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范明曜輾轉反側了一晚,只要一閉上眼睛,父親的隨記便會浮現在眼前,令他沒有辦法入睡。

“父親並非自殺……可房間內沒有打鬥的痕迹,更無有作案動機的嫌疑人,社會關係簡單明了……難道真的是那樣嗎?”他心想,“不不不,她絕對不會這麼做。”

他似乎說服不了自己,越是不想懷疑,越是無法不去懷疑,矛盾的思想整整打了十年的架。於是,一個近乎不可能完成的計劃正式啟動了。

岳蘭鎮與十年前相比沒有什麼不同,若非要說有什麼不同,便是街道更寬闊了。

錯落有致的平房將原本沒有路的地面,劃分出四通八達的小巷,范明曜原本就住在在這其中的一個小衚衕里。

“不知道那些熟悉的面孔還在不在?”抱着這樣的疑問,范明曜走進了門牌號以四開頭的衚衕。

十年前,426號住的是范明曜的一家人,427號住的是一對夫婦,428號住的是六十多歲的老爺爺,429號住的是姓馬的一家人,430號住的是爺孫兩人。

經過兩個小時的思考,加上火車有規律的晃動,使得范明曜邁出車站才做出決定——應最先拜訪428號的住戶。

退休在家的老人有個共同的特點——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且交友廣泛,所以老爺爺一定知曉更多的事情。

“來啦,來啦!”女人的聲音。

一張雀斑極少,皺紋遍佈眼角、嘴角的臉孔出現在眼前,陌生感令范明曜不自覺的後退了幾步。

“你找誰啊?”

“李大爺在家嗎?”

“老李!”女人歪着頭大喊道,但視線一直落在站在門外的男人身上,“你有什麼事嗎?”

“嗯……”

“誰呀?誰找我?怎麼不進來呢?”李大爺的聲音依舊那麼溫柔,如一隻小白兔一樣毫無攻擊感。

兩人目光相對,李大爺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他,“小夥子,你找誰呀?”

范明曜亮出證件。“不知道您記不記得十年前這裏發生的一起自殺案件?”

“記得啊。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在整理案宗的時候,發現丟失了部分資料,需要重新編排一下,所以想跟您了解一些當時的情況。”

李大爺並未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瞥了一眼標有426號的門牌,便熱情的將他請進了屋中,行為舉止略顯膽怯,手臂彎曲成了極不自然的形狀。

院中有兩口大缸。如食指一般粗細的鐵絲上掛着濕漉漉的衣服,鼻子輕輕一嗅,就能聞到淡淡的桂花香。落地大風扇嗡嗡作響,但卻感受不到絲毫的涼意。實木沙發的最中央擺放着黑色茶几,花茶和水果分別擺放在茶几的兩側,頗有年代感的傢具保養如新,為既乾淨又整齊的房間多添了一絲復古感。

“426號還有人住嗎?”范明曜極力撇清自己的關係,用先入為主的概念來誘導旁人。事實上,這也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

“有人住啊,不過是另一戶人家。那家男主人自殺后不久,妻子就帶著兒子搬走了。”李大爺一邊斟茶,一邊說,“大概得有十年了吧。”

女人附和道:“換做是誰都會搬走的吧!”

“這些年他們有回來過嗎?”

“回來幹嘛。一個傷心的地方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再說房子也賣出去了,為什麼還要跟自己過不去呢?”

“那應該算是凶宅吧。”

李大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一聽說跌盤價,誰會不心動啊。”

女人雙手摩擦着膝蓋,表情嚴肅。“現在就不同了!我聽隔壁老王說,上個月他們家去寺里求了一個保命符,最近着急賣房子呢!”

李大爺急忙喊停。“別瞎說,那都是封建迷信。老王說的話你也信!要相信科學,知道嘛。”

“怎麼會是瞎說呢!若不是每天晚上都能聽到哭聲,他們幹嘛要賣房子?”

