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二章
蘇雯想明白了這些,激動地雙手握住父親的手,身體都有些發抖。
“小雯,你醒了!”蘇清楊被她的動作吵醒了,看着眼前一臉苦澀的小人兒,他不由心疼不已,“孩子,讓你吃苦了。”
說著蘇清楊將她攬在懷裏,看着她怯生生哭泣的樣子,他又自責又心疼,只能安撫地拍着她的頭。“是爹不好……你娘親的事,都是爹的過錯,爹好怕連你也一起沒了,那爹也沒什麼活頭了。”
蘇雯抱着父親寬厚的肩膀,把頭深深埋在他的胸膛里,她有說不盡的委屈,想一股腦都說給他聽,卻不知如何開口。
即便是現在都將上一世的經歷說出來,父親也會以為她燒壞了腦袋吧。
想到這些,蘇雯哭得越發傷心了。
前一世里,父親在蘇雯生母過世后,因着歉疚之心,對她疼愛非常。
當年聖上指着名要讓蘇府兩個女兒,嫡女蘇雪晴和庶女蘇雯入東宮給太子做嬪妃,這對蘇雯一個庶出女兒而言,那是莫大的榮耀,而且入宮闈還有嫡出家姐在身側,定然不會有太多苦頭吃。
可蘇雯痴戀着清遠伯府楚雲楓,又怎肯嫁入宮闈?
她在蘇府鬧出了大動靜,差點驚動了宮裏。
蘇清楊想盡辦法才將風聲壓了下去——畢竟這是抗旨啊,入了陛下的耳朵罪責不輕。
好在,最後不知什麼機緣,陛下又改了旨意,僅招嫡女蘇雪晴入了宮裏。
蘇雯這才得嘗所願,嫁了楚雲楓……
仁國公一共有三房妻妾——
正妻劉氏,也就是長姐蘇雪晴的生母,她一共生育了兩兒一女。長子蘇明玦,次子蘇明盛。
蘇雯是庶出,旁妻趙氏的女兒。
她父親還有一個女兒,名叫蘇晚晴,其母秦氏在府上一直沒有名份,只是一個填房小娘。
蘇清楊見着女兒哭成淚人,就把她的臉捧在自己的眼前,讓她看着自己。
“今日爹就替你做主,行不行?”他眼神堅定的看着女兒,只要一想到眼前的小人兒今後就沒了娘親的疼愛,將會是多麼可憐無助,他的心頭就是緊巴巴得酸澀。
蘇雯長長的睫毛上,一片霧氣朦朧,她想了想父親的說辭,再看了看身周的環境。
她此刻是在西偏房的居室里,身下躺着的這漆金雕花的黃花梨木床是她母親的嫁妝。
她猛地記起來,這大約是她母親難產過世之後,父親回來的那天。
在那之前的幾天裏,她病得非常重,幾乎是從鬼門關走了一圈回來,好不容易才撿回了一條小命。
蘇雯想不到,她重生歸來,竟然還是見不到娘親的面,不由得又傷心了幾分。
上一世母親在世時,她和母親都還只是這蘇府里的透明人,仁國公對趙氏愛意平平,對庶出的蘇雯也是少有惦記。
就即便如此,母親還是教誨她要忍讓持重,不要強冒頭——她母親趙氏自己更是個以忍字當人生宗旨的女人。
好在正妻劉氏是個宅心仁厚的女人,瞧着趙氏身子虛弱不惹事,蘇雯又是乖巧懂事的,對蘇雯母子是經常多加關照的。
只是,這蘇府里還住着一個秦小娘。她是蘇清楊年輕時的風流債,出身低賤的她在這蘇府里沒有名分。
不過她幼年跟着江湖游醫學過幾年,會些民間的調理方子,還會些推拿按摩的手法,時常就到蘇家老太太身前伺候,倒是頗得蘇清楊母親的歡心。
因此,即便是蘇清楊有意壓着秦小娘一頭,但總免不了這小娘在家裏掀起些風浪來。
想起秦小娘,蘇雯恨得牙根疼。
從她記事以來,這女人給她留下的印象,就是極為心狠陰毒的——
對下人動不動就是打罵責罰,她六歲那年還見着秦小娘房裏抬出過一個不知死活,沒有血色的小丫鬟,雙手都被打得血肉模糊。
家裏的幾個兄弟姐妹,除了秦小娘自己所生的姑娘,其餘的平常都是沒見過她好臉色的。
但在祖母面前,卻又經常扮作心疼晚輩的模樣。
當然,最讓蘇雯記恨的,還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娘親...
