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奉肉祭
將李可安置在當鋪,葉墨茜推門走出更衣室,面對追殺的要訣在於主動出擊,而主動出擊的要訣又在於出其不意。
葉墨茜方才於鏡子那布下儀式,以水仙花的痕迹所驅動的“自窺之術”,在鏡中看見的將不再是自己,而是其他看向自己的人的視角,就此鎖定了跟在自己背後的追兵的位置。
大概有六個到七個吧,葉墨茜暗暗思忖道,從視角位置來看,跟上來的應該都是人類,至少是人形,並沒有用高深的無形法掩去身形,或是不善此道,又或者說只是普通的凡人。
腦海中閃過好幾個教派的名字,有的滅亡,有的被驅逐,有的被整合,有的被拆散,而如今貓家族內部的情況她也不太了解,想針對敵人的情況準備特定的儀式就更加困難了。
腦袋裏一陣頭暈目眩,葉墨茜甩了甩頭,算了,多想無益,最後也還是用刀子定勝負。葉墨茜插兜依舊仿若無事般走在街上,追兵中眼尖的人恐怕會對自己的目標突然消失又出現感到詫異吧,漫長的等待后發現目標又要逃走,焦急的心情恐怕會讓他們直接追來。
拉開距離,讓先伏擊幹掉主動追來的人,再分頭擊破接下來的追兵。計劃構建好的一瞬,葉墨茜閃進身側的小巷,紫藤市多有這樣的小巷,大多是不成熟的城市規劃導致的,其內潮濕陰暗,一人通過也要側身。
聽見背後有腳步明顯變得慌亂,葉墨茜不禁暗地發笑,從小巷的夾縫窺見其外人影閃過,從腳步和剛剛從鏡子裏的視角確認的身高,葉墨茜一把將此人拉進小巷,是一個高大精壯的男子,不待他反應,便向他頸動脈刺去。
男子明顯有着超越凡人的反應力,手持骨制彎刀果斷回擊,然而小巷如此狹小,雙方都如同劍擊比賽一般側身而立,形體更嬌小的葉墨茜顯然更佔優勢,這也是她選此地作戰的原因。
刀劍相擊,葉墨茜的刀刃擦過對手彎刀的弧面,回抽拉出一道長長的傷口,鮮血噴涌,男子倒在地上,一切僅僅只在一秒之內發生,街道上的行人還在正常地走着,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陰暗小巷中所發生的戰鬥。
另一名山羊鬍,帶着墨鏡的男子緊隨前者的腳步而來,往小巷中看去,卻只發現自己同伴的屍體,鮮血湧出熱氣,與小巷中濕冷的空氣交織成迷離的霧網。
僅過去一瞬的停頓,男子好像意識到了什麼,抬頭看去想要逃出小巷,一切如他所料,葉墨茜殺死了他的同伴後接着小巷的牆壁爬到上方,在他檢查屍體的瞬間發起突襲。但即便有所預料,事態也過於突然了,他抽出與同伴相似的骨制彎刀,堪堪抵擋了葉墨茜的刀刃,骨制的刀身也被砍出一道缺口。
葉墨茜則滾落地面,右臂前彎遮掩着左手的動向,手腕一甩暗抖出一支飛刃,男子猛回身子想要躲避,卻被狹窄的小巷擋住了去路,刀刃正中咽喉,男子吐出一團泡沫狀的血痰,臉上露出極為痛苦的神色。
“雖然還想折磨一下,但還是給你個痛快吧。”葉墨茜挺身向前,反手握住刀柄,往深處一刺,扭斷了男子的頸椎。男子的身體癱軟下去,向著巷子外倒去,葉墨茜拽住他的肩膀,讓他順勢倒回巷子裏。
