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一章
這一年的冬天來得極早，才十月初的時節，帝都就下了第一場雪。
漆黑如墨的夜空裏落下洋洋洒洒的雪花，飄忽着落在地上，慢慢化了，沒了蹤跡。
黑暗中，一個單薄的身影正沒命似地在山野間狂奔。
慌亂中的蘇雯看不清腳下的路，跌跌撞撞跑了沒多遠，她就摔倒在地上。
雖然披着厚厚的披風，但山間小道滿是荊棘，叢生的灌木樹枝還是在她的臉上身上留下了不少的血痕。
她滿臉汗水，驚慌地往身後看。不遠處有一隊人馬正循着她的蹤跡追了過來，馬蹄踏地的聲音清晰可聞。
蘇雯看了看自己的膝蓋處，那裏傳來陣陣劇痛，恐怕是沒辦法再跑了。
她只好忍着痛，用手撐着身體，在地上拖行。
她一定要親自帶着口信回仁國公府！
蘇雯不知道自己爬了有多遠，直到自己慢慢地沒有了氣力，她才哭出聲來——
她回不去了。
楚雲楓要帶兵圍剿仁國公府的消息，她也帶不到了。
不多時，她便被一群騎着高頭大馬，舉着火把的人圍住了。
蘇雯揚着下巴，看着這些人，眼神中毫無懼色。
直到楚雲楓出現在她的面前。
“蘇雯，你這是何苦呢？”他騎在馬上，藉著火光看清了蘇雯的樣子。
她的臉色蒼白無比，眼圈紅腫眼神空洞，原本清麗出塵的面容上沒了往日的神采，只剩下憔悴與恍惚。
她此刻就像一朵快凋謝的垂絲海棠，讓人看了着實心疼。.
蘇雯聞言，譏笑出聲。
“楚雲楓，我真是瞎了眼，竟看不出你是這般狼心狗肺！”她纖細柔弱的手指着眼前俊秀的男子，聲淚俱下地說著。
她曾是多麼愛楚雲楓，愛這個儀錶不凡溫柔儒雅的貴公子。
而今，那份愛有多濃烈，她的痛就有多深刻。
“是你！是你害死了雪晴姐是不是？！”蘇雯一字一頓地質問着眼前的這個男人。
若不是她偷聽到楚雲楓與宮中來使的談話，她原先怎麼也不會想到，這個與她同床共枕多年的人，竟會是陷害自己姐姐榮妃的始作俑者。
她更沒有想到，榮妃忤逆犯上的事情最後會鬧到如此地步，皇上竟然下令要誅殺她蘇家滿門。
火光中，楚雲楓一言不發，就這樣清冷地看着發了瘋一般的蘇雯。
“我蘇家幫你東山再起，你陞官加爵，哪一次沒有我蘇家的幫襯？現如今，你竟要下如此毒手！？”蘇雯已經近乎瘋狂，她的堅強與高貴都被這幾日知曉的一切摧毀了。
楚雲楓依舊神情柔和，他從馬上下來，走到蘇雯身前。
他從懷裏取出手絹，用手捧起她的臉，擦拭着蘇雯臉上的泥濘。
“你在說些什麼胡話呢？”楚雲楓輕聲說道，“你看你這副模樣，讓我多心疼。來，我抱你回去。”
蘇雯沒有想到，楚雲楓居然還能如此溫柔地看着自己，就好像眼前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一樣。
“啪！”蘇雯還是沒忍住，打了楚雲楓一個巴掌。
“你不用在我面前裝作這副溫情的模樣，你這樣讓我噁心！”
“哦？是嗎？你不是最愛我溫柔儒雅的樣子嗎？”楚雲楓摸了摸自己的左臉頰，對着蘇雯露出一個和煦如春風的笑來，“還有這樣的笑容，你最吃這一套了，不是嗎？”
蘇雯氣得直發抖，正準備再伸手打他，卻被楚雲楓一把緊緊握住了手臂。
這力氣讓她吃疼，她的眉頭都皺到了一起。
“蘇雯，你曾經是豪門貴女，高高在上又如何？現在，還不是要落得眼前這般破落樣。”楚雲楓終於露出了本來面目，陰狠地看着蘇雯，“你不過是一粒棋子，看在往日情份上，我勉強可以在陛下面前再保你一回。”
“識相的話，你就跟我回去，好好地做你的清遠伯府楚夫人！”
蘇雯清楚地看到他眼神中那抹暴戾，原來，眼前的楚雲楓才是真實的他。
“如果我不呢？”蘇雯冷冷問道。
楚雲楓一挑眉，看着眼前這張再熟悉不過的臉，輕笑出聲。
轉而，又俯首在蘇雯的耳邊。
“那就去做你的蘇家遊魂吧。”幾個字緩緩落入她的耳朵，她只覺這場初雪帶來的寒意更深了。
蘇雯定了定神，順勢一把抱住了楚雲楓。
“雲楓，我求你了．．．放過蘇家好不好，你的榮華富貴，不會少半點的。”說著，竟在他的背上哭得更傷心了。
楚雲楓並不出聲，也一把抱着蘇雯，輕輕拍着她的背。
只見蘇雯啜泣着，原本按在楚雲楓後背的手，突然從衣袖中翻出一把刀來。寒光乍現，這利刃就猛地往楚雲楓後背刺過來。
蘇雯想，就算她不能阻止蘇家覆滅，但是至少她要將楚雲楓了結了，將他帶到無間地獄去！
