打柴。
經歷了上次的教訓,他學會如何辨別山路、如何找尋柴禾,甚至如何將柴禾上單車依架,騎行上路。所有的艱難在試過後,才有出路。一切他要獨自面對。他要用一次次的歷練,忘記暫時的苦痛,哪怕是腳癱手軟的勞累。
一個假期下來,王峻打來的柴禾漸漸堆滿了家中的碼垛。他用這種方式,拚命地揮發著中考失利的悔恨與焦慮。一場家人的變故,讓他從混沌中走出,尋清晰而明確找到了自我。這種清晰,彷彿一夜間,將他從孩童兌變成少年。
王平仙因為家裏的這場變故,將自己的婚期一拖再拖。她沒有怨言,推遲結婚,留下來照顧弟妹倆,等着王清遠康復回來。
上天帶給這家人的,不總是厄運。假期里,王平艷收到了縣一中的錄取通知。她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縣一中初中班。縣一中初中班距家遠不說,與鄉小學這次耀眼的中考成績相比,沒有太多的吸引力。為此,在縣一中和鄉小學之間,王平艷完全可以選擇。父母不在,王平仙並不熟悉擇校的事情,只能交由王峻做主。一番權衡利弊后,王峻在開學前為妹妹收拾行李,用單車馱上她,送她去了縣一中。
安頓好王平艷,王峻決定返回母校補習。
他走進母校。熟悉的學校,熟悉的教室和操場,一切還是老樣子。唯獨少了原先廝混的夥伴。想着別人都已拍拍翅膀飛了,自己卻原地趴了窩,他羞愧得不願抬頭,不願再見到曾經的老師,甚至學弟、學妹們。
補習意味着回爐。他再次坐回教室,多了一種說不出的委屈與恥辱。這下好了,他成了一名地地道道的補習生。補習生雖說與“留級生”不同,但該走沒走,跟留級生沒有兩樣,都是回爐重來。
昔日低年級的學弟、學妹們,對他似乎並不待見。偶爾一句“留學生,啃草凳”,包含挖苦和譏諷。他感覺像是做錯了事一樣,總有人在背後指指戳戳。他不敢抬頭走路,不願上廁所,以免礙別人的眼。
每次進教室,他心虛得像是做賊。他總是側着身子,專挑旮旯角落走。下課時間,他一個人低頭坐在座位上,極力不成為顯眼的目標。他害怕成為別人的眼中釘,沉浸在自卑與羞愧中,難以自拔。好在學弟、學妹們似乎沒有在意他的窘迫,更多的是一臉“年少不知愁滋味苦”的模樣,嘻嘻哈哈,打打鬧鬧。
剛開始原班生是班級的主角。教室滿是他們的歡聲笑語,全然沒有人留意王峻巨大的心理陰影。只有他知道,補習生的到來,會怎樣終結原班生們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