這些人僅僅只是凡人,葉墨茜蹲下來,感受着他們體內叢發之林的痕迹漸漸消散。
“還是老一套啊。”葉墨茜自顧自地感嘆道。某種加工后的叢發之林的痕迹,被稱作“霞”,實際上就是通常意味上的成癮品,
這種痕迹能夠扭曲人對於時間的感知,度過一秒鐘就好像經過了一個小時,對於那些生活在拘束的現代社會裏的人們,其本身就有某種自由的魔力,紫藤市古代的出離者就曾製造並且服用這種東西。
但葉墨茜第一次聽說這個東西是在十幾年前,她的父親因為對這個藥物上癮而敗光了家產。出離者利用這個來控制凡人可謂經典中的經典,它既能放大人的歡愉,也能放大人的痛苦——不過當時還在用這玩意的教派應該已經被葉墨茜親手剿滅,而後其是歸順了金山照還是貓家族她也不得而知。
葉墨茜摸了摸屍體的口袋,裏面裝滿了整疊的現金,果然如此,這些人既是成癮者,又是販賣者,到最後還要當他人的小卒。但既然他們拿上了整疊的現金,搞不好是剛剛和黑幫做過交易,恐怕又有大量的“霞”要流通到市面上了。
這不義之財就由我來承擔吧,葉墨茜想到,再順帶把黑幫砍個精光好了。
痕迹!葉墨茜抽出刀刃,警覺地看向小巷外,原本熱鬧的人群已經消失不見了,自己忙於回憶過去,居然沒注意到周圍突然安靜下來。小巷外藍色的磷火漂浮遊動,彷彿代替了行走的行人。
痕迹來源於街道上漂浮的磷火,這是火孑孓的殘渣中最容易召喚的了,數量夠多就足以引發扭曲的浪潮,但它即無殺傷性,連當作儀式的材料也做不到...
葉墨茜走出小巷,小巷的入口瞬間被層層疊疊的防潮石所填滿,葉墨茜背靠着街道的牆壁,防止背後有人突然襲擊。召喚大量無害的殘渣無非就是想引發紫藤市的自動結界,遮蓋住特有的痕迹。但這樣的做法從另一方面來講也無疑是掩耳盜鈴,很快就會有貓家族雇傭的獵人趕來,除非對方有足夠的自信能短時間幹掉自己。
葉墨茜對着空曠的街道喊道:“別藏了,你是金山照的人吧。要速戰速決的話可得趕快,不然我就把結界砍了跑出去了。”
從街角對面的自助餐廳,一個廚子樣式的人走了出來,臉上還掛着微笑,後頭接着走出其他四人,老少兼有,但都是男子,剛剛還不甚明晰的猜想現如今得到了可靠的證實——他們是曾經那個已覆滅的教派,“奉肉祭”。他們是最純粹的出離者,相信血肉中自有不滅的魂靈,人們將血肉互相奉獻吞食,最終靈魂將集中在“祭典主人”身上,以達到全員的登升,實現融於一體的大願。
“你們怎麼還在搞這種性別歧視嚴重的俱樂部。”葉墨茜試探着向前走了半步,看向不遠處的落地鏡,其內並沒出現更多的視角,足以證明了他們沒有設下伏兵。
“你這種可愛小巧的傢伙適合當作餐后的甜點,神聖的祭典該奉上高貴的血肉。”
“你那高貴的教主確實變成了一灘爛肉。”葉墨茜不留情地出言諷刺。十年前,奉肉祭的教主艾尤卜在一場血腥的宴席中登升,但最終卻失敗了,成為了一灘爛肉。許多出離者也因此開始懷疑登升的可能性,或是儀式中缺少了某個隱秘的要素。
“你帶着幾個凡人來,是想我幫你們剁成肉餡嗎?”
