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設局(一)
「蔣小姐。」
那為首的黑衣人先開了口,喊出的話鏗鏘有力:「將軍極為惦記您,特地吩咐末將前來營救。」
蔣七七秀眉一挑,認識她的人,都在玉國。此地乃大夜帝都流火城,竟然也有人叫得出她的名諱?
將軍?
哪一位玉國將軍,於國破家亡之後,還惦記着她的性命。
蔣七七目光探出,試圖看清黑衣人的容顏。
然而,墨色的衣擺忽然擋住了她的視線。天青色的車簾垂下,遮掩住外間的風雪,也遮掩住那黑衣武將的滿身士氣。
蔣七七目光一閃,注視着北陽王的手。
北陽王面色如常,收回放下車簾的手,目光平淡。蔣七七狠狠瞪他一眼,卻換來他唇角勾起的莫名笑意。
墨色的袖擺再次抬起,修長潔白的手遞來,似要觸及她白皙嬌嫩的臉。蔣七七正欲往後退開,他的手,卻停駐在了半空。
他冷冷收回手,轉頭衝著車窗外,清淡道:「殺了。」
「喏。」
車外,白衣女子聞聲應答,翩然躍下車架。
下一秒,飛鏢破空聲乍起。
一聲一聲,盡數打在鋒利的刀刃之上。
二人械鬥,場面激烈,北陽王的其餘下屬,都只做壁上觀。
車內,北陽王緩緩撫摸着無名指上的瑩碧指環,望着對面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蔣七七,輕聲道:「走。」
馬兒長嘶一聲躍出,車隊依舊往乾中門奔馳。
蔣七七冷冷的靠着車壁,緩緩垂下了眼帘。
「嗖嗖嗖……」
「嗖……」
無數的羽箭自四面八方射來,「刷刷刷」釘入車壁。
蔣七七水眸一顫,看清北陽王身後密密麻麻的雪亮箭尖。
黑衣將士並非一人,顯然,他還帶着一隊精兵。就在他阻攔北陽王的片刻時辰中,玉國精兵悄悄包圍了車隊。
他們無疑是厲害的。
羽箭密集如蝗,喊殺聲一瞬炸開,馬匹俱被射殺,鮮血噴涌一地,濺濕了馬車上那個顯眼的黑鷲圖案。
黑鷲,北陽王的標識。
北陽王妖異的臉沉靜如水,一把拉過蔣七七纖瘦的手臂,冷漠道:「軒轅止的膽子不小。」
一語畢,環抱蔣七七纖細的腰肢,一步衝天,躍出車駕。
車駕外,漫天箭雨。
遠處,白衣女子雙袖狂舞,無數枚飛鏢閃着寒涼的光,直直射向黑衣武將。
蔣七七注意到,武將的手臂上已然帶傷,而他的大刀,早已落入泥濘的雪地中。
今日的營救,恐怕是難了。
蔣七七雙眸一顫,下一秒,白衣女子的飛鏢,卻已直直射向黑衣武將的咽喉。
武將一怔,側身避開卻未曾避過。咽喉處登時如決堤的洪流,霎那間湧出滾燙的血液。
他死了。
蔣七七雙眉蹙起,整個人跟隨北陽王翩然落地。
北陽王並未鬆開環住她腰肢的大手,另一隻手卻狀似無意地抓住空中一支羽箭,輕巧投擲而出。
一個玉國精兵應聲倒下。
蔣七七一怔,北陽王卻混若不覺,接二連三的抓住飛在空中的羽箭,一支一支隨意地擲出。
而後,倒下一個又一個玉國精兵。
不過短短數十秒,長街上的黑衣人便倒了一地。滿地羽箭,胡亂的插在屍體上,漸漸被風雪所掩蓋。
如果說蔣七七是個頂級殺手,那麼北陽王,無疑是她頂級的對手。
蔣七七不知道,他怎能在坐擁滔天權勢之時,還能練就這樣一身殺人的本事。
果然,強者自有他異於常人的本領。
心思迴轉間,環在她腰肢上的大手卻倏地鬆開了。她一個踉蹌,險些栽倒。
北陽王沒有扶住她,反而退了開去。
下一刻,長街那頭,忽然奔出來一隊赭黃侍衛。一個個鎧甲華麗,威風凜凜,氣勢迫人。
蔣七七迎着風雪看去,一人身着赭黃軟甲,披着月白披風,縱馬奔來。
那人眉目和藹,鬢角染着雪花,十分溫謙之態。大夜國帝都,這樣的裝扮,除卻太子能有何人?
