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念想
沈彤瑤對千讓眼珠一轉,今日心情舒暢,不再與自己一般。
林諦文來了,她對墨衫男子說:“你姓蘭嗎?等會跟在我們後面!”
墨衫男子回道:“嗯!願為君先效犬馬之勞!”
由於站在大街上,又不容易寒暄太長時間,彼此打過招呼、簡單熟悉后,幾人就把那賣後悔葯攤圍得水泄不通。
良久,沈彤瑤大失所望地退出攤位。
也曾想過確有後悔葯吃,也曾想過世上確有良藥可以治癒相思病,結果全是瞎扯。
這個老漢攤子上賣的,無非就是些莫名的白蟲子黑蟲子浸泡在酒液里,弄的神神秘秘,價錢賣的特別貴就別說了,也沒人知道他那些東西究竟有沒有用!
時近午間,一眾人逛得如饑似渴,在附近尋一飯館用餐。
兩人想要二樓之上一間比較安靜的屋子,林諦文坐在窗邊,沈彤瑤坐其左,千讓坐其右,那個穿着墨衫的人神態自若,從容不迫地坐在與林諦文相對的地方。
林諦文眉飛色舞,這個蘭姓墨衫男子,看起來分明是個落魄書生秀才,為何舉手投足間,竟能擁有如此從容淡定的光環?
心裏正微微有些納悶之時,袖子被旁邊啞巴婢女一拉,一張書寫着文字的紙片遞到眼前:這裏也沒啥可逛一逛,倒不如今天下來咱們找個船家領着咱們過江!
林諦文抬眼,朝上面徵求建議的眼神,忍不住笑道:“上午,你又說想再去這個地方轉轉。什麼?走得那麼快都不感興趣呢!”
沈彤瑤癟嘴再寫道:沒啥可逛商場的,只是一些街頭騙術!
千讓斜眼把兩人的談話都聽得一清二楚,這時接口說:“好吧,下午我還答應馬上過分水河呢!……把全局放在第一位!”
林諦文扭着眉思索着,先點點頭,然後搖搖頭對二人說:“今日下到過分水河是沒有問題的,但千讓啊,你們可不能跟我們過江啊!”
“為什麼?”
千讓差點從陣地上一躍而起,他震驚地出言不遜后壓低嗓門說:“我必須跟在你後面才能見到西郡王。有關借兵。”
“借兵這件事我會親自操辦!”
林諦文插嘴說,口氣平靜但不容辯駁:“下午你們跟我們出發。我們去西郡。你們去北漠。昨晚看了地圖。你們坐船北上。隔日上岸轉乘快馬。不日可以抵達北漠。你們抵達北漠之後。”
其聲小下,需千使附耳過之,方能清晰聽之。
沈彤瑤雖聽不清,但亦知林諦文向千讓所交待的話,一定是根據他在水榭中指使林諦文說的話。
眼底漫來淺淺一笑,沈彤瑤拿起眼前的茶盅呷了一口,抬眼,剛好衝著墨衫男子嘴角微微上揚,似笑而不答地瞪大了眼睛。
沈彤瑤一愣,回眸一笑。
那個人臉上的笑忽然撲簌開了
沈彤瑤真為他的笑容所驚,剛才他笑意如隱如現,沈彤瑤之感彷彿自己在欣賞着一朵盈盈待開水仙,卻嘩啦一聲,此水仙頃刻盛開,化作一大朵秋天牡丹,端叫耀目震撼!
沈彤瑤左顧右盼,見林諦文與千讓二人正在頭抵頭頂,商議借兵事宜,卻沒察覺他正在與這墨衫男子橫眉冷對,心生微安。
肘部支撐着桌子上的幾張,沈彤瑤又瞪大了眼睛,口型吐出兩句話:別再鬧了!
那個穿墨衫的男人緩緩收起臉上的微笑,回復成木訥書獃子的樣子,低下頭翻看着手裏三十六計的詳細介紹,一付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清閑神態。
沈彤瑤倒是做了賊,雙頰開始緩緩地熱起來、燙起來,連忙低下頭飲着眼前茶水。
林諦文跟千讓討論完了,轉身便詫異地問:“哎呀!為什麼臉色那麼紅潤?”