四個凡人舉起手中的手槍,一致朝向葉墨茜,但她卻不為所動。手槍的型號是遠疆的警用槍,恐怕經歷過一些不正當的改造,或是用了鐘錶匠的儀式,葉墨茜通過直覺能夠察覺出這改造槍械的危險性,雖然不足以直接要了一個出離者的性命,但它的阻止作用有可能讓葉墨茜在與這個奉肉祭殘黨的戰鬥中落敗。
廚子攤手制止了舉着槍的凡人:“我們現在即非金山照的勢力,也並不在貓的麾下,因此我認為我們之間可以同樣以第三方的地位來對話。”
“改造的槍械,光憑你們是造不出來的吧。”
“就像你有朋友一樣,我們也有朋友——我們可以完整地取出痕迹,從一個人體內。”
葉墨茜怔住了,繼續追問道:“你說什麼?”
“貓的繼承人已經做好了登升的準備,我們必須搶在之前,為此必須準備足夠巨大的痕迹。我們可以取出你體內的司欲之夢,當然,甚至是殘渣體內的...”
“你要讓我相信這不切實際的話?”葉墨茜冷聲說道,她竭力不想讓他人看出自己的動搖,但這個廚子好像洞悉了自己的過去一般仍然微笑着,葉墨茜並沒有見過他,曾經的奉肉祭被剿滅時他或許還沒加入,但他卻表現地好像親身經歷過這一切。
葉墨茜好像糾結掙扎了許久,最終嘗試着去相信一樣:“那看來我之前錯殺了你兩個手下啊...”
“你不必在意,不過是兩個凡人罷了,就把這當作我們之間友誼的證明吧。”廚子的語調充滿引誘,或許有不少人就因為這甜美的言辭而命喪他口。
“不好意思,果然還是得殺了你啊!”葉墨茜暴起抽刀,緊接着衣服內的刀刃也紛紛墜落,釘在瀝青地面上,四名凡人的槍口呈半圓形包繞了葉墨茜的行動範圍,但她自有準備。
他們服下“霞”后,反應速度能夠與葉墨茜相匹,但那並非來自能力的增長或是靈感和直覺這樣神秘的判斷,而是純粹拉長了感知的時間來進行觀察,肌肉的收縮,骨骼的移動,在足以讓人生厭的慢鏡頭下,他們是這樣判斷並且射擊的。
相比反應,他們的動作依舊和普通的凡人一樣遲緩,射擊的機會只有一次,他們必定會更加仔細地觀察,在遲疑和猶豫中決定扣下扳機的時機。這樣確實是穩定性最高的策略,但同樣也有弊端所在。
葉墨茜上身是寬大的飛行員夾克,不方便觀察動向,而下半身則是短褲,大腿和小腿的肌肉再能反應實際不過。因此,葉墨茜決定為他們製造專屬的假動作,與常規的假動作通過速度和快速變化不同,葉墨茜刻意地放緩,將某個運動的趨勢長久地映在他們的腦海里,讓他們不得不被嚇得做出錯誤的判斷。
葉墨茜作勢將要衝刺,但實際卻原地躍向空中,槍聲響起,子彈匯聚到了葉墨茜前方的地面上。葉墨茜於空中揮舞刀刃,施展切割之術,四名凡人的頸部出現一道紅線,一道極光滑的傷口緩緩裂開,葉墨茜看着他們的臉逐漸扭曲,嘗試着捂住自己的脖子,但他們仍會在緩慢的世界裏慢慢死去。
眼中沒有他者的存在,只想着用他人作犧牲,所有出離者都是這樣滿口花言巧語的騙子,自己也不例外,葉墨茜這麼想到。所以乾脆就不要相信任何東西,用刀子砍個痛快吧——司欲之夢躁動着,似乎在對她喃喃說道。
“你要真能讓殘渣變回人類,就給我證明看看吧!看看能不能把你的教主變回光鮮亮麗的宴會主人。”
葉墨茜刀法狂亂,隨手招來地上的刀刃,有如狂風捲起樹葉,刀刃圍繞其身,隨勢而動,痕迹愈發地壯大,隱約有要突破防潮石溢散到外界的趨勢。刀刃切開廚子的皮膚和肌骨,留下數百道傷口。
