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369當鋪
紫藤市的商店街並不繁華，和李可腦海中的想像大相逕庭，看來新聞里的內容也不全然可靠，但葉墨茜卻到處閑逛着，露出一副歡欣鼓舞的神態。街道兩側商店的油燈招牌閃爍着，下方掛着門牌號，似乎是統一管理的，油燈的煙氣讓街道的上空一片煙熏火燎。
李可問過葉墨茜，她的故鄉就在這裏，在這條街道。曾經的紫藤市是空有美好風景，但別無任何長處的城市，周圍的海域充滿危險，貧乏的土地上最擅長生長的是雜草，直到建起了一座與息海市相連的大橋，聽說此橋的建成與貓家族背後的努力密不可分。
逛了將近四十分鐘，葉墨茜才想起要幫李可挑選衣服，與熱愛逛街的葉墨茜相比，李可對此事的厭惡程度在女性中顯得異類，一是她的腿腳不便，即使葉墨茜放慢了速度，她也必須拄着拐杖才能追上，二是相比喧鬧的環境，她更喜歡一個人看看書。
“這件怎麼樣？”葉墨茜舉起一條條紋褲襪，李可趕忙揮手拒絕，葉墨茜的品味有些不敢恭維，她目前身上穿着的這一套搞不好就已經是審美上限了，而李可之前還拒絕了一套蕾絲邊格外多的連衣裙和可以扮成恐龍的衛衣。
葉墨茜把之前那套連衣裙舉着身前，就着擺在店面前的落地鏡仔細地看着，像是比對着穿在自己身上會是個什麼情況。以她的身形，就算穿童裝也並非不行吧，原本寬大的飛行員夾克在她身上就已經像大號的斗篷了，李可這麼想到后就一陣惡寒。
“那個，小茜姐。”李可拉了拉葉墨茜的衣袖，“我覺得林楓先生說的有道理...還是應該穿成熟一點比較好吧。”
“你聽到了？我和他之前說的話？”葉墨茜一下扭過頭來，警覺地問道。
“你們剛見面那時候，我確實模模糊糊聽到了一點...不過後面就沒聽到了。”
葉墨茜又看看鏡子，沒了興緻一樣把衣服拋回攤上，抬頭看看門牌號，去到了附近的一家衣店。
這是一家連鎖服裝店，名叫閃翼服裝，李可似乎有在新聞廣告裏聽過這個牌子的名字，給人的印象多是華而不實，門牌上還掛着其他分店的位置：11街區163號左轉，3街區37號路口。
但本着葉墨茜的一番好意，李可還是跟着進去了，店內的涼氣開得格外的冷，衣服貨架像迷宮一樣擺放着，走進店內，李可忽的感受到一陣不安的波動，經歷過昨晚第一次接觸痕迹，她的感知還十分敏銳——這並非冷笑家的痕迹，但卻也是某種近似的事物，一種她叫不上名來的痕迹。
李可看向葉墨茜，可她似乎像沒注意一樣，徑直帶着李可走向更衣室——九號更衣室，她敲敲門，口中輕聲念叨着什麼，門后無人回應。
李可跟着推門而入的葉墨茜進入更衣室，其內的裝潢卻並不像更衣室，昏黃的燈光，其內燃着熏香，讓人頭暈目眩，葉墨茜順手關上門，門上的鈴鐺叮鈴鈴地響起來，一個溫柔沉穩的女聲從四周雜亂的貨物堆中傳了過來。
“歡迎光臨。”
“不用歡迎我，我是來麻煩你的，算不上客人。”
李可才看清那個聲音的來源，她從躺椅上坐起身，頭髮遮蓋了眼睛，身穿着淺棕色的睡袍，充滿了神秘的氛圍，若非頂上掛着“三六九當鋪”的招牌，李可說不定會把這誤認為某種可疑的占卜店。
“葉墨茜。”當鋪的主人說道，語氣充滿了厭惡，“你這次是從哪裏進來的？我還以為我的防蟲措施做得夠好了。
”
“你那箇舊招牌呢？拿去當柴火了？”
