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麒麟瞳
北辰國際,旗峰市規模最大,附屬設施最完備,社區規劃最成熟的經貿商圈,從停車場公交站到直升飛機停機坪一應俱全,配備有超市,商場,餐廳,酒店,甚至還有全天候機場/車站免費接送大巴直達。
開發商花了大量的心思在園林綠化上,花壇步道綠植湖泊穿插在林立的辦公樓之間,無論哪個角度憑窗俯瞰,皆是決然不同的景緻。
關冉冉打工的咖啡廳就在花園不起眼的一隅,從行政中心正門繞過來,需要穿過長長的走廊,所以客人並不多。除了打理日常運營瑣事,關冉冉有很多時間充實自己——看書,畫畫,甚至是養魚。
是的,養魚。
在獲得閆允烈的首肯之後,她將咖啡廳正門廢棄許久的風水池整理乾淨,種上迷你睡蓮,然後養了一尾“大龍鳳”,通體金黃,龍鬚端正,鳳尾飄逸,游曳生姿。
雖然還是年幼的一尾魚苗,但它雙眼上那一摸青銅金的色,卻已神形兼備的帶着不可輕視的威武霸氣。
這是一尾不可多得的“麒麟瞳”!
從關冉冉拆開快遞箱,被它瞪的第一眼開始,她就知道這件事。
對於錦鯉,關冉冉有着近乎偏執的喜愛,在她看來,錦鯉不僅僅是一種魚,而是一種有靈性,能感應,還帶着幾分神秘色彩的高貴生物——端莊秀氣的丹頂紅,富貴雍容的大三色,飄逸華美的龍鳳尾,威風凜凜的金銀鱗……
在這千百種花色與形態的組合里,麒麟瞳最為難得。
而麒麟瞳的黃金大龍鳳,更是萬中無一,可遇不可求的極品——性子烈,不親人,極其罕見,極難馴養,卻又極易出珍品。
這些事情,都是關冉冉從那些紛紜冗雜的記憶里剝離出來的。
在她的記憶里,爺爺很喜歡養錦鯉,院子裏大大小小的池子裏都是錦鯉,可他從不養多,小池子住滿了,也就不再多養了,就像一間小旅館,客滿了,就不接待了。關於錦鯉的事情,都是爺爺告訴她的。
可是她說不清記憶中關於爺爺的片段究竟是哪裏來的,因為全家人都說,老爺子在她出生前就駕鶴西去了,所以她不可能有關於爺爺的記憶,不過有一點倒是值得肯定的:老爺子的意外死亡的確和魚有關係,只不過不是“養魚”,而是“釣魚”,他最熟悉的自然也不是錦鯉,而是草魚——老爺子喜歡釣魚,九十年代初,改革開放的春風剛剛吹進家門,老爺子因為讀過幾年書,能寫會算,也算有點文化,所以被分配到了物資保障部門,落了個閑職,打那之後他便迷上了釣魚,總是趁着空閑溜出單位,在水庫和魚塘邊惶惶終日。
正所謂,常在河邊走總要濕了鞋,老爺子的時間最終停在了水庫邊,聽說是因為心臟病發搶救不及時,這才耽誤了治療,被人發現的時候,半截身子泡在水裏,魚竿也不見了,到底也不知道他最後是釣着魚沒有……
八月立秋,伏末夏盡。
蓮花池裏的迷你睡蓮依然晝夜不分的盛放,小錦鯉在蓮葉下自在穿行,追逐打掃魚缸的黑草魚群,然後得意洋洋的巡視自己的領地,儼然一副二世祖紈絝子弟的做派。
曾經的小魚苗在關冉冉的悉心照料下,身長已然長了三倍,貼着水底徜徉的樣子,威武穩重的彷彿大洋上的巡洋艦。
門上銅鈴輕響,李巽江推門而入,正看見白玄在池邊坐着,腰帶上的流蘇垂在水面上,那小錦鯉便一下下啄着,自顧自的玩的開心。許是看到李巽江走近,它一甩魚尾,在浪花里潛進了魚池深處去。
“你嚇到他了。”白玄笑道。說著拿過身邊的白瓷罐遞給李巽江。
李巽江打開罐子,裏頭裝的全是指甲蓋大小的蝦干,氣味鮮香。
他用鑷子夾了一隻,拿到眼前端詳,良久,感嘆了一句:
“小傢伙,吃的比我還好。”
這便張嘴要往口裏放。
不曾想,餘光瞥見水池裏那摸金色身影極速向他來,停在他跟前卻也不擺尾乞食,只是用那對麒麟瞳瞪着他,目露凶光。
白玄看不見,但感覺極其敏銳,他只覺得手邊的水裏升騰起殺意,忙出言制止他:“巽江,別鬧了,把蝦米還給他,小傢伙脾氣大着呢。”
“不過是條小魚,還能咬我不成?”
李巽江不屑一笑,邊作勢便要把蝦米送進嘴裏,邊得意的瞥了眼池子裏的小魚。
這一眼,正對上它瞪着他的目光,一道寒流自腳跟躥升,霎時間遍佈全身,寒毛直立不能自控。
靈獸精怪,魑魅魍魎,大大小小他李巽江見的多了,還沒有哪種,一眼便能將他震懾成這個樣子,就在他遲疑的片刻,卻聽得關冉冉一聲斷喝:
“李巽江!你給我住口!”
下一秒,他捏在手裏的蝦米已被關冉冉劈手奪去,喂進了小錦鯉的嘴裏,小錦鯉歡快的在水池裏極速遊了兩圈,然後轉回關冉冉跟前,彈出水面任由她觸摸額心。
“關冉冉,你養的這…究竟是魚,還是…還是…”
還是了半天,李巽江竟想不出一種可以用來形容它的生物——分明是條魚,但在關冉冉面前,它乖巧的就像只狗,而它方才注視他的目光,像狼,像豹,像他能想到的所有猛獸,彷彿只一擊便能要了他的命。
關冉冉卻不答他,抬眼瞪着他訓斥道::
“李巽江你好意思嗎,跟一條魚搶吃的!銘陽閣的伙食差到蝦干這點兒肉都沒有嗎?!”
方才感受到殺意那樣明確,白玄也不敢怠慢,忙開口調停:
“冉冉,巽江他也不是故意的,你和你們家小魚得饒人處且饒人,別跟他計較了吧。”
“分明是他欺負我的太子,你還幫着他!”
“你就當我是幫他了,算了吧,看在我的面子上,嗯?”
關冉冉撅着嘴堵氣許久,終於長長出了口氣:
“好吧…看在玄哥哥的份上,這次不跟你計較,但是不準有下次!”
“你這丫頭跟誰沒大沒小的呢!”
可關冉冉卻不理他,轉頭看向白玄:“我去給你準備咖啡,這批耶加雪菲可香甜了,過幾分鐘便進來吧。”
“好。”
看着關冉冉背影離去,李巽江又心有餘悸的瞥了一眼水池裏游遠了的金鱗倩影,向白玄不解問道:
“你剛才看到了嗎?那東西的眼神。她養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漢書《三秦記》載:每歲季春,有黃鯉魚,登龍門者,不過七十二。初登龍門,即有雲雨隨之,天火自后燒其尾,乃化為龍矣。”
李巽江想了半晌,驚到:“你的意思是…”
“噓……”白玄將手指立在唇前示意他噤聲:“不可說。靜觀其變。但…十有八九,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