那一年她十二歲,在蘇雯記憶里那年冬天是異常的寒冷。
蘇雯母親趙氏身懷有孕,只剩月余就要臨盆生產,她父親是應該留在身邊照顧的。
奈何聖上在這個時候,派遣仁國公去江南賑災。
帝王旨意不得不從,加上趙氏原本就是個不會爭寵的,蘇清楊也沒將她的事太過放在心上,只吩咐了下人要好好看顧好趙氏,便領了賑災的隊伍去了江南。
好巧不巧,這段時間,蘇家主母劉氏帶著兒女們也回娘家省親去了。
一時間,蘇雯母女幾乎是羊入虎口,在這深宅大院裏,與秦小娘明裡暗裏總有些爭鬥。
起初的半個月裏,雖然蘇雯娘兩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但,至少吃喝用度勉強過得去。
趙氏是個膽小怕事的,家裏主母劉氏不在,秦小娘難免從中作梗。
臨產前的那幾天,正好趕上帝都下第一場冬雪,蘇雯守着母親在西偏房裏,連個炭火都沒有。
小小年紀的蘇雯,看着母親挺着大肚子,在床上凍得發抖,她卻不知所措,急得在房中大哭。
可惜哭也引不來父親的關照。
她只得自己拿着笸籮去賬房領木炭。
這賬房的下人們也是看人下菜碟的,趙氏不得寵,他們又得了秦小娘的授意。
一個可憐巴巴的小人兒,在他們這群老油條中討不到好,下人們只找了些不痛不癢的借口,就將蘇雯打發了回去。
那日下着鵝毛大雪,母親腹痛不止,那是她上輩子記憶最深的一件事。
眼看着她母親臨盆難產,累到昏死過去,嚇得蘇雯不得不跑到上房門外跪着,求祖母去看看她的娘親。
然而,秦小娘從中作梗,任她在院子裏喊得嗓子都啞了,祖母都只當是她母親矯揉造作。
“生個孩子多大的事,要弄出這麼大的動靜來。生孩子哪有不脫層皮的,你只管回去在你母親床前守着,不要再在這費勁了。”這是祖母當時派下人回蘇雯的話。
這仁國公的母親,年輕時候是個精明強幹的女人,她眼裏最容不得就是像趙氏這樣自輕自賤的女子。
加上秦小娘在她耳邊總吹風,說這個趙氏如何深藏不露,隱忍陰毒,她自然也對蘇雯的娘有了錯誤的判斷。
蘇家老太太原本以為這趙氏只是讓自己姑娘在她面前演苦肉計,想讓自己多關照她們房裏一些。
直到蘇雯在那場寒冷的大雪裏,跪了足足三個時辰,最後暈倒在雪地里,老太太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然而等到老太太操心起生產之事時,一切都已經晚了。
大夫上了門瞧了病症,一劑湯藥都還沒熬好,趙氏就魂歸西天,香消玉殞了,就連腹中的胎兒都沒有保住。
老夫人這才慌了神,畢竟這趙氏懷的是蘇家的種,眼下說沒就沒了,被兒子蘇清楊知道了,少不了埋怨。
她只好把氣都撒在下人身上,責罵下人們照顧不周,又將蘇雯房裏這幾個“吃懶飯”的都痛打了一頓。
秦小娘還在一旁裝樣子,哭着說是自己不對,沒有督促這些懶骨頭的下人們伺候好趙氏...