“我把它拿去倉庫收藏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當鋪的主人將一隻手懸在半空，店內懸挂着的一串串水晶，此刻像擁有某種磁力一樣，向著葉墨茜吸引而去，牽着它的鎖鏈都被拉成了直線。
又一種新的痕迹，李可感覺到。
“紫藤市。”葉墨茜說道，“為什麼你們所有人見到我的第一反應都是這樣，我有那麼遭人恨嗎？”
“你該想想自己做過什麼孽了，有空閑時間的話，好好回憶一下自己的過去如何？”
“我雖然不是客人，但是這裏有另一個小小的客人。”葉墨茜把李可推到前方，“發揮一下你的敬業精神吧。”
“你、你好！”李可喊道，“我叫李可。”
“所以你來我這要幹什麼？買東西？典當東西？還是找回失落的東西？”看見李可，當鋪主人的神情無疑變得柔和了些，她大概是一個溫柔的人吧，李可這麼想到。
“買裙子，給她來件合身的吧。”
“我這裏可不是雜貨店！”當鋪的主人厲聲呵斥。
“別著急嘛，就算是冷笑家，有噹噹鋪的時候，也有當雜貨店的時候。司欲最擅長服務，但也並非是僕人。”
當鋪的主人沉默地站起來，走進躺椅背後的倉庫，不一會兒拎出一隻皮箱，能看出皮箱的款式很老，卻保養地很好，上面絲毫沒有灰塵。當鋪的主人將皮箱平放在櫃枱前，兩手打開扣子，裏面放着一些疊好的衣物。
“這是我女兒小時候的衣物，從冬裝到夏裝都有。只要你之後不要再來打擾我這塊清靜之地，這些東西就免費送給你了。”
葉墨茜拎起皮箱裏的黑色弔帶連衣裙，能看出這些衣服里富有當鋪主人那典雅而素麗的審美品位，李可聽見她似乎悄悄地說了聲真土氣之類的話，把衣服塞回了箱子裏，把箱子放在李可腳邊。
“還有，能幫我把這個典當一下嗎？”葉墨茜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像是賬單一樣的東西。
“賬房先生的痕迹？”當鋪主人把賬單湊到眼前極近的地方，“這是誰的記憶？”
“金山照的。”葉墨茜笑笑，“裏面搞不好有他準備好登升的儀式，或者說其他歷史的秘聞，應該能換不少吧——”
“我們當鋪不收沒法賣出去的東西。”當鋪主人說道，似乎能看見眼神透過發簾盯着葉墨茜，“這隻能當作收藏品而已，而且說不定還會引發爭端。”
“你店裏的收藏品還少嗎？我不要別的，用你店裏冷笑家的痕迹幫我兌換點凡物就行了，你在這賣了這麼多年器官，應該攢了不少吧。”
“說話真難聽——你要去幹什麼？”當鋪主人話說到一半，看着葉墨茜推門將要離開。
“追着我的那些殺手恐怕等得不耐煩了吧，現在正是殺個回馬槍的好時候。幫我照顧好這孩子，她現在是無形法的學徒，順便教教她來錢的方法也好。”葉墨茜並指朝後打了個招呼，推門離開，鈴鐺叮鈴鈴地響了一陣。
當鋪主人扶着櫃枱想喊住葉墨茜，最後話沒出聲，就被鈴鐺的聲音蓋住，她只好坐回躺椅上。
再度被當鋪神秘的氣氛所包圍，李可的好奇心湧現上來，這總會促使着她去做一些莽撞的事情，自從葉墨茜給她展現了一個龐大而神秘的世界，她對很多事情有了一種新的視角，但也更好奇其原理。
“那個，請問該如何稱呼您呢？”
“我的名字叫諸星美代子，你不用那麼拘謹，叫我美代子就好了。”美代子微笑着揮揮手指，空中懸吊著的水晶劃出圓圈，轉到一旁柜子上的茶具，像被某種神秘的磁力吸引一般，茶壺和杯子也隨着水晶一起在空中騰挪，輕輕地轉到了李可的面前。