沈彤瑤心裏一蹬腿,趕緊伸手摸摸他的臉蛋。
千讓更富有探究精神了,俯下身來,細心地打量着她。
沈彤瑤在他的注視下心裏很不是滋味,搪塞着解釋道:“我、我也不認識,估計今天的茶水太燙。”
儘管這藉口蹩腳,但好在人們的目光迅速被店主端上的那道白果紅棗燜鵪鶉所吸引,再沒有人關注過她臉上的紅白!
沈彤瑤暗暗舒了口氣,餘光卻是瞥到身邊那個墨衫書生正在含笑着看他。
憑藉剛剛的閱歷,沈彤瑤再也沒敢跟自己的眼睛對視過,一頓飯下來就目不斜視。
出了飯館,大家首先到旁邊渡口給千讓送行。
林諦文與千讓二人並駕齊驅,這次到北漠事關重大,不斷地囑咐千讓為復國之計,必須千方百計勸說北漠酋長,並向他們借出幾個精兵。
后命令一個暗影護衛暗護千讓。
沈彤瑤帶着墨衫書生走到稍身後,眼神數次劃過千讓有些笨重的袖袋時,得知護情隱藏於千讓袖袋之中,為不讓林諦文察覺,始終將護情隱藏。
這份護情原本屬於自己,卻被千讓從渭南城西血葵花海中,搶去這份護情,兩個月來,沈彤瑤再也不問自己想要什麼。
眼角微挑,眼神冷冽,千任,您攜沐王爺龍紋短刃赴北漠借將,可活回人間哪怕老天對您也不薄!
此柄護情本名便名為龍紋,龍紋是其父沐王爺手屠北漠戰事首領所得,千讓身有龍紋,北漠首領勢必將恨意轉嫁到自己頭上!
另一個就是那個陣前倒戈、沐王爺義子昭武將軍了。
他得知沐王爺一家一夜滅門后,一定料想到奸人所為,此時千讓帶上沐王爺身上的龍紋,那麼昭武大將軍定要做兩個判斷。
第一個是千讓,一個沐王爺非常信任的男人,這才把龍紋送給他!
那個昭武大將軍定要用千方百計試探千讓來測量自己與沐王爺的感情,但是千讓這紅衣妖男卻絲毫不知道沐家王府里的一切,更絲毫不知道沐王爺的身世。
然後昭武大將軍一定會將千讓往二的可能之上考慮。
第二種可能是千讓被沐王爺的仇人陷害整個沐王爺的家族!
沈彤瑤望着紅衣戀戀不捨地與林諦文揮手道別,分明覺得他左心口處,越發硬梆梆。
沈彤瑤佇立渡口目送千讓登船,一身麻衣在河風中揚起,髮絲隨風飄獵飄飛,眉清目秀,正是逼入絕境后、絕地崛起時的凌然表情。
送走了千讓,林諦文轉身之時,剛好看到允兒站在那裏。
那一瞬間,心口上有一處不禁微微顫動起來,然後再一次在心裏苦笑着、自嘲地暗道。
“林諦文啊,你似乎不像自己想像中那樣喜歡沈彤瑤,我想僅僅過了2個月,你竟然就對旁邊這個無法言語的啞巴侍女心有隱痛。”
林諦文回到身去找沈彤瑤,她突然說:“不要過來。”
沈彤瑤直見那條船已經遠離岸邊,漸漸遠去,變成一片朦朧的黑斑,他回頭朝林諦文微笑着準備駛出渡口。
林諦文心裏還直感到疑惑,邊走邊自言自語:“目送了那麼久?一路都找不到你跟千讓的感情是那麼美好啊。”
沈彤瑤不置可否地笑了。
人算不如天算。
送走千讓后,林諦文帶上沈彤瑤、墨衫書生來到分水河另一碼頭想搭小船渡河。
原本都談好了價,上船后,誰會想到岸邊忽然急沖沖地走來一位中年婦人,她揮動雙臂高聲叫嚷。
“肖老三!不要拉客人啦!你婆娘在為你生兒育女。”
那肖老不服氣,邊解船邊輕鬆愉快地說:“別鬧了!我家媳婦兒只有7個月大的孕,哪能馬上生小孩呢?”
