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你將於今夜死去
咀嚼聲從垃圾處理廠沒有燈光的深處傳來,一個看不清面容的佝僂身影躲在一輛報廢車的後座里,吃着不知道從哪淘弄來的晚餐。
這樣的聲音在周圍的幾個垃圾處理廠里還有很多。
在一座大城市裏活下去其實不需要什麼。
活下去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大部分人追求的不是活下去,而是活的像個人一樣。
只要你能忍住一切噁心不適,垃圾桶里總有人吃剩下的食物,橋洞高架之下總有一個能讓你躺平的位置。
垃圾處理廠就是一個絕好的去處。
人影把手裏的東西吃完,但是沒有扔盒子,而是鑽出車門。
月光之下,一個鬚髮髒亂的邋遢老人,用乾癟的不像活人的雙手,動作緩慢的把紙盒壓成扁片放在一邊。
老人裹着一件滿是補丁和污漬的藍色羽絨服,羽絨服里的毛大概是漏光了,裹在老人身上依舊撐不起老人瘦弱的身子。
把紙盒放好后老人抬起頭,深深凹陷的眼窩旁,是一道道容滿灰塵和污泥的皺紋,蓋着兩塊老年斑的鼻樑上,勉強撐着一副一邊斷腿,換做木棍綁着的圓底眼鏡。
老人摘下眼睛,在棉褲腿上面找了塊還算乾淨的地方擦了擦又戴上。隨後解開車邊已經鼓鼓囊囊的編織袋,把裏面東西一股腦的倒了出來。
一陣稀里嘩啦的塑料碰撞聲響后,地上已經堆滿了壓扁的各類塑料瓶子和壓扁的紙板。
隨手拉來一張紙板墊在屁股底下,老人開始數着地上的瓶子,一邊數一邊扔回袋裏,嘴裏還念叨着價錢。
礦泉水憑三個疊一起一扔一毛二,一個飲料瓶子一毛,加上紙殼,塑料盒,零零總總念下來,一共三十一塊兩毛五分。
清點完今天的收穫,老人把編織袋放好綁起。深陷眼窩中的一對渾濁但有神的眼睛打量了四周一圈。
確認四周無人,老人解開羽絨服的扣子,小心翼翼摸出一個布包。
布包里是一沓錢,花花綠綠的,面值不一。
老人在嘴邊沾了點唾沫,一張張的數着,看着數到最後的幾張嶄新的百元大鈔,老人咧開嘴,露出幾顆參差的黃牙。
咔。
一聲踩到廢塑料的脆響,在無人的垃圾場顯得格外明顯。
聽到動靜的老人立刻慌張的把布包塞回懷裏,抱進編織袋緊張的看着聲音傳來的方向。
看到從黑暗裏走出來的東西老人鬆了口氣。
一隻白貓。
白貓並不怕老人,而是踱步到老人面前。
老人看着貓,貓也打量着老人。
一個人待久了總會有點孤單,即使是一隻貓的陪伴也不是毫無意義。
稍待的對視后,老人向白貓伸出了手。
“你好啊咪咪。”
老人伸出手想要摸摸白貓,白貓沒有躲閃,但伸到一半,老人手停在空中,又有些尷尬的把手收了回去。
收回去的手在棉褲上狠狠蹭了兩下。
他不敢摸白貓。
白貓身上太乾淨了,一點臟污都沒有,不像是和他一樣在垃圾堆里討生活的人。
老人猶豫了片刻,又在懷裏摸了兩下,掏出一根火腿腸,那種最便宜的一塊錢一根的火腿腸。
老人從地上撿了塊平一點的石頭,把火腿腸的包裝劃開,剝好,掰下一半放在白貓的面前。
“吃吧,咪咪,給你的。”
白貓沒有動作,依然只是看着老人。
老人又把火腿腸往前放了點,
放到了白貓腳下,然後自己向後退,退到了車裏,趴在窗戶邊瞅着白貓,露出一個自認為的和善笑容。
“快吃吧。”
老人的精神狀態似乎不太好,趴在窗邊笑的樣子像個小孩兒。
白貓依舊沒有動作。
見白貓不吃,老人只好從車裏爬出來,撿起地上的火腿腸,吹了吹上面的灰塵,然後狠狠的咬了一口。
“你不吃我吃,我跟你說啊,要不是今天掙了大錢,我才不給你呢!”