這一切都發生在蘇雯醒來的前兩天。
直等到她重生再醒來時,母親趙氏已經被潦草安葬,而她的父親也已經回來了。
回想起這往事種種,蘇雯從重生的激動中,慢慢又轉變成悲憤。
年幼的她,不懂到底為何自己處處忍讓退步,最後母親還會落得那樣的境地。
經歷了前一世的種種風雨,回首來看,她現在自是能看清這其中的種種緣由。
前世的她明白了一點:凡事若是一直羸弱不前,不為自己爭取,一味委屈求全的話,到頭來,既感動不了仇敵,也挽救不了自己!
這一世,她一定要將先前那些欺辱自己的人,打壓自己的人,統統打臉回去!
眼下雖然她尚年幼,說話做不得數,但她也要秦小娘狠狠脫一身皮不可!
“父親...我母親的命好苦啊。”蘇雯在父親的懷裏哭得撕心裂肺,她將前世經歷的滿腔酸楚都化作這一聲聲哭喊。
蘇清楊看着這麼嬌小的小人兒在懷裏哭的涕泗橫流,想到她應該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了。
“雯兒,你把知道的說給爹聽,爹爹給你做主!”
蘇雯聞言,抬頭滿臉掛着淚,直勾勾地看着父親。
“真的嗎?父親會因為孩兒的一句話就去懲治惡人嗎?”
仁國公眼神飄忽了一下,他自然是知道女兒口中的“惡人”是誰,然而,眼前的小人兒畢竟年幼,說話做事在大人的眼裏,難免有小孩子脾氣,自是不可能真的因為她嘴上的幾句話就要將“惡人”定罪的。
蘇雯看父親的眼神里閃過一絲不確定,她朦朧的淚眼一下子又再濕潤了。
“好好好,雯兒,你別哭了。你說的惡人可是秦小娘?”蘇清楊一臉嚴肅的問着。
眼前的淚人兒堅定地點了點頭,一併將秦小娘如何教下人們苛待自己與娘親,如何阻擾穩婆入府門的事情,細細都說與了蘇清楊聽。
“這...”作為一家之主的蘇清楊,原本想要處置一個秦小娘是不在話下,但是畢竟事發之時,蘇清楊的母親,蘇府最尊貴的老太太也是在場的,對事情前後因果,也在仁國公面前有了一番說辭。
老夫人只說,這趙氏的身體羸弱,手底下的下人們她也不會訓,也就落得了最後下人欺負到主子頭上來。.
總而言之,趙氏的事情,都是趙氏自己自作自受,不懂爭取才落得的下場。老夫人隻字不提秦小娘的過錯——
年紀大了的人,耳根子總是軟,事情發生之後,親小娘在她耳邊多哭訴了幾句,她也就沒有一點要追究秦小娘責任的意思。
仁國公再是在朝中說一不二,威嚴有度,那回來家中,母親始終是最大的。他雖然看得清老太太是上了年紀判事總有些糊塗,但以往內府家宅的事情總歸不是多麼要緊。
眼下,老夫人給的說辭,和眼前小丫頭的哭訴,竟是兩番情勢。他不由得難辦起來。
其實也怪不得蘇清楊難辦。
蘇雯口中所述的這些細節,都是她上一世,在事後一點點推敲出來,年紀稍長一些之後,她找了穩婆和一眾相干的下人們問過了之後,才確認了。
這些細節別說蘇清楊不能信,就算是真到了府衙說給判官老爺聽,也不能因着黃口小兒的幾句編排就真給一個成年人定了罪。
雖然,蘇雯年紀小,眼下她口中的一切並不是一個年幼小兒能胡謅出來的。
但仁國公總不能頂着不孝的罵名,非要逆着他母親的意思,寵着自己的庶女,強行給秦小娘治罪。
“父親可是難辦了?”蘇雯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這下才緩過勁來,只微微啜泣着,她怯生生地問着父親,眼底寫滿了疑惑。
就在蘇清楊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門外一陣着急的腳步聲伴隨着嘈雜的人聲,打斷了父女兩的談話。
“不知雯妹妹怎麼樣了...”
“你沒聽着下人說嗎,妹子早醒了,她福大命大...”
“好了,好了,眼下都快到她面前了,就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
不一會兒就見一風韻猶存的貴婦人領着三個少年男女推門進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