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桂月
“猶記當年塤聲起，霓裳濁酒琴悠悠。又是一年花開時，夢回故里君知否。”這首詩是她在無數次夢到他后，將所有思念化成筆尖的淡淡墨，落在他最愛的絹帕之上，盼望着他能早日平安歸來的。可是到最後，他卻沒能將這絹帕親手帶回。
恍惚中，這一切是那樣的清晰，卻又是那樣的模糊……
濃郁的桂花香味撲鼻而來，沁人心脾。庭院之中，金黃色的、銀白色的桂花瓣灑落一地，煞是好看。轉眼之間又是一年十月天，今年的桂花樹開的格外旺盛，品相很好，香氣也比往年更濃郁，正是做桂花糕最好的時候。庭院之中，一位衣着華貴但並不奢華的婦人正和僕人們一同收集散落在庭院之中的桂花，準備趁這桂花盛開之時，親手做些桂花糕，等她那三個隨丈夫一同出征的孩子回來后，能吃到他們最愛吃的她親手做的桂花糕。
“春風、夏蓮，你們去西邊那裏。秋果、冬雪，你們去東邊那裏。”婦人指了指東西兩邊，輕聲的對身邊的四個丫鬟說道。
這手並不像一般的尊貴婦人那樣皮膚光滑細膩，那種一看就是養尊處優，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貴夫人。但卻也不像鄉間村婦一般粗糙不堪、老繭密佈。想必平時雖不做重活但還是會幫着僕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可見這位婦人還是很平易近人的。
“梅香、蘭鈴，你們去北邊幫幫忙。竹節、菊瓣，你們倆就去南邊好了。”婦人對身後另外四個丫鬟說道，聲音依舊是那樣輕柔動聽。
“可是，夫人，這中間這麼大，今年桂月桂花開的格外旺盛，您和皎月、曉陽三個人忙不過來的，還是讓我們留下來幫您吧。”其中一個丫鬟上前問道。
“沒事的，我們三個人可以的”夫人回頭看着那個丫鬟，笑了笑說道“他們那裏應該更需要人手，你們去幫幫他們吧，要是需要了，我叫你們便是。”夫人依舊笑着說著，眼中的暖意就像這秋日的陽光，暖暖的讓人很是心安。
“可是，夫人……”另一個丫鬟還想說什麼，可是卻被夫人抬了下手，制止了。
“好了，你們去吧，晚了，可就收不完了呢。”夫人依舊面帶微笑的說著，語氣中並無半分責怪。
“是”八個丫鬟各自領命，挎着籃子向著四個方向走去，去幫那裏的僕人一起收集花瓣。
秋風陣陣，帶來絲絲涼意，夫人直起腰，梳理了下頭髮，輕輕地將鬢角的髮絲挽到耳後，看了看天色。雖說是午後，可是這深秋的涼意卻勝過陽光的溫暖，她不禁將衣服拉緊了一點。
“夫人，桂月已至，天氣慢慢變涼了，您身子本來就虛弱，還是快快進屋暖一暖吧，別感染風寒了。”站在夫人身後，跟隨她一起採集花瓣的皎月注意到了這一系列動作，直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關切的說道。
“就是啊，夫人，我們兩人自小跟着您，您身子弱，天氣稍有涼意，您就會受涼的，還是趕緊進屋避避風寒吧。”一旁的曉陽也放下了手中的活，走過來說道，眼中滿是關切和擔心。“沒事的，這裏有我們兩個呢，就交給我倆好了，我們沒問題的。”曉陽將手中的籃子放在地上，伸出手準備將夫人攙扶進屋。
“沒事的，我還好，不太冷。”夫人依舊笑着回答道。順勢握住了曉陽和皎月的手，輕聲說道。
“你們的心意我都懂，你們自幼跟着我，咱們也算是一起長大的了，放心吧，這點涼意不算什麼的，我沒事的”夫人看了看曉陽又看了看皎月，緩緩地說著，眼中的暖意更濃了。
“可是夫人……”皎月還想說些什麼，可是卻被院門外的嘈雜聲打斷了。
“夫人，您聽，好像是將軍和三位公子回來了！”竹節耳朵最靈，最先聽到門外的聲音，激動地跑了過來，對夫人說道。
夫人閉上眼，仔細聽了聽，忽然間高興地睜開了眼睛，抓着曉陽和皎月的手不經意的也握緊了，輕聲地說道“是的，是的，就是他們！”嘴角的弧度更加明顯了，同時鬆開抓着曉陽和皎月的手，起身向門口方向走去，身後的曉陽和皎月也跟着走了過去。