不過，這匕首終究還是沒有傷到他半分，中途就被楚雲楓的侍衛一把截了下來。
匕首被扔在了地上，蘇雯立刻就被隨行的另外兩個侍衛架住了胳膊，控制了起來。
楚雲楓也站起身來。
他並沒有動怒，反而眼神又恢復了之前那虛假的柔情。
“你可知道謀殺親夫，是什麼罪行？”楚雲楓依舊翩然君子的姿態，在火光中看着蘇雯。
“我既然落到了你的手裏，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眼下，蘇雯沒有一丁點與他談判的籌碼了，與其繼續看他那套虛情假意的一套，不如直接撕破臉皮，倒也能死個痛快。
可惜，楚雲楓並不想讓她死的太過痛快。
他輕輕一笑，“我還是會原諒你的。”
有些事情，他不能做得太過火。
他的計劃里，此刻還不能讓蘇雯死。他還得在皇帝面前來個大義滅親的戲碼，才能徹底與他們蘇家斷了瓜葛。
“你．．．”還不等蘇雯把話說完，楚雲楓就用一個手刀，將蘇雯擊暈過去。
蘇雯恍惚中，聽到了他吩咐侍衛將她帶回伯府。
慢慢地，她的意識全無，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
不知過了多久，蘇雯意識清醒過來。
她頭疼欲裂，身體滾燙，昏昏沉沉中，她掙扎着撐開一點點眼皮。
眼前的視線一片模糊，似乎有人影在她的身邊走動。
耳邊一個熟悉的聲音焦急地問着，“我女兒什麼時候才能醒？”
她認出了這個聲音，是她父親——蘇清楊。
蘇雯忍不住就要哭出聲來，她沒想到，父親這麼快就跟隨她一起下了陰間。
她嗚咽着喊着“父親．．．父親．．．”
這下身邊的聲音更是嘈雜了，幾個女人的聲音在她耳邊炸開，然後就感覺着有人在她身邊坐下。
“小雯．．．小雯．．爹在呢。”坐在床邊的，是一個溫文儒雅的中年男子，他氣度不凡，此刻穿着一身金絲雲錦長袍配一塊紅玉玉佩，富貴打扮中透着威儀。他關切地看着床榻上的蘇雯，將她的小手握在手裏，放到臉頰旁。
蘇雯感覺到詫異，這雙大手竟然是溫熱的。
莫非自己回到了國公府，回到了父親的身旁？
她拋開了剛蘇醒過來的迷糊勁，努力地睜開雙眼，才看清眼前人的容貌。但只過了一會兒，便又被湧出的淚水，將父親的樣貌模糊了過去。
“父親．．．孩兒不孝，無力拯救家族．．．孩兒．．．”
蘇清楊看着眼前蘇醒過來的女兒，欣喜異常，哪還顧得上聽蘇雯嘴裏在嘀咕着什麼，便又喚來殷大夫，讓他再給蘇雯聽聽脈。
蘇雯緊緊抓着父親的手，不願放開。
她想對父親說的太多太多了，可惜，眼下她的喉嚨生疼，竟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字音來。
大夫給蘇雯把了把脈，又撐開她的眼皮看了看，確認了她已經醒過來，便跟仁國公說道，“小姐沒有大礙，再調息兩日就能康復。”
蘇雯的眼神一直跟着父親，她實在顧不上再去看周遭的人和物。
正在她想要再伸手抓住父親時，便又因體力不支，再次陷入昏睡。
恍惚中，不知又過了多久。
蘇雯慢慢睜開了眼睛，她的頭疼緩和了不少，喉嚨也不像現在那樣撕裂生疼了。
一個中年男子正伏在床邊睡着。
她的手被這男子的手緊緊地握着。
蘇雯不敢相信，她居然還能回到國公府，還能再見到自己的父親。
她落到了楚雲楓的手裏，他不可能放過她的。
可是她眼下卻真實地出現在國公府里，在他父親的眼前，帶着呼吸和心跳。
蘇雯想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她細細看着父親沉睡的側臉。
突然發現他的鬢間竟然沒有一絲白髮。
再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和父親的手——那麼小小的柔軟的一隻手，被另一隻大手握着。
她怯生生抬起自己的右手，發現真的是纖細小巧的模樣。
她有些不敢置信，彷彿自己就是在夢中一般。
她醒了醒神，捏了捏自己的臉，確認自己並不是在夢中。
她突然明白了過來。
如果，她此時不是在陰曹地府，那麼，恐怕就是戲折本子上說的，時光重回，一切重新來過了。
這麼想來，蘇雯竟激動得哭了起來。
眼前的父親是真實的，沒有牽扯進謀朝篡位的陰謀里。
他還認真地疼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