“你就不要在這裏添亂了。”李大爺轉過頭,看向范明曜,“別介意啊,口無遮攔慣了。”

“沒關係。我倒是很喜歡大娘這種心直口快的性格呢!”

女人似乎找到了知音,從最左邊的單人椅上站起身,坐到了范明曜的身旁,並將水果盤中的一小塊西瓜遞到了他的手中。西瓜剛離開冰箱不久,表皮上結了一層薄薄的霜。

“小夥子,你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25(歲)。”

“哦,有沒有對象呢?”

“又來了!”李大爺愈發不滿。“你快別打擾警察工作了。”

女人抿嘴一笑,微微彎曲着身子表達歉意。

兩人盯着他的臉,期待着他接下來的話題。

范明曜翻開筆記本,直截了當的開口說:“您還記得當時的情景嗎?”

“誒呦,那真是一件讓人感覺很沉重的故事,那年冬天也是出奇的冷啊……我覺得人生老病死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但那一刻,我突然害怕了,真的。”李大爺淺笑。“一開始我以為是誰生病了,也沒太在意,直到看到白布,才明白髮生了什麼……有時候想想,老天真的挺不公平的,那麼好的一個人,怎麼就……”嘆氣聲包含了太多的無助——面對死亡時的無助。

范明曜如同一個稱職的旁觀者一樣,內心毫無波瀾,一筆一劃記錄著李大爺所說的話。“他是做什麼工作的?”

“醫生,心理醫生,很棒的心理醫生。他是我見過最有紳士的男人。說起來不怕你笑話,我不懂西方的禮節,但是從他的身上我多少能看到一些外國的文化。”人總是對自己未知的事情充滿好奇,李大爺自然也不例外,所以他總是拉着范景平給他講故事。“不過,他工作很忙,幾乎沒有時間。”

“聽您的意思,他留過學對嗎?”

“這我可不知道,不過一看,就知道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與我們不同。”

范明曜斷定李大爺無法將不同具體化。

“若真是您說的那樣,他應該是個樂觀積極的人啊,為什麼會選擇自殺呢?”

“別說你搞不懂了。”女人搖搖頭。“就連他們這些老鄰居也想不明白。”

李大爺喝了一小口花茶,菊花無法克服地心引力,正緩慢的向杯底墜落。

“那他們是怎麼想的呢?”

女人用力擠着眉頭。“老頭子,你還記得嗎?”

李大爺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不記得了。”

“我想想啊……”女人說,“好像有人說是意外,不對不對,是家庭原因。”

“家庭原因?夫妻感情不和嗎?”

“我倒是覺得,他們兩口子挺恩愛的呀。有一次,我還看見,他給妻子買紅玫瑰了呢!”女人比劃道,“那麼大一束呢!真是夠浪漫的。”

范明曜的記憶里完全沒有這段畫面。

“會不會是工作壓力太大了,或是心理上出現了問題?”范明曜解釋說,“不都說心理醫生當久了,多多少少也會有一些心理疾病嘛。”

“啊!心理醫生不是為別人解決心理上的有問題嗎?怎麼會……”

“我也只是猜測。”

女人吐出慌張的氣體,身體恢復到最舒適的姿勢。“要是像你說的那樣,那也太可怕了。病人給病人看病,那不全民病態了!”女人越想越多,開始擔憂起還未發生的事情,開口問,“小夥子,我問你啊,心理醫生有沒有健康證什麼的?或者是用什麼方法可以證明心理醫生心理健康?萬一遇到有病的醫生該怎麼處理糾紛呢?”

范明曜漲紅了臉,喝了一大口茶水,用尷尬的笑容開掩飾心虛。“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碰到這類事情。”

“不清楚!”女人咧着嘴,眼睛轉了半圈,好像在表達“不能為我們解決顧慮,還好意思說自己是警察”的不滿。

李大爺仔細觀察着范明曜,對他的專業性表示質疑。“小夥子,你干多久了?”指的是從事工作的年頭。

“今年是第一年。”

“需要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啊。”李大爺用理所當然的教育口吻說,“得對得起身上的那身警服。”

“您說的對。”范明曜條件反射似的脫口而出這四個字。

李大爺頗為滿意他謙虛的語氣。

范明曜覺得自己淪為了配角,急於找回自己的場子,沒將氣氛調和,便詢問道:“范景平是個怎樣的人?”