“雖然只是些冷茶，不過喝了對身體有好處。”
李可接過小小的瓷杯，看着美代子像一個真正的魔法師一樣指揮着茶壺，給她倒上了一些淺藍色的茶水，李可抿過一口，茶水有着一些不易察覺的甜香：“美代子女士，聽您的名字，您應該是離疆人吧，為什麼會來這麼遠的群島。”
“要說起我的故事，恐怕一天一夜也說不完，不過我來這裏是為了我的女兒。”美代子給自己也倒上了一杯茶，緩緩地在手心裏轉着茶杯，看着茶水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那個，這個門的原理是什麼？真神奇啊。”看出美代子陷入了一種傷感中，李可趕緊轉移了話題。
“三六九當鋪之所以叫這個名字，也就是只要在群島範圍內，分別快速進入帶有數字三、六、九的門，並且在最後一個門那裏敲門三下。”美代子解釋道，“然後敲門的聲音會傳到我這裏，如果我把門打開，門就會相互連通。”
李可捏着下巴沉思着，她在一瞬間想到了這扇門的許多妙用，這奇妙的想法有的甚至讓她自己也大吃一驚。
“所有門都行？”
“能開關的門都行，旋轉門的話就不行。”
“那這些水晶呢？它們使用的是什麼司欲的痕迹？”
“這是葉墨茜教你的吧——群島的出離者很多像金山照那樣，對司欲總是缺乏尊重，將其看作工具。但實際上他們都是神明，我們理應抱有信仰之心，他們給予了我們奇迹，得以超越凡運。”美代子雙手十指交並，抱於胸前，虔誠地念誦道，“我們拜請水仙花，鏡子與水晶的神明，複數自我的神明，引人入迷的神明，讓我投影於您的造物上。”
水晶一個個亮起，上面出現了美代子的臉龐，李可仰望着周圍出現的點點光斑，像是從角落升起，圍繞着水晶運動着，李可意識到，剛剛拿起茶杯的，也正是這些平常潛行無色的光點。
隨後水晶從空中降落，再度被重力捕獲，一個個墜了下來，鏈子輕輕地響動。
“您的意思是想告訴我，所有的這些，不單單是投入痕迹就能運行的機械？”李可從這番絢麗的表演中好像感悟到了什麼。
“無形法和有形法最重要的區別，在於無形法是有心的存在的——你一定要記住要像對待人一樣對待所有的一切。切莫像利用機器一樣利用這些奇迹，你呆在葉墨茜的身邊，也一定要提醒她呀。”
“我知道了。”
“葉墨茜恐怕沒法教你太多無形法的知識，她所能用的方法，到了普通出離者這裏恐怕都沒法用吧，所以就讓我來教你點有用的儀式吧。”美代子用水晶招來一枚古幣，李可仔細窺探，其上有着冷笑家的痕迹。
“冷笑家的痕迹在出離者之間作為貨物流通，就是因為這個最基礎的儀式‘打開寶庫’。”美代子捧起一小碟鐵粉，被水晶吸引着浮了起來，鏈子轉動，鐵粉被均勻灑落在地面，形成一個圓環狀的結構。
“鐵能喚來冷笑家的關注，更加活躍的金屬則代表則眾光明星，更消極的金屬則代表細雪或是蜷縮之夢。”美代子站起身，手指點取空中飄浮的鐵粉，於圓環中勾勒天平的形狀，在一側各放上一顆寶石，左側是翡翠，右側是紅寶石。
“這兩顆寶石——代表的是葡萄和石榴？”李可說出了心中的猜想。
“沒錯，法陣的目的在於模仿司欲的形象，當法陣構成，法陣就暫時成為了司欲的‘體’，再導入施術者的慾望以引導，成為‘魂’。”美代子繼續書寫兩側的符文，李可仔細地記下它們的筆畫，“左側是陽性的力量，右側是陰性的力量，其結合後由火焰引導，將犧牲放於正中，能夠打開冥府的寶庫之門。”