蔣七七垂下眼帘,冰涼的手指終於有了一絲溫度。
長街上,一時只聽得馬踏青石之聲。
片刻,赭黃兵衛奔近,北陽王的下屬紛紛下跪行禮。靜寂的街道上,唯余北陽王與蔣七七傲然而立。
太子躍馬而下,目光掠過北陽王妖異俊美的臉,眉間蹙起一絲難以察覺的不忿。
而後,轉眼看蔣七七。
一眼過,他卻愣住了。
足足愣了十來秒,他才目光一顫,忽爾轉頭看着北陽王的眼睛,笑道:「王弟好像是遇到了刺客?」
他的嗓音和煦,面容亦和煦,與北陽王並肩立於一處,儼然是二個世界之人。
一在冰雪之淵,一在日影之顛。
可惜,蔣七七卻從那狀似溫暖的嗓音中,聽出一絲狡詐之意。
北陽王面露不屑,似乎並未聽出太子的不同:「區區刺客,何足掛齒。不過……」
他面容一肅,蹙眉高聲道:「本王剛遇到刺客,太子就趕到,是不是太巧了點?」
寒月天氣,風雪呼號,是個正常人,大約都會窩在馬車中躲避寒雪。又豈會如太子一般,領着親衛縱馬飛奔?
此話一出,含義深遠。
太子聞言色變,大笑道:「王弟說得哪裏話?本宮剛到震中門,就聽說你被刺客圍攻,這才特地趕來相救。」
好一個兄弟情深,可惜北陽王卻並不買賬。
「震中門到此,少則一刻鐘時辰。這些刺客,從出現到送命,也不足半刻鐘。太子真是好手段,竟能未卜先知!」
北陽王面色冷淡,說出的話尖酸刻薄,一張俊美非凡的臉面,擺着冷漠和睥睨。
堂堂太子,在他這裏竟也留不得一絲體面。
太子目光連閃,一張臉清白相接,不知該如何接話。他掙扎良久,終於放棄解釋,而是湊進北陽王一步,哈哈笑道:「這……」
他隨意掃一眼蔣七七,壓低聲音道:「父皇還在皎化寺,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不如……就讓為兄代你送她入宮?」
入宮,至少還需一刻鐘,進御書房,則至少還需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馬車中一雙男女,能幹出來的事情,實在極多。
北陽王冷然地瞧着太子,瞧着眼前這位號稱流火城第一風流才俊的男人,容色一冷。
他退後一步,「本王兵馬勞頓,接連數日未曾歇息,已是累極。既然太子願意代勞,本王自然樂意。」
他冷冷一揮手,揚聲道:「請太子送玉國妃嬪入宮,回府。」
「喏。」
眾下屬齊齊應答,退了開去,白衣女子翩然躍來,扶住了蔣七七的手臂。
北陽王斜睨過來,揶揄看着蔣七七,「還不多謝太子恩典?」頤指氣使,好一副高高在上主人姿態。
蔣七七瞪了他一眼。北陽王卻似未曾看見。
太子眼珠一轉,笑道:「區區小事,何須美人感謝。」他揮揮手,沖赭黃兵衛瀟洒道:「速速回宮!」
長街那頭,有簇新的馬車安靜地馳行過來,竟是早有準備似的。
蔣七七目光一閃,白衣女子暗中使力,挾持着她走向馬車。
赭黃車簾掀開,窗前垂着明珠流蘇,小茶几上擺着幾樣精緻糕點,似乎正是為新人準備。
蔣七七回頭,車簾卻已垂下。
「若能得太子親睞,倒比爭寵後宮來的容易。玉國破了,蔣小姐且安心罷。」車門外,白衣女子晦暗生澀的低語,嗓音里無端透出一點寒涼的溫柔。
蔣七七不開口。
白衣女子似乎也知曉她是個啞巴,愈發壓低了嗓音,略略悲涼道:「我叫春霜。」
語畢,再無聲息。
蔣七七飛快轉頭,挑開窗帘,遠處的北陽王馭馬歸去。風雪中,他的馬蹄聲空落,春霜縱馬跟着他。
蔣七七一愣,赭黃車簾已被人從門外掀開。
太子笑吟吟探進上半身,和藹着眉目,「美人,你果然當得起玉國第一美人的稱號。你放心,本宮立刻叫人劃掉你的名冊,絕不將你送給父皇。」
一伸手,壓住她白皙的下頜,就欲一親芳澤。
皇帝不在宮中,太子搶了北陽王的護送人情,又白得一個美人,果然是雙全齊美。
今日這局,真打得好算盤。只可惜,他忘了北陽王比他更懂算計。
武威大帝從皎化寺回宮,早就收到北陽王送玉國妃嬪進宮的消息。
甚至,北陽王專程上書告知武威大帝,蔣七七成為妃嬪第一夜就遭遇破國,實際並未破瓜。
送這樣一位大禮給父皇,北陽王也算相當有心了。
武威大帝年近天命,卻也正當壯年,笑納一個冰清玉潔玉國第一美人,實至名歸。
他正等着一刻鐘后,在宮中召見蔣七七。太子卻在此時偷天換日,把最重要的蔣七七搞沒了。
一會兒父子倆在乾中門相遇,太子如何交代?
流火城中人盡皆知,武威大帝最寵愛的兒子是七皇子北陽王,並非眼前這位嫡出的太子夏澤。
父子反目幾乎是板上釘釘。
坐收漁翁之利的人,北陽王無疑。
蔣七七如水的雙眸抬起,直視太子的笑臉,手中忽然多出一把匕首,飛快刺向他咽喉。
太子猝不及防,堪堪避開劍刃,狠狠抓向她纖細的手腕。
看這架勢,他竟也是個練家子。