李大爺用掛在脖頸的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珠,手臂的贅肉微微顫抖。“你是想問他跟我們相處的如何吧?”

范明曜不急於否定。

“他真的是一個很優秀的人,跟我們相處的非常融洽。請他幫忙,從來沒說過一個“不”字,大冬天的幫我掃雪、倒垃圾,比我兒子還盡心呢。我記得有一年洗澡的時候摔了一跤,隔個兩三天就去看我,病友都以為他是我兒子,你說有沒有意思。”

“那您兒子呢?”問句略有些欠缺思考。

李大爺撓了撓鼻子,眼皮抽動着,“工作忙,一年也見不了幾面。”

“這都怪我。”女人滿眼歉意,淚水在眼眶裏打轉。“要不是我纏着你,他也不會跟你這麼疏遠了。”

“說這些幹嘛,也不怕人笑話。”

“我很羨慕您,在一個羞於表達感情的年紀,還能勇敢追求自己的所愛,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范明曜轉身看向女人。“如果我的母親也能像大娘這樣,我想她一定會非常幸福的。”他的話感動了兩位老人,卻打動不了自己,因為從頭到尾都是謊話。

女人輕拍兩下范明曜的手背,從她圓圓的眼睛中讀到了“放寬心,你母親一定會幸福的”深意。

“照您這麼說,那位醫生不可能自殺啊。”

“我也仔細琢磨過這件事。”李大爺說,“但是想不明白。”

“那他與其他住戶相處的怎麼樣?”

“你是不是懷疑我們當中的某個人殺了他。”被猜到問句背後的真實企圖,范明曜驚慌失措,李大爺的表情如同聽了個笑話一般,“這可太搞笑了,十年前有個警官也是這樣認為的,結果還不是自殺……我們這個四二幾的住戶處得跟一家人一樣,一有好東西不是這家送點,就是那家送點,從來沒有發生過衝突。”

“也許是在您不知情的情況下發生的呢?”

“小夥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不要把人想的那麼壞。是,現在壞人是挺多的,但是我感對天發誓,我們這個衚衕絕對沒有你說的那種人。再說,我們這幾戶都受到范醫生的照顧,-一旦身體不舒服,就往他家跑,從來沒給過一分錢。那個,430號的小姑娘……”李大爺指着腦袋說,“這有點問題,人家范醫生還免費給他看病,不過可惜了,到最後也沒治好,以前那個小姑娘真是可愛。”

女人附和道:“是啊,白瞎了。”

“她患了什麼病啊?”范明曜問。

“有點傻。”

“是先天的嗎?”

李大爺揮了揮手。“不是不是,好像是那年秋天突然得的病,具體什麼原因我也不知道,這麼悲慘的事情不問也罷。”

“這麼說來,范醫生真是個好人啊。”

“那當然了。若是不換工作,也許就不會發生那種事情了,你說對不對?”

“也許吧。”雖然敷衍,但卻是最好的回答。

“好好的一個人,說沒了就沒了。”李大爺毫不掩飾的表達惋惜之情,同時提醒自己有些東西應提前準備好。

范明曜行禮告辭。

兩位老人家想讓他留下吃頓午飯,不過,他覺得客套的話該結束了,便拒絕了他們的好意。

鞋子與沙石觸碰的那一瞬間,腳掌心立刻感受到了微微的燙意,黑色的背包如同移動的火源,范明曜正聚精會神的想些什麼,所以並未發現自己的影子周圍有煙氣圍繞。

道路兩旁的野花、野草向陽生長。無人告知它們何為養分,但經過歲月的洗禮,終於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生存方式。

衚衕出口處的兩顆大樹似乎想要探尋雲朵的秘密,正以一種衝破天際的力量快速成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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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定義偵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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