如此的迅猛攻勢,卻並未了結廚子的性命,傷口正迸射出鮮紅的血,即使是最表淺的傷口,也湧出了足以讓一個成年男子死亡的血液。鮮紅的血肆意漫流,漫過了葉墨茜的腳踝。
血是生命的象徵,崇拜着並且容納了血泉痕迹的奉肉祭教徒,其體內涌發的生命遠超過葉墨茜所能留下的傷刻。他揮舞骨制彎刀砍來,葉墨茜曾在記錄切割之術的秘法中看到,來自其他歷史的有鱗生命的亡骸,製成刀刃可以傷及靈魂,靈魂被傷及之處,肉體就失去功能,腿的靈魂被傷,有腿而無法行走,眼的靈魂被傷,有眼卻無法視物。
躲過刀刃的攻擊並不難,葉墨茜熟知刀刃的秘密,切割之術教她領悟了銳利之物的道理,持刀刃者難以傷到她。
廚子好像明白了什麼一樣,甩下手中的彎刀,雙手作出擁抱般的姿態,即不防禦也不躲閃,任由葉墨茜切砍,口中以血泉的名號再次祈禱,聲音逐漸高亢,像是被這狂熱之音所激勵,葉墨茜感到腳下的血液也一同沸騰起來,燙傷了她的皮膚。
假如有着來自誘惑之絲無形法或是林楓來創造弱點,恐怕戰鬥會容易許多,葉墨茜不禁想起曾經與奉肉祭作戰的記憶,血作祭壇,音喚泉涌,血液的沸騰只是某種儀式的開始,其變化近乎相同,葉墨茜也難以判斷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刀刃如水銀般融化,匯聚成剔骨刀的樣式,葉墨茜刺向廚子的腦袋,一手抓住他的頭髮,將腦袋剜了下來。
祈禱聲依舊未停,頸部的傷口噴起五米之高的血柱,地上的血液加入祈禱的應和,爆沸時尖銳的聲音刺激着葉墨茜的耳膜。葉墨茜甩開手上的腦袋,避讓從空中回落的血雨,浮遊的磷火被血雨砸中,瞬間被柔軟鮮紅的血肉覆蓋。
擁有了實體?不,準確來說是賦予了生命,讓這些冥界的魂靈得到了血中的生命。葉墨茜簡單分析了所發生的事情,這個廚子到底如何能夠做到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非要說奉肉祭的成員中能夠做到如此水平的,除了已經死去的艾尤卜,就再沒有其他人了...
頸部的傷口上,柔軟多汁的紅色蕨類植物生長出來,堵住了噴發的血液,其上又有鮮紅的花抽枝綻放,每一朵花的花蕾中又生髮其他科種的花實,一團紅色的花球取代了此人頭部的位置。
腳底的血液變為根系,扎進凡人的屍體,卻並不令其枯乾,反倒使其面色潮紅,血泉是滋潤給予之神,是柔軟生長之神,給予就是它的索取。
葉墨茜挑開廚子那被血染得鮮紅的圍裙,傷口大多被暗紅色的血痂填滿,廚子臃腫的腹部上生長有一醜惡的人面瘡,被周圍的血痂簇擁着,形體面容慢慢地變得清晰。
“你這傢伙居然敢利用我。”葉墨茜一瞬間理解了事態,剔骨刀指向人面瘡所在。
“我們只是向你證明。”頭部的花團深處和腹部的人面瘡一同說道,聲音交疊,“證明取出痕迹的可能性所在。足夠銳利的刀刃能夠切割二者,事實如此。”
艾尤卜的臉,變得清晰了,它開口說話,人面瘡於它的唇部裂開,鮮血如泉從他的口中湧出,廚子的身體變化愈發明顯,植物的特徵一個個在他的身上顯現。
“真倒霉。”葉墨茜說道,“又得殺你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