女人跑得快喘不過氣來,兩手撐住大腿上,彎下腰大口喘着氣:“這是事實啊!你家婆娘洗衣時滑了一跤,摔倒在地,此刻正痛不欲生,鮮血浸濕被單,哭哭啼啼地來找你。”
肖老三愣住了,忽然丟掉手裏的繩索大嚎:“媳婦兒啊。”
再後來,就甭管剛登船的幾位賓客了,他們蹬蹬着上岸,向家裏飛去,口中還不斷地傳出嗚嗚嚎叫聲。
林諦文趕着肖老三連喊幾聲:“老大,老大您咋這一去呢?您還沒上岸呢,還向咱們介紹個可靠的船家啊。”
還沒叫起來,就聽得後面墨衫書生渾身透着一股緊張味,正問道:“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很難受?”
驀然回首,恰見墨衫書生攙扶起他的啞巴婢女來,要她慢慢坐在船板上:“是不是肚子疼?”
他邊問邊用手不斷地扶啞巴婢女撫背,表情十分擔心。
林諦文原本想要走上前去的步伐停下了,遠遠看着她們倆,覺得還是很配,她的啞巴婢女模樣雖普通,但這個墨衫書生卻也是長得看不出有多麼英俊啊。
林諦文笑着轉身坐在船沿邊,望着浩淼的海面,獨自、安靜地想着這個名叫沈彤瑤、如今、該好好住渭南城的女人?
是啊,一定是活得不錯,起碼是跟在自己身後顛沛流離過了許多倍吧!
沈彤瑤面色慘白、手心虛汗的原因是聽聞船家肖老三生兒育女的慘狀而心驚。
她幻想着沒有生下小孩會有什麼痛法。然而剛才那個女人說有小孩時鮮血染紅床單。這有點可怕!
受到一旁墨衫書生的溫言寬慰,心有微微的輕鬆!
這個碼頭上好像只剩下肖老三家的小船拉着渡子,幾個人坐在小船上等待着約摸一炷香,誰也沒看到對岸來了歸還的小船,於是只得棄舟登岸,趁天還早時,找到客棧住宿底下才是上好。
為便利這個邊境小鎮內外行人,洛邑鎮客棧甚眾。
順河底約走半里路,便來到客棧格外稠密處。
街兩邊客棧門前,皆挑起紗絹糊做的紅燈,在紅燈緋紅的光暈之下,立有各色佳麗招徠賓客:“公子是不是住在店裏?咱們店裏環境很舒服,有免費熱水和免費燈油噢。”
沈彤瑤望去,恰遇一容貌尚清的少女,向林諦文拋來一個大媚眼,那公子的叫聲甜膩、甜化。
沈彤瑤好奇地轉頭看着林諦文回應,結果看到了自己空前尷尬,低頭匆匆地走着,連抬頭也沒敢!
沈彤瑤也沒見過他這副模樣,心裏覺得可笑。
於是轉身不理會,親自精心挑了一家住宿商店。
不負眾望,終於在林的客棧里,碰到了一家較為特殊的客棧,客棧門口並沒有矗立美女,而是站了兩個年輕氣盛、稚氣未脫、眉目清秀的青年。
見她們一行人來了,齊齊恭聲道:“歡迎有幾個人住進翹楚館!翹楚館是你人生道路上的停靠之地!”
沈彤瑤拉拉林諦文指着兩個清秀的少年用目光招呼林諦文說:咱們住這吧?
林諦文急着點點頭:“嗯!這裏很好。咱們住在這個家裏吧!”
沒人想過這裏比剛才那幾個漂亮女人站門的商店更離譜。
她們剛一走進去,竟齊刷刷地走出一群嫩嫩的少年郎來,一個比一個嬌,顫聲道:“快來幾個爺吧!”
沈彤瑤望着這一幕,忽然打了個寒顫,雞皮疙瘩層層升起,面前自動出現林諦文與其中一少年重疊的一幕。
肘部受到觸動,旁邊墨衫書生略帶責備地說:“想些什麼?看你花痴模樣。”
沈彤瑤本想用銳利的目光剜他,但對於上墨衫書生憤怒責備的樣子,她頓時沒有了精神,灰溜溜地低下了頭,再也不敢瞧眼前這幾個倌兒。
這種紛亂不清的景象,還唯有林諦文挺身而出才得以化解。
他在懷裏摸出了一張全額銀票交到店主手裏,語氣中帶有隻屬於貴胄的威嚴感、震懾感:“備個小院子吧,不用閑雜人等來干擾了!”