水晶將古幣擲入法陣的中央，美代子彈起一個響指，一點些微的火花落進法陣，火焰劇烈地焚燒，但卻未波及周圍的其他物品，煙霧騰起，不僅沒有灼熱的感覺，反而泛起一陣寒意。
“法陣的材料是其次，重點在於所放置物品的性質，以及一顆虔誠的心——以群島出離者的說法，就是足夠的慾望吧。”美代子雙手合十，低頭閉目仿若沉思，而後火焰熄滅，只留一層薄薄的灰塵，而兩枚寶石還在一旁。
“我交換了一疊等價的現金，等葉墨茜回來的時候，恐怕就會拿着它吧。”美代子微笑着說道。
“就這樣？”李可感覺有些不可思議，“賺錢這麼容易嗎？打開寶庫也能得到別的東西嗎？”
“冷笑家是價值的管理者，他能給出一切財富，無論是健康抑或愛情，都能從他那裏交換到。金錢對於出離者的價值很低，所以只要一點冷笑家的痕迹就能交換到，假如是嗜錢如命的凡人，恐怕就得付出更多——這就是冷笑家的冷酷之處。”
“不用冷笑家的痕迹也能交換嗎？”
“當然，但這實在危險。越是渴望，越是會被剝奪一切，葉墨茜之所以斥責我為賣器官的人，就是因為我也幫凡人典當，幫他們取得想要的價值，為此，他們身體的部分將會化作冷笑家的痕迹。”美代子低頭看向蹲着的李可，“雖然對葉墨茜這麼說，我也做了不少孽啊。”
“我覺得美代子女士你沒有錯。”李可說道，“他們是自願來交換的吧，能夠有一個實現願望的機會，那麼這樣的犧牲也是值當的吧。”
“你這麼認為嗎？”
“是的。”李可想到，假如能擁有親人，假如能自在的生活，假如能改變孤兒院中的不公，假如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哪怕只是一瞬，那也足夠了。
李可此時的表情十分堅定，褪去剛見面時拘謹怕生的陰霾，變得格外閃亮。美代子看着她，有一個念頭閃過，李可作為出離者將會取得更大的成就。
“對了！我聽說您很擅長找人”李可從懷裏拿出一張照片，“您有見過照片上的這個人嗎？”
美代子接過照片，看看照片上的人，又看看李可：“這是你的...”
“姐姐。”李可解釋道，“她是我的姐姐，比我大上一些。”
“她和你很像。我也見過一個和你長得很像的人，但是過去很久了，我恐怕沒有她的消息，很抱歉。”
“沒關係的，美代子女士。您還知道有什麼儀式能找到她嗎？”
“如果你知道她的名字，可以來找我。我很樂意幫你尋找，雖然只是大概的方位。”
“謝謝您。”李可再次站起身來鞠了一躬。
敲門聲響起，美代子手指輕輕一揮，門鎖被解開。葉墨茜走了進來，渾身浴血，衣兜里滿滿當當地塞着鈔票，活像剛從銀行里衝出來的劫匪，她快步走向前來。
李可擔心剛想詢問發生了什麼，她有沒有受傷，卻發現葉墨茜一手拎着一個男人的頭，切面還很新鮮，其上綻放了小小的柔軟花朵，李可嚇得退了兩步。
葉墨茜拎着人頭摔在櫃枱上，聲音有些沙啞：“麻煩你了，找個人，我急着要走。”
“什麼人？”美代子擋住李可，不讓她看見血腥的場景，但很明顯，她的語氣冷了下來。
“不是我找。”葉墨茜說道，人頭的眼睛睜了起來，嘴唇動了動，“是他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