老人咬着火腿腸,嘴裏含糊不清的嘟囔着,嘴角還淌下幾滴口水。
“今天我可是遇到好人了咪咪!”
老人幾口吃完火腿腸,還有些意猶未盡的舔了下乾裂的嘴唇。
隨後從懷裏掏出裝錢的布包,攤開在白貓面前,把錢堆底下那幾張嶄新的鈔票抽出來,似炫耀般的說著。
“今天我在城裏面收廢品的時候,碰見一個做買賣的好心人!人家看我可憐,給我買了水,買了午飯,還讓我在他店旁邊休息!”
“最好的是好心人還給我一個工作!”
老人摸摸棉褲兜,掏出一小塊錫箔紙,直指錫箔紙老人傻笑着衝著白貓說道:“人家給我吃糖,說是什麼幫忙測試味道!給我五百塊錢讓我說什麼感受!”
“我說甜!真甜!”
“糖可甜了!我好久都沒吃過了!人家還說,我要是能找更多人幫他測試,就能給我錢,一個人給我五百塊!測試的人也給!”
老人把手上的五百塊晃得嘩嘩作響。
“我說我還認識幾個人,明天把他們找來。人家好心人說不用,還直接給我了幾塊糖,讓我回去給他們吃完,明天把糖紙帶回來,告訴他結果就行!”
老人又摸出四張一樣的錫箔紙,疊放在五百元上。
“這樣就有兩千五啦!再加上我之前攢的,和今天收的三十一塊兩毛五分,一共是三千七百二十四塊八毛!”
老人把錢和錫箔紙都放在一起,重新用布包包好,用手比量着布包的厚度。
“你看,有這麼厚!”老人透過比成c型的手掌看着白貓,笑容讓滿臉褶子堆成了一團。
“我孫女的病有救啦!”
老人笑的眼淚都飛了出來,落在地上,打濕了幾滴塵土。
“我孫女得了很重的病,大夫都說治不好,可我有了錢,就能帶孫女去京城的醫院,去最好的醫院!”
“一定能治好的!”
老人此時也忘了自己手臟不敢摸白貓,一把把白貓抱起舉過頭頂。
“到時候你跟我走好不好,咪咪!我孫女特別有愛心,還是名牌大學的,等她病好了畢業,肯定能賺大錢,她肯定能照顧好你的!”
“好不好啊,咪咪?”
“好不好……咳”
“咳咳!”