店主殷勤地接過那張銀票,拿在手心裏仔細端詳着,被其金額嚇得下巴幾乎要落地,語氣與態度更顯得恭敬而謙卑。
“好吧好吧,幾大爺稍等,下面把自家居住的庭院騰出來讓幾大爺看看,也請幾大爺別嫌棄!”
林諦文點了點頭,向那幾個面色頗感失望的小倌說:“你都下來了,這兒用不着你了!”
用完餐,沈彤瑤就在房間裏待上一會,欣賞完店主給的熱水浴,換上清爽利落的服裝走出去。
門口時遲疑着,向左,便是墨衫書生,向右,便是林諦文……
思前想後,不如掐着紙和筆向右。
林諦文大門虛掩,正伏在銅台燭火下,心雕細刻手裏有個啥玩意,神情自若很是。
沈彤瑤叩首而笑,等待答應。
林諦文抬起眼睛:“我的心裏在想今晚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告訴我?你來吧!”
沈彤瑤走上前去,只見自己手裏拿着一塊璞玉正被刻刀一點點地刻下,一看樣子,好像要刻上個人,因為沈彤瑤早就看出那個頭快成型了。m.
坐在他身邊,沈彤瑤半伏於桌上,專註地盯着自己手裏璞玉。
林諦文並不追問前來尋找他有沒有大事,仍然埋頭刻着手裏的玉像。
燭火搖曳着,在他身上鍍了一層暖暖的絨光,而他那張英俊的雌雄難分、更令人陶醉的臉更顯得單薄而昏沉。
他半頭低首,手裏的刻刀跌宕起伏,神情含情脈脈,聚精會神。
時光一點點流逝,隨着手中刻刀切割玉石的微妙聲音,沈彤瑤被捲入到與林諦文的這些糾纏中,只好再心裏想個問題:他究竟是簡單地使用了自己,還是沒有哪怕是一點點愛自己?
如果他根本就不愛自己,那麼提親這種行為就會挺冒險,因為如果萬一他同意了怎麼辦?
那麼他不是很悲慘嗎?
然而這個世界上的男人,若真愛上了一個女人,也該好好照顧啊,誰也不會用他愛的那個女人去實現他的目標!
而林諦文也曾當面在她耳邊說出自己救了她、保護了她。
沈彤瑤的思緒尚未縮回,只聽林諦文小聲的在她耳邊問道:“想到什麼了?”
沈彤瑤連忙掩面一笑,又看看自己的手,在那塊璞玉之上,一女子容貌躍然紙上,惟妙惟肖。
林諦文把玉像遞了幾張過來,問道:“不過沒事吧?”
她看了半晌,還是拿出了自己的紙和筆:自己長的也不特別漂亮!
沈彤瑤手裏的炭筆觸放在宣紙上,幾次想提起筆來寫點東西,但最終還是一筆也無法下筆!
就這樣陪伴在他的身邊,在同樣的燭火下,一同靜默。
林諦文再次捧着玉像回到手上,親自端詳着,似仍不甚稱心,感覺未能勾勒出她的氣韻,於是再次擎起刻刀一點一點地接着描。
再喝了一半茶后,臉上帶着滿意地笑着說:“我長得像她啊!”
沈彤瑤望着眼前的玉像,眼睛落到那個玉像上,忽然產生了把玉像據為己有的念頭。
她端詳良久,思索良久,便在試卷上寫了一句話:這玉像我很喜歡,咱們來換吧?
林諦文揚眉吐氣,口氣晦暗:“這個玉像,我還沒有準備好用它來跟你換呢!因為那只是我的念想而已。”
他話是那麼清楚,旁邊啞巴侍女不依不饒地接着寫:這句話用什麼跟你換也是要緊,可以直接向西郡王借兵。
林諦文讀了她的文字后不置可否,輕笑道:“你是渭南城的遺女連身份也弄不清楚,還能拿什麼換兵馬呢?”
沈彤瑤在貼身處摸到了一隻西郡素玉簪子遞給了他,然後當著他面寫着:只要把此簪送給西郡王就可以了,兵馬之事不費事!
林諦文將信將疑地拿着那隻素玉簪子放到燭火前仔細看了看,眼睛為簪子尾端那道細密花紋紋路所吸引,真是西郡王侯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