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情同父女
前面的幾口只是填一填肚子,品不出味道,等不那麼餓了,他才聞到蟹黃濃郁香味,嚼出來麵條的勁道口感。大海碗裏盛滿湯汁,熱氣蒸騰,黃的是蟹,綠的是蔥,白的是面。何易長長地吸了口氣,他也不在意什麼形象了,捧起碗來喝了一口湯。
煙陰菜就講究一個“鮮”字,這簡單的一碗蟹黃面,不知吊出這高湯要耗費多少頂尖食材。
那侍女就老老實實坐着,有那麼一瞬間,何易覺得在她面前這樣大快朵頤好像是欺負她一樣。
“嗯……你餓嗎……”
她尷尬而不失禮貌地回答,“公子還是先吃吧……”
幾口蟹黃面下肚,睏乏稍減,何易開始在心中復盤這局大棋:
國君密詔護國入京,顯然是為了對付信公。因此,信公一派暗中幫助老兵,炸了典禮現場,這一方面是在給護國下馬威,另一方面也是調虎離山,方便銀執衛潛入黃狸院抓人。
信公對於叔叔的態度是什麼?抓住唐別月讓他投鼠忌器,還是想將其一併剷除?
何易不寒而慄,如果信公暗害國君,那麼護國會做什麼?
煙陰護國寧桓,他曾經率領八十名死士砍下偽帝人頭,殺盡叛黨,就連襁褓中的嬰孩都不放過,由此將三王之亂的血腥帷幕徹底拉開。如果信公輕舉妄動,寧桓又手拿密詔,肅清安水城只在他一念之間,渙陽與煙陰一向不和,到時叔叔怕是難以自保……
可如今護國重傷,煙陰死士受創,信公手裏的銀執衛可否與之一戰?如此發展,叔叔又能否置身事外?
他搖搖頭,唇亡齒寒是最簡單不過的道理,叔叔會相助國君,這也是為什麼信公一定要偷襲黃狸院的原因。但在這個決策中,最大、最可怕的風險便是讓寧桓成了贏家,如果他在安水立住腳跟,就好比在叔叔的頸側放了把鍘刀。
他越想越是膽寒,這是個死局……
不過還有一個疑點:老何為什麼會出手搭救這個侍女?他身為叔叔的親信,竟然敢冒着違逆叔叔的風險搞這種小動作。
想到此處,他終於看向面前的侍女,還不待開口,就聽她簡短地解釋道:
“井中的是另一位死囚,這招偷梁換柱是何公的手筆,我自會向您解釋其中的原委。”
這侍女很會察言觀色,十分聰明,心思機敏,能在一眾聖閣官的眼皮底下暗中經營腐草,加之性格堅強,絕對是個可用之人。何易心中一動,他現在最缺的就是這種人才。
“‘香茗’已經死了,我現在是您家的侍女。”
何易又咽下一口麵條,這才問道:“這是你的名字?”
“重要嗎?”侍女反問。
相比於這碗蟹黃面,可能暫時是沒那麼重要,不過他還是心不在焉地搭話,“怎麼不重要?”
“不過是一個別人起的名字罷了,我又不是生來便伺候人喝茶的。”
何易繼續吃面,沉默對她更有效。
“公子如果一定要姓名的話,那就叫我‘白螢’吧。”
“螢……”他終於放下筷子,從懷中掏出那方手絹,“你和那老兵是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
“從血緣的角度說?”
“是的。”
何易聽出她話裏有話,老何是老江湖了,自然不可能良心發作去搭救一名侍女。若是他們都這麼博愛,江邊就不會死那麼多人了。他指了指自己對面的位置,示意白螢坐下。
看着她雙唇緊抿,
一副猶豫的樣子,何易開口道:“你當初為什麼選擇相信我?”
他不需要問題的答案,他只要不辜負他人的信任就好,同理,白螢也不需要說出原因。
“相信你是我的選擇,那就讓我為這個選擇負責到底吧。”白螢第一次直視何易的眼睛,坦然地跪坐在對面。
何易將手絹遞給她,“以血緣而論毫無關係,那從其他角度呢?”
“情同父女。”
何易忍不住又夾了一口麵條,“他不是你的生父?”
“大當家只算是我的養父。”
何易識趣地等她說下去,但是白螢卻沉默了,-她緊咬着嘴唇,似乎十分抗拒即將要說的話。
“我的生父是煙陰護國,寧桓。”
湯汁飛濺,何易剛夾起的蟹黃又落入碗中。如果說他剛才的沉默是欲擒故縱,那現在則是瞠目結舌。何易瞬間想通了,他似乎明白蘭羅那中女人的用意了。
制衡寧桓的法寶已經被他們收入囊中,那便是眼前的侍女,白螢。
據他所知,在煙陰的傳統中,尤其是黑林族那近乎宗教的傳統中,血脈混雜是為大忌,對於烏勒而言,更是大罪。如果能通過夢羅花染液,證明白螢是護國的私生女,那麼他在死士中想必再難服眾。
現在只需要穩住北閣內部,不讓那些老狐狸有渾水摸魚的心思,叔叔便立於不敗之地。
“公子?”白螢皺眉,似乎已經看出何易的想法。
何易這才從思考中回過神來,看着眼前的白螢,心裏一揪。他更厭惡自己了,為什麼自己只會算計人心,事後還要假惺惺地難過?而另一部分卻在為剛才的利弊權衡喝彩……
白螢淡然一笑,“公子不必介懷,如果我對你們沒用,又怎麼可能對你們如此放心呢?”
何易垂下目光,不知為何,他逃避着白螢的雙眼,“是啊,是啊,你對我們有用,所以我們會好好對你……”他這句話彷彿是說給自己聽的。接下來,只要能在明天的朝會上,把北閣內部的局勢穩住,叔叔便絕不會輸。
不,叔叔不會輸還不夠,更重要的是,我不會輸。
白螢點點頭,咳嗽一聲,“請公子聽聽我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