……
似乎是許久沒有說過這麼多話老人似乎有些累,咳嗽着把白貓放下。
可隨着咳嗽的不斷加劇,老人逐漸失去了生氣,本就深邃的眼窩此時還在向內凹陷,帶着光的雙眼逐漸黯淡。
白貓知道,不管老人這些錢夠不夠救他的孫女,夠不夠去京城的醫院看病,這些註定都無法實現。
老人早就沒救了。
……
洛牧到達垃圾場時,警員正在做調查取證。大致看了一眼現場,洛牧就離開去周圍的垃圾處理廠調查,在從一經過一堆廢車旁邊后,腦海中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檢測到神明力量殘留,是否啟動收容程序】
前幾次只有極近距離接觸甚至需要刺入到身體裏才能觸發的收容程序莫名啟動。
洛牧跳下車,看見了車內正在吃東西的老人。
在與老人近距離對視的時候,洛牧對於植物的感應,看到了老人體內無數蔓延的細小枝條。
老人已經沒救了,那時洛牧已經確認。
老人的結局只有兩種,一是被藤條吸干變成如之前幾具乾屍一樣的狀態;二是被洛牧收容,一樣會變成乾屍。
咳嗽聲漸漸停止,老人此時已經是皮包骨的狀態,氣若遊絲。
老人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掙扎着想要起身,但是身體已經沒了力氣。
洛牧什麼都做不了,他只能看着老人顫抖的身軀逐漸乾癟,剛才還滿載着給孫女治好病希望的雙眼,已經沒了光芒。
“錢…給……”
“孫女…”
這是洛牧聽到老人說的最後幾個字。
老人停止了呼吸。
雙眼死死地盯着手裏的布包。
洛牧變回人形態給老人合上雙眼,手指輕點老人眉心。
老人的神志一直不清醒,讀取出來的記憶也是一團亂麻。只有幾段老人一直在重複的記憶和一兩天內的幾段記憶比較完整。
已經模糊了面容的孫女,醫院內神色嚴肅的醫生,垃圾場內寒風刮過的聲響,好心人的糖和五百塊錢……
混亂的記憶交錯閃過,洛牧漸漸找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滴答。
天空中有雨滴零星飄落,烏雲不知何時遮住了月光。
這個季節的雨確實少見。
洛牧支起一片葉子擋在頭上,又摘下兩片葉子將老人的屍體包住。在逐漸變大的雨聲當中,洛牧轉身離開,留下一片綠色在雜亂的垃圾堆中央。
……
幾十秒之後,垃圾場已經看不到白色的身影,只有變大的雨點打在廢車,紙殼和葉片上的聲響,組成了一曲怪異的樂章。
而在樂章之中,一個突兀的聲音打破了整個演奏的和諧,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音符從葉片的內部發出。
一根拖着綠色鼓包的細小藤蔓,正在努力的從兩片葉子之間的縫隙中穿過,好像迫不及待的要鑽入被冬雨打濕的土地。
而在藤蔓即將鑽入地里的下一秒,葉片驟然收緊,卡住了藤蔓之後的綠色鼓包。
“我昨天就在思考一個問題。”一個平靜的聲音暫停了演奏和藤蔓的努力。
“之前看到的乾屍屍體,即使死了,體內也會留有大量的藤蔓,只是作為力量核心的種子銷毀了。”
聲音的主人舉着一片葉子,幾條巨大綠蘿葉片在他身後飛舞着。
“但來到長安這裏,乾屍狀死亡的死者屍檢結果卻顯示體內一根藤蔓都沒有!”
綠蘿藤蔓分出小枝,螺旋狀的纏住了依舊在努力掙扎的細藤。
“吸完生命力之後鑽地里跑掉?你們組織之前做事可沒這麼無趣。”
綠蘿枝條抓住綠色鼓包從葉片里拔出,鼓包的後端開了個口,一隻凸起的綠色眼珠正在怒視洛牧。
“況且相比於失蹤的人,乾屍化死亡的都是五六十歲以上,行將就木且社會關係基本為零的老年人,比起年輕人生命力不知道少了多少。”
嗤笑的看着下面仍在掙扎的細藤,洛牧輕聲問道
“這是你們組織拓展的業務新方式?”
“還是某個躲在組織底下,想趁着原初之種收回去之前,給自己轉化點好東西的蟲子?”
從烏雲中露出半個臉的月亮,照亮了從天空落下的無窮雨滴,也照亮了露出寒芒的巨大劍型葉片。
“不過這些不重要了。”
洛牧擺擺手,劍型葉片隨雨滴一起下落,將細藤與綠色眼珠的連接斬斷,綠色汁液噴了一地。
俯視着逐漸失去生命力的眼珠,洛牧的聲音自雨中漸漸變冷,傳遞給眼珠另一邊的窺視者。
“反正你馬上要死了。”
“就在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