“父親、大哥、二哥，這次我的表現怎麼樣，哈哈哈，要是沒有我的奇襲，這場仗還說不定要打到什麼時候呢。”一個身着銀月鎧甲，手持玄鐵紋金長槍的少年，騎着一匹披着跟他一樣的銀月鎧甲的戰馬，走在人群的最前面。揮舞着手中的長槍，劃出幾個漂亮的弧線。不時的還快走幾步，調轉馬頭在人群前來回踱步，一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的模樣，身上的鎧甲和手中的長槍，也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耀眼。
“得了吧，你呀，也就憑着一身虎膽還有敏捷的身手衝散西域軍隊的陣型罷了”後面一個手持五尺精鐵長劍，身着輕便但卻堅實的精鐵甲衣的少年說道。看樣子比剛才那個少年要年長一些，性格也更沉穩一些，但看得出來也是少年有成。
“哎，二哥，話可不能這麼說，要不是我把他們的陣營衝散了，讓他們露出了破綻。你的鐵甲步兵怎麼可能那麼輕易的就將他們分割包圍了呢！”年紀最小的少年聽后，調轉馬頭看着那人，不服氣的辯解着。
“嘿，你怎麼不說，是我的鐵甲步兵衝鋒陷陣給你的蒼雲鐵騎創造了機會呢。”稍微年長的少年聽了以後也策馬向前走了幾步，不服氣的說道。
“哈哈哈，你們倆啊，就知道在這裏爭功，什麼時候能像你們大哥一樣謙虛穩重啊。”一直走在最後面的中年男子說道，看樣子應該是他們三人的父親，臉上如細絲般纖細的紋路、臉上笑中不失從容與淡定的表情和眼中堅毅鎮定的神色，看得出來他的經歷使得他擁有了常人所沒有的魄力。他的坐騎也看得出來，是難得一遇的汗血寶馬，看樣子也是隨着他征戰沙場多年的“得力戰友”。
“父親，您過獎了，孩兒只是盡自己作為兄長的職責，儘可能的保護自己身邊一起戰鬥的兄弟。而且孩兒統帥的重盾鐵壁軍，本就是為了更好的保護兄弟們而存在的。”一旁最年長的身着一身重甲、背後背着一面碩大的玄鐵盾牌的少年趕忙打圓場的說道。“而且，這一仗如果沒有三弟的奇襲和二弟的分割包圍，恐怕真的不會這麼快就取得勝利呢。”
“哎，你們啊，還記不記得，為父為什麼每次讓你們三人一起出征的時候，都會一再囑咐要讓你們相互配合？”中年人頓了頓看了一眼身邊的長子，又看了看兩個小兒子，微微嘆了口氣，但仍面帶笑意的繼續說道。“你們三兄弟只有在一起互相保護互相配合才能發揮最大的戰鬥力，這也是為什麼每次為父都會讓你們三人一起出征的原因。”說罷捋了下鬍鬚，又看了看三個兒子。
三個少年聽到父親的教誨，也不再繼續爭論，就連之前最為年少也最為高傲的少年也不再多嘴，雖然還是想說些什麼，但是看到父親的表情，也不好再說什麼，便也只好作罷。
“兵家之爭，自古就是講究兵種的配合與協作，最忌諱的也就是好大喜功各自為戰。”中年人見他們都不說話，便知道他們雖然表面上一言不發，但內心卻是各有各的想法。想來，也知道他們或多或少還是不服氣，只是礙於自己的威嚴不能表露出來罷了。
想到這裏，他不禁又輕輕的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繼續說道。“為父帶兵打仗三十餘載，不敢說用兵奇效百戰百勝，但最起碼在用人用兵、戰術搭配方面還是有些見解的。正如我一再強調的，為父如此安排你們，自是有自己的用意的。”中年人語氣中雖有無奈與不滿，但是更多的還是慈愛。
“父親，孩兒們知錯了”兄弟三人互相對視了一眼一起喝住馬匹，低頭行禮說道。
“好了，為父並沒有責怪你們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們兄弟三人能同心協力，互相照應。”中年人拍了拍身邊的大兒子的肩膀，看着眼前的三個孩子，緩緩地說道，語氣之中真的除了滿滿的希冀，並無責怪之意。
中年人一邊策馬向前繼續走着，一邊揮了揮手，示意兒子們也繼續前進，府邸就在不遠處，快走幾步也就能早些歇息了。
“千陽啊”中年人看向身邊的大兒子繼續說道。“你身為大哥，性格也最為穩重，凡事都能深思熟慮，顧全大局，對兩個弟弟也能照顧有加。論兵法，你我不相上下，知道什麼時候該進，什麼時候該退。我想，你也深知，沒有防禦或者防禦不足的軍隊，不管面對什麼樣的敵人時，都是那樣的脆弱。所以，為父才會讓你訓練並親自帶領重盾鐵壁軍，抵擋西域弓箭的同時，還能盡最大可能保護身邊那些和我們一起浴血奮戰的弟兄們。”中年人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拍了拍千陽背後的玄鐵盾牌。
“孩兒明白，父親的教導，孩兒時刻牢記在心。”千陽雙手抱拳回答道，語氣中透出一絲堅毅，頗有幾分父親的風采。
“恩，為父相信你。”中年人笑着點了點頭。
“伯陽啊”中年人又看向了自己的手持精鐵長劍，身着精鐵甲衣的二兒子說道。“你雖沒有你大哥沉穩，但是論劍術，你也算是得到了我的精髓了，這柄為父用精鐵親自打造的五尺長劍，比一般的佩劍長出一尺，重量自然也略重一些，常人揮動起來自然很是費力。看到你能運用自如，為父很是欣慰啊。哈哈哈”中年人左手牽着韁繩，右手輕拂着鬍鬚，笑着對伯陽說道，眼中滿是讚許的神色，看得出這一點讓他很是欣慰。
“你的劍術加上你主動請纓統帥並訓練鐵甲步兵，為父才放心將這主力部隊交給你，而且你的表現，值得肯定。但是切莫得意忘形，不要忘了還是那句話，若要孤軍奮戰，你的威力定會大打折扣。”中年人的語氣越發嚴肅，但是卻仍帶着父親應有的慈愛，一再叮囑着。
“孩兒明白，孩兒定當牢記在心。”伯陽也握拳行禮回答道。
“好好好，記住就好”中年人一邊點頭一邊說著。
“洛陽啊”中年人最後看向了最不讓自己省心的小兒子，緩緩說道。
“孩兒明白，孩兒也自當牢記在心”身着銀月鎧甲，手持玄鐵紋金長槍的洛陽略略不耐煩的說道。
“這孩子，我還沒說，你怎麼就明白了，是不是害怕了呀。”中年人一邊笑着看了看千陽和洛陽，一邊說道。
“就算沒聽，可是聽父親您教育大哥二哥的話，也猜出了個大概，無非就是要配合、配合、切記配合嘛。”洛陽略帶不滿的說道，言語之中孩童的稚氣顯得淋漓盡致。
“哈哈哈，你呀，你們三兄弟中，就屬你最鬼靈精怪，馬術超群，雖說智謀不足兩位兄長，但是就屬你鬼點子最多，身手最為敏捷，對馬術有獨到的理解。要不是這樣我怎會將這蒼雲鐵騎交由你統帥訓練。不過，也就數你最為心浮氣躁、好大喜功，總喜歡孤軍深入。若日後不有所收斂，定會損失慘重”中年人雖在說笑，可是聽起來卻顯得很是嚴肅。
“是，孩兒明白了，父親教訓的是。”洛陽低頭抱拳回答道，語氣中的銳氣收斂了不少。
不知不覺間，一行人已經走到了府邸門口，夫人早已站在門口等候多時，看他們父子走到近前，之前的萬般牽挂，再見到父子四人安然無恙平安歸來，也化作一聲輕柔的話語“你們，回來了就好。”身後的皎月和曉陽也行着禮說道“老爺”。
“母親，我們回來了。”三個少年一同抱拳回答道，眼中的思念終化作一絲笑意，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現出絲絲晶瑩。
“皎月，快去準備熱水，讓老爺和少爺們好好休息休息。曉陽，你去準備飯菜，今晚我們給老爺和少爺們好好接風洗塵。”夫人對身後的皎月和曉陽說道，聲音中的喜悅，便是不相知的路人也能聽得出來了。
“紫鳶，我們，回來了。這些年，讓你一個人維持這個家，我的心裏，真的很是愧疚啊。今天天氣微涼，你身體弱，就別在外面待着了。來，我扶你進去歇息。”中年人語氣中滿是愧疚、寵溺和關心，彷彿還是那個熱戀中的少年一樣。說罷，便扶着夫人向內屋走去。
“夫君，妾身沒那麼嬌弱的，前些天盤算着你們也該回來了，就親手做了點你們最愛吃的桂花糕，今天天氣好，便又出去采了些。快進來一起嘗嘗吧。”紫鳶聽罷，臉上泛起絲絲緋紅，輕柔的說道。同時靠在中年人的懷中，跟着他一起走向屋內。
“紫鳶，等這次和西域的戰爭結束了，我就告老還鄉，陪着你，一起采這院中的桂花。”中年人看着紫鳶，緩緩地鄭重的說道，同時也將紫鳶摟的更緊了。
“好，只要老爺願意，紫鳶就給老爺做一輩子桂花糕。”紫鳶臉上的紅暈更濃了，眼中的愛意也更重了。
說罷，一行人便有說有笑的向著內屋走去，身後的夕陽